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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的“辩证法”

2019-06-25陈曦

中国图书评论 2019年6期
关键词:艾瑞克波尔祭祖

陈曦

作家武歆写出《归故乡》是必然的,抑或说《归故乡》注定会出自武歆笔下。作为一名有着极强思辨力和宽广的国际视域的作家,武歆一直在思考着当代中国以及生活在当代中国的人们所面临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疑难。他书写的重心没有局限在某一个“热点”或是所谓“永恒”的话题上,而是力图在民族与国际间、历史与现实中勾勒出一幅更为广阔也更为深刻的图谱,因此《归故乡》既展现出了作家远大的文学抱负,也可以视为其凝视当下,解读社会与人性的有效实践。

阅读《归故乡》,会时常被一种源自文本内部的焦虑所席卷。身居法国的钟叶是焦虑的,她在异乡与故乡之间彷徨,在两种文化的对立与调和中迷惘无措;作为波兰后裔的法国人艾瑞克是焦虑的,他一方面对神秘的中国充满了向往,一方面又对富足起来的中国“暴发户”感到恐惧和敌视,他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世血统,又无法回避家族历史带给他的强大诱惑;在信中、梦中和历史叙述中的钟谭林是焦虑的,他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信仰和亲人、家庭间的抉择,他胸中的“那团火”似乎永恒难熄;还有寻根无处求嗣无门的钟铁亮、有着自认为不堪婚史和在信仰面前辗转犹疑的波尔舅舅……小说中的每个人无疑都深处焦虑的旋涡,他们登台扮相,在各自的时代、不同的国度演绎着悲欢离合。

然而,小说家绝非搁笔于对焦虑的深刻书写,而是在对焦虑的思考中找寻这种跨世纪的情绪存在的根源以及突围的路径,在寻找这种路径的过程中,又带领读者直面历史和人心,并与所处的当下深切凝视,最终对自我进行多维度的有效审视。

钟叶和艾瑞克的中国之旅是小说重要的情节线索,“归乡”“祭祖”既是这次旅程的缘起,也成了了解焦虑与试图化解焦虑的加速度。踏上赣南土地的钟叶是踏实的,她意識到了“自己根本不了解法国”,也难得地找寻到了内心的片刻宁静,而真正让她在焦虑中抽身的却不是故乡的山水和牌楼,而是祖父留给后人的信。

钟叶在读信时完全进入了一种充满神话意味的,祖孙对话的情境,甚至逐渐演变为一种被“附身”的讲述。在每个读信的夜晚,她与素未谋面的祖父钟谭林合二为一,重述着那段掺杂着家族志的民族史。就是借助这样先锋又危险的叙述,作者以隔辈人跨时代的焦虑为纽带让他们互为镜像,去探索作为当代人焦虑的根源,探讨在富强起来的国家中成长起来的人们,在信仰缺失的环境下走上个人命运的人们,所面临的空虚和疑虑。

如果说对“根”的回溯是化解焦虑行之有效的方式,那么对于不同国家成长起来的人们来说,“根”又在何处?这次祭祖之旅于钟叶来说,实际上是一次探寻之旅,她意外地解开了全部的家族“秘辛”,也似乎是找到了化解焦虑的密钥。

大哥钟铁亮不是祖父钟谭林的亲孙子,而自己的父亲钟大同也不是钟谭林的亲儿子。这在事实上“接续”着革命英雄钟谭林血脉的后代子孙竟是如此“旁逸斜出”,甚至“偷梁换柱”,那么“祭祖”的意义又何在?答案在钟叶抑或说钟谭林本人的叙述中昭然若揭,红色年代灌溉出的强韧信仰和扎根于华夏文明内部的道义仁德,构成了这次“寻根”的意义。“根”与超越了狭隘的血缘观的“祖”相对应,而“祭”却又包含了两重意义,祭奠和重寻。作为小说的线索情节,祭祖本身就隐喻着我们该如何在信仰逐渐消退、现代性与物质对人们不断挤压的大环境中与具有国际性的精神疑难相抗衡。而这种抗衡的突出表现,无疑就是与焦虑的不断角力。在整个以“祭祖”为前提和过程的探访之旅中,主人公钟叶确乎摸索到了这种角力的途径,她不断地与自己对话,与祖父“对话”,在懵懵懂懂间找到了让生存意义更为丰厚的方法,她以不断的追问和自我审视去化解那种“文明”时代虚浮着的空虚与躁动。

小说中值得玩味和深思的还有艾瑞克和波尔舅舅。处于工作和爱情双重瓶颈的艾瑞克在陪同妻子回乡祭祖的过程中同样找寻到了与焦虑博弈的可能,他在寄情山水与古建筑的同时意外地被钟谭林的故事所吸引,在战火纷飞的背景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与他现实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中国人形象,他不断地给精神教父波尔舅舅写信,事无巨细地讲述着他作为“后代子孙”可以看到的那封信的全部内容。而波尔舅舅则因为这段往事而破开心中的枷锁,同样作为“红色后代”的他再一次被信仰的力量深深震撼,那是他曾经熟悉又随时代潮流所忘却的“布尔什维克精神”。

让人意外又完全可以理解的是,曾经对自己祖籍讳莫如深的艾瑞克终于能够坦然地和大家讲述自己祖父的故事,而一直处于惶惑中的波尔舅舅也再一次重新思考关于那堵柏林墙所象征着的往事,更是化解了心中的症结,主动讲述起自己视为极大羞辱的那段与老妇人的协议婚史。可以说,一封来自中国的“信”让他们能够破解曾无处可寻的焦虑,以坦诚、直面、深思和自我剖析的形式进行着行之有效的突围。

与众人相比,大哥钟铁亮的焦虑则更为具体却也更具象征意味。作为被过继收养的谭氏子孙,他无法直言自己的“来处”,而面临着无后压力的他,又必须承受着“归处”的无以为继,他的焦虑在于金钱无法弥补的作为“接续者”的自我期待。然而,他的个人焦虑则也象征着一种社会焦虑、时代焦虑,在物质文明幂次方地增长时,那种对于精神来源的追问和包裹在“扬弃”外衣之下的迷茫也同样困扰着我们。那些丰富的物质财富将留给谁?以怎样的形式留下?几千年的文明和革命时代锻造出的信仰又如何延续?可见,作家武歆寄寓在《归故乡》中的内涵远不止直面焦虑和探讨焦虑化解的可能那么简单,他在工写交错间流露出的是浓烈的自审意识,而这种自审意识恰恰是更为强力的精神武器,是破解无形焦虑的黄金法门。焦虑是无明,而自审精神则可“破无明”,思辨性与实践性的交融,构成了辩证法,让小说深具魅力。

同时,无法忽略的是,《归故乡》的书写在传统中交融先锋意识。两个家族冥冥中的机缘巧合乃至钟叶与祖父“灵性”对话的能力,甚至是在前后结构上呼应着惹人遐想的“灵隐寺”梦境,和那句“你因何而来,为何而去?”都在稳重又洗练的叙述中增加着小说的审美张力和理解上的延展力,给读者带去的是多维度深思的蓝本。

可以说,《归故乡》是作家武歆对于人在时代中处境的辨识,也是对现代性的一种反思,而自审意识,更是作者提示给人们的宝贵的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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