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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于当下,向死而生

2019-06-24刘淼文

世界文化 2019年6期
关键词:索尔仁圣徒拉夫

刘淼文

2019年度索尔仁尼琴奖颁奖典礼于4月18日在莫斯科“俄罗斯侨民之家”举行,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文艺学家、语文学博士叶甫盖尼·克尔曼诺维奇·沃达拉兹金(Евгений Германович Водолазкин)因在小说《拉夫尔》(《Лавр》)中将“俄罗斯固有的深厚的精神与心理小说传统同崇高的语文学文化结合起来”,加之其“天才的艺术书写风格”而获此殊荣。

沃达拉兹金长居彼得堡,此次专程抵达莫斯科领取索尔仁尼琴奖。他对彼得堡一家媒体说:“索尔仁尼琴奖对我而言非常珍贵。实际上,索尔仁尼琴(1918—2008,俄罗斯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我在青年时代就痴迷于他的作品,他对各类事情的看法也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世界观。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获得此奖都是我的荣幸。”

索尔仁尼琴奖是俄罗斯境内比较有影响力的文学奖项,自1998年开始颁发,但早在1978年索尔仁尼琴就有了设立此奖项的构想。根据作家的意愿,该奖需“不错过名副其实的佳作,也不奖励平淡空洞之文”。沃达拉兹金此次获奖并非偶然。2013年他携刚出版的小说《拉夫尔》一举摘得当年的“大书奖”第一名——新晋作家获此殊荣极为罕见;同时还获得了当年的“亚斯纳亚波良纳”奖,进入了“俄罗斯布克奖”短名单。该作品很快被翻译成十几种外语,被英国《卫报》评为关于上帝的最好的10部小说之一。

当代俄罗斯作家有个特点:他们受教育程度都不低,且大多具有语文学教育背景,像高尔基这种未受过系统教育,靠自学成才的作家越来越少。一些专业从事文艺批评的批评家也投身小说创作,他们参与到艺术创作中来就好比新浪潮电影批评家亲自操刀拍电影——这种现象正应了俄罗斯文学批评家兼小说家什克洛夫斯基的那句话:每一个正派的文艺学家都应该会写小说。

沃达拉兹金就是这么一个正派的文艺学家。1964年,他出生在有着“罗斯城市之母”之称的基辅城。1986年从基辅国立大学毕业后,沃达拉兹金考入俄罗斯科学院下属的俄罗斯文学院——普希金之家,师从俄罗斯文化巨擘利哈乔夫院士,攻读古俄罗斯文学副博士学位;留校任教期间,他又获得语文学博士学位,并且出版专著数部,发表文章上百篇。学术研究之余,沃达拉兹金也从事文艺创作,但真正在文坛崭露头角是凭借小说《索洛维约夫与拉里奥诺夫》(《Соловьев иЛарионов》)。2009年作家凭借这部作品摘得安德烈·别雷奖。获得“大书奖”后,他还有系列短篇小说和两部长篇小说《飞行员》(《Авиатор》)、《布里斯班》(《Брисбен》)面世。2018年出版的小说《布里斯班》讲述了一个世界知名的音乐家患有帕金森症的故事,带有强烈的存在主义气息。主人公格列普·雅诺夫斯基,一个技艺高超的吉他手在自己事业巅峰之际,却因病失去了登台演出的机会。于是他开始探索人存在的意义,寻找新的人生支点。该书已入围2019年“大书奖”长名单。沃达拉兹金目前是《俄罗斯文学》(《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杂志编委、《文本与传统》 (《Текст и традиция》)杂志主编,以及总统文化艺术委员会成员。

沃达拉兹金的语文学研究经历和精湛的古罗斯文学修养充分体现在了《拉夫尔》这部小说的创作中。小说情节并不复杂:主人公阿尔谢尼是个孤儿,父母均死于霍乱。他住在墓地边上的一所房子里,由祖父赫里斯托夫尔撫养长大,祖父教授他民间医学和艺术。阿尔谢尼不仅成为一位医术精湛的草药师,而且具有先知一般的预言能力。小说描写的是他通过自我救赎,最后成为圣徒的故事。主人公生活的每个新阶段(草药师,朝圣者,僧侣,圣徒)都是他在平静生活和以信仰与爱的名义建功立业之间做出抉择的结果,并且每个阶段都伴随着主人公名字和空间环境的变化。主人公多次更换自己的名字,每一次变换都是一种重生,也是一种救赎。他与少女乌斯京娜秘密相爱,乌斯京娜最后因难产而死成为阿尔谢尼一生沉重的罪孽。在乌斯京娜死后,他自己化名乌斯京,以爱人的名义走遍各个村落,四处行医,成为圣愚;瘟疫过后他拥有了圣徒的名誉,两鬓斑白的他来到普斯科夫城,进入白湖基里尔修道院,获名阿姆夫罗西;之后在修道院接受了最高的苦行戒律,这天是8月18日,正是圣徒拉夫尔以圣父圣子圣灵名义出家的日子,阿姆夫罗西便获得了拉夫尔这一名字。他一生都爱着死去的乌斯京娜和他们共同的孩子。小说最后,他为怀孕的安娜斯塔西娅接生,孩子呱呱坠地,拉夫尔完成救赎,在黎明前安静地离世。“安娜斯塔西娅”在俄语中便是救赎之意,拉夫尔的逝世,也伴随着孩子的新生,孩子是拉夫尔生命的延续。1520年的8月18日,救人无数的拉夫尔的遗体被从修道院禅修室抬起,穿过森林。全罗斯的信众都赶来参加他的安魂祈祷,数十万人里里外外挤满教堂,盛况空前。

主人公四次更换的名字颇有内涵:阿尔谢尼是他受洗之时所取的名字,寓意勇敢,而历史上两位叫阿尔谢尼的圣徒事迹也不断在主人公的生命中出现。第二个名字乌斯京取自逝去的爱人名字,寓意正义,可以说是对他人生中圣愚阶段的本质界定。第三个名字阿姆夫罗西意为上帝的、永恒的,点明了主人公精神的发展走向。最后一个名字拉夫尔,也是这部小说的名字,象征永恒的生命以及主人公对乌斯京娜灵魂的救赎。主人公的爷爷赫里斯托夫尔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赫里斯托夫尔”这个名字即为信仰上帝之意。正是他早早看出了阿尔谢尼非凡的特质,向其传授知识和对待生活的态度,使阿尔谢尼得以成为一代圣徒。

小说《拉夫尔》的叙述语言由现代俄语和古俄语杂糅改良而成,故事背景也被放置在15世纪。小说的叙述者具有双重性,一方面是古罗斯式的,另一方面是现代的;这种双重性不仅体现在语言上,而且体现在思维意识中。当然,古词今用、风格杂糅的语言在俄罗斯文学中并不算奇特,好的作家都是语言大师,冈察洛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普拉东诺夫和索罗金都有高超的运用化用古词的技巧。

2013年《拉夫尔》甫一获得“大书奖”,立刻引起学者和批评家们的争议,争议点之一就是这部作品的体裁。很明显,作品使用了历史材料以塑造一个古罗斯世界,并在其中嵌入虚构情节;其浓郁的历史感不仅表现在语言、故事背景和体裁上,而且关于日常细节的描述也都包含这种特性,小说中的不少名人名言取自古罗斯著名文集《蜂蜜》中的篇目,还有不少来自《关于印度王国的传说》等古罗斯文献。但作家却直接在书的封面上标明“非历史小说”字样。实际上,这部小说的确不是单纯的历史小说,它有明显的古俄罗斯圣徒行传的体裁特征,小说主要讲述的就是圣徒拉夫尔的一生。沃达拉兹金借用的古罗斯文学传统并不只是圣徒传一种,还有编年史的体裁。作家本人是古罗斯文学专业出身,编年史是他最熟悉的文本之一,小说的风格正是化用了编年史文献的特征。沃达拉兹金之所以强调这本书是“非历史小说”,是因为历史小说这个体裁在作家看来不太严肃,属于当代流行的类型文学之一种,与侦探小说、爱情小说和玄幻小说如出一辙。而沃达拉兹金对《拉夫尔》颇为珍视,认为自己并不是在描述历史,而是在刻画心灵的故事。作家还在小说中使用了一些小技巧,以消除小说的历史感,混淆时代。比如小说中描写的大斋戒周末食谱是黑鱼子配葱或者红鱼子配辣椒。众所周知,辣椒原产自美洲,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后才将辣椒、西红柿、玉米等作物带到欧洲;辣椒在世界范围内种植并广泛食用已是16世纪末的事情了。小说中的故事主线讲述到1520年,那时候的俄罗斯不可能有辣椒。小说中甚至还出现了工业时代的塑料瓶子。沃达拉兹金本人说,小说中出现塑料瓶子不值得惊讶,主人公一会儿讲教堂斯拉夫语,一会儿讲现代口语比这更奇怪。混淆的语言,错乱的时间,作家正是以这种刻意的“知识性错误”来提醒读者小说的虚构性、非历史小说性。

沃达拉兹金小说创作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死亡,用作家自己的话说,他创作的缪斯就是死亡。读者不难发现,死亡也是《拉夫尔》这部小说的重要主题。死亡主题开篇就被凸显出来:主人公住在靠近墓地的房子里,他父母死于瘟疫;此外,主人公的职业是一名草药师,又在瘟疫肆虐的村庄行医,所见无外乎死亡。小说以死亡开篇,以拉夫尔的逝世结束,开头与结尾都在卢基村的基里尔修道院。生命开始于此,也终结于此,归于爱与信仰,走向永恒。

沃达拉兹金认为爱情与生命是天赐之礼,它存在就可能失去。当你爱的时候,会害怕离别;当你活着的时候,会害怕死亡,此乃人之常情。这种恐惧不仅对人无害,反而是最有活力的情感。这种情感迫使人们更好地去评价自身拥有的东西,去过好这一生。实际上,作家所谓的死亡,关乎的仍是人生意义这一永恒母题。在一次采访中他谈道:“法国记者问谁是我的缪斯,我回答说是死亡,把他们都吓坏了。在西方,他们一点儿都不喜欢谈论死亡。但是我知道,需要说出一切你认为需要说的东西。死亡教会我们责任,并让我们安排好生活。这就好比你在课堂上写一篇文章,最初你想写个草稿,当你看看时钟,发现没有足够的时间,你会马上直接开写。从某种意义而言,人不应该为未来而活,而是要活在当下;不是向前,而是向上。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更清楚地认识自己,并且永远不要绝望。事实上,我所有的小说讲述的都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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