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捷

·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到他，希望在城里找个工作，“你没有文化，怎么能搞特殊化呢？回家种地吧！”

·将军站在高坡上，对乡亲们深深鞠了一躬：“我个人家的事，用了公家人力金钱，对不起呀。”

·家乡修水库要淹祖居地，族人到北京“告状”，他哈哈一笑：“革命年代我们做出了贡献，今天搞建设，我们还是要做出牺牲。”

湖北大悟县的徐家桥，是徐海东大将的家。

大悟，原名礼山，据《大悟县志》记载，大悟建县前分属河南省罗山，湖北省黄安（今红安）、黄陂、孝感两省四县，1951年才改名大悟，因此大悟人性格兼顾南北，憨厚、耿直、倔强。革命年代，许多年轻力壮的好儿女为了新中国，抛洒了一腔热血，徐海东大将是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代表。

徐海东，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杰出的军事家。他身经百战，功勋卓著，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和高超的指挥艺术，是中央军委认定的解放军36名军事家之一。在他的家乡，他的辉煌战绩耳熟能详，乡亲们还能讲出好多他的廉政故事。大家说，徐海东在反腐倡廉的战场上，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将军。

对失散多年女儿说：“你回山里种地吧。”

徐家桥有70户人家，虽都是徐海东的族人，但却都是远支。他的远房堂侄徐贵良说：“近支的大多数被敌人杀害了，共66人。其中还有吃奶的婴儿……”

是什么让徐海东付出如此巨大而沉重的代价，仍要奔向革命？

1924年夏，共产党员吝积堂回黄陂发动革命，徐海东这个徐家的第七代窑工一听，愤怒地摔掉了正在叫卖的瓦盆，双手接过了党交给的枪。从此，无论遇到什么打击，哪怕是灭门，他也不再回头。

徐贵良说：“我大伯出身贫寒，他当过11年的窑工。1925年4月的时候，他入了党。第二年夏加入国民革命军，参加北伐战争。‘四一二’大革命失败后，他回到家乡，任农民自卫队队长，同年11月，他率队参加黄麻起义。他这个人酷爱打仗，每在战斗危急时刻，他都身先士卒，先后9次负伤，积劳成疾。1940年病情严重的时候，他在担架上指挥作战，那是一种什么气派呀……”

徐贵良说：“徐海东在家乡只有大女儿徐文金，两年前去世了，他的外孙子高家厚五年前去世了，现在只有外孙媳妇徐建芬在新城镇上开杂货铺。”

在新城镇，坐在杂货铺子里卖杂货的徐建芬摇着大蒲扇说：“我外公呀……”

徐海东参加革命的第二年，1925年，大女儿出生了。按徐家的辈分排字，徐海东给她取名为徐文金，可见，女儿在他心中的金贵。

三年后，北伐失败的第二年，即1928年，时任黄陂县委常委、军事部长的徐海东遭到敌人的追捕。徐家桥被包围，徐家共有66人被杀害。

不到3岁的徐文金被三伯父徐金元用箩筐挑着，连夜逃走。在此后的20多年里，徐文金隐姓埋名，直到1951年。

那年，她回到家乡，村里的乡亲告诉她：“文金啊，我们从广播里听到你爸爸当了大官，快去找他吧！别再种地了，可怜的孩子……”

不久以后，父亲派人回到老家，找到了她。

24年不见，走时3岁，现在女儿已27岁，做了孩子的母亲。徐文金对父亲早没了印象，她看到的是一名高大健壮的军人。在此之前，她听人讲，父亲是被毛主席评价为中国革命立过大功的人，是被蒋介石叫作“徐老虎”的人，是以区区3000人对付敌人10多万的人，是整师整师地消灭敌人的人……可是现在走到她眼前的，却是个满眼泪花的人。

“我的女儿，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徐文金害怕了，她甚至忘了叫一声爸爸。徐文金可能是中国为数不多的见到徐海东流泪的人。

这年春节，徐文金是和父亲过的。几次想和父亲说进城的事，她都没有说。

两个月后，她要回家了。临走时，她讲了自己的愿望。按说，徐海东应该答应她，她隐姓埋名，从小当了人家的童养媳，吃了太多的苦。

沉默了许久，徐文金听到的却是下面一番话——

“现在政府负担还很重，你又没有文化，怎么能搞特殊化呢？再说，穷苦的老百姓翻身做了主人，你回到农村有什么不好呢？旧社会没田想种田，如今有田又没人种了？你回山里种地吧？”

于是，徐文金回到了大别山。

不久，她当上了妇女队长，起早贪黑地带领大家劳动。可是，仍然不能解决生活困难的问题。

1959年，生活更困难了。5个正在发育年龄段的孩子，常常吃不饱。有邻居劝徐文金，进京找父亲。徐文金说：“大家不是都一样吗？爸爸曾对我说，要做普通的老百姓。”

1962年，因为饥饿，丈夫得病去世了。当时，最大的孩子仅13岁，最小的才6岁。37岁的徐文金一人承担全家的重担。她除了到生产队里劳动之外，还要到山上砍柴拿去换孩子们的学费。乡亲们看到，徐文金常常去镇上买糠吃，人们对此不停摇头感叹。

这一切，徐文金虽然没有对父亲说，但徐海东都知道。可是，大将军什么都没有做，他看到了全国人民都在受苦。

1995年，已经瘫痪了的徐文金，结束了山沟里70年的劳动生活，搬进了新城镇。两年后，反映徐海东革命业绩的电视剧《北上先锋》热播。没有人能够相信，徐文金家里居然没有电视机。邻居们把这一消息传了出去，好多单位和个人纷纷送来电视机和其他生活物品……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徐文金是徐海东的女儿。

徐文金于2007年去世，临终前，她常常摸着徐海东的照片，喃喃自语：“爸爸说当农民好，当普通百姓好……”

为修家族烈士墓一再向乡亲们道歉

1950年3月底，工作人员来到徐海东的老家，找到了1928年大屠杀幸存下来的徐海东的亲侄徐文彬和侄孙徐德明、侄孙女徐群娇。

徐海东看到三个孩子，非常高兴。

当他听徐德明说要给死去的亲人修墓时，他说：“是要纪念先烈，但是，我们国家刚解放，还有很多困难。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办，不要惊动当地政府。”

孩子临走时，徐海东拿出仅有的1000元存款，让他们带上。他认为1000元修66座墓足够了，可事实上并不够。徐德明和徐文彬一商量，决定还是要通知政府一下，求得他们的帮助。

两年后，徐海东知道了这件事，重病在身的大将军不顾家属的劝阻，暴跳起来，面对发抖的徐文彬，他大骂道：“不晓得事理的东西！没办好事！这是丢了烈士们的脸，影响了党的形象呀！”

接着，徐海东起身非要回老家去道歉。医生再三劝说，他才同意让徐文彬替他回去道歉，并嘱咐道：“你一定要说是徐海东对不起乡亲。”

8年后，即1958年2月，徐海东终于有机会回到了故乡。

将军带领全家凭吊族中先烈。

“徐海东回来了！”村里来了数百位乡亲来看望。警卫人员见状，连忙扶他上车。大将军虎目圆睁，怒喝道：“你要干什么？他们都是我的乡亲，好多人当年是我的战友，为我，为中国革命流过血泪。装什么大架子呀？我徐海东就是个烧窑的。我就是要见他们，我要和他们讲话，我还要向他们道歉。”

徐海东将军站在高坡上，为乡亲深深鞠了一躬，开口说道：“父老兄弟姐妹们，我徐海东惊动大家了，对不起呀。修墓的事，我的侄子、侄孙没能听我的话，让你们跟着受累，我在这里向你们道歉。”

在县委，徐海东向县委领导道歉。民政局的负责人说：“首长，政策有明文规定，烈士理应修墓。”

徐海东一听，马上说：“可是我们家修墓时，国家还没有这个规定。我个人家的事，用了公家人力金钱，这是犯了纪律。”

水库要淹祖居地说服族人作出牺牲

徐海东回北京7个月后，老家来了两个人，他们是徐海东少年时的好友徐重松、徐重信。这次进京兄弟俩肩负重要使命——捍卫祖居地。

原来，1958年秋天的时候，当地区委根据国家水利建设计划，要修建严河水库。按照这个施工计划，徐家桥一带的村庄全被水库淹没。

这还了得？徐家人的祖宗徐洪三从明朝洪武二年（1369年）就搬到这里居住，20多代人住了600年，一个水库，就淹了祖居地，长眠在这里的列祖列宗也要给淹了，这对得起祖宗吗？

徐家人想不通。区委的干部多次动员无效，不但无效，全村的徐家人派出徐重松、徐重信进京，找他们徐家的大将军告状。

徐海东一见这两个少时的好友来了，高兴极了。后来发现，两人好像有事相求，于是，他就说：“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不讲客气，有什么困难，你们就直说。”两人听了这话，心里有了底，就气呼呼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徐海东说：“过去在革命年代，我们徐家桥乡亲做过很多贡献和很多牺牲，今天搞建设也是一样的，我们还是要做牺牲与贡献。一是，我们有光荣的革命传统，二因为你们是我徐海东的族人，更是要带头牺牲带头贡献。县、区两级政府都作了修水库的计划，这就是从全县、全区人民的全局着想的大事，政府是要造福百姓呀，我们徐家人过去怎么听党的，现在就怎么听党的。我们死都不怕，还怕拆几间房吗？一切都是为人民过好日子。回去把祖坟安置好，然后搬家。”

这一年11月底，严河水库全面动工了，1959年4月，水库开始蓄水。水稻秧苗插下不久，天旱不下雨。水库闸门一开，清澈的水奔涌而出。当年不但没减产，反而获得历史上的大丰收。消息传到北京城，徐海东听了，特别高兴，他轻轻哼起了“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