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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黑色的高跟鞋”

2019-06-14陈琢

牡丹 2019年12期
关键词:床单高跟鞋少女

陈琢

电影《情人》中的色彩运用具有极其丰富的象征含义。整部电影中,那个“中国情人”的服饰只有黑、白两色,象征着他在“她”的嫖客和恋人两种身份中不断转换;“她”始终穿着的那双黑色高跟鞋,饱含着对“她”绝望灵魂和贫穷处境的深刻隐喻;幽会房间里的白色床单,暗示着少女探寻初恋的纯洁,也昭示着恋人们在纯粹性爱中被唤起的自然天性。电影《情人》的色彩基调在黑色和白色中交替,营造出一种美好与痛苦交织进行的悲凉气氛。

一、电影中的色彩运用

色彩艺术作为现代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具有综合性的特殊语言系统。电影中的色彩运用,往往体现着创作者对故事内涵和人物形象独特的见解。例如,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导演在以苏童《妻妾成群》为剧本的基础上加上了挂红灯笼的设置。在这里,红灯笼的“红色”既是欲望的象征,也是对中国几千年封建传统的隐喻。而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中》,小女孩身上的红衣服是整个犹太人聚集区内唯一有亮度的暖色。當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走在灰暗的人群中时,红色象征着爱和希望;而当这件红衣服在焚烧尸体的车上被推出来时,红色代表暴力、血腥和屠杀。由此人们发现,即使是同一种颜色,在不同电影或同一部电影的不同情节中也会有完全不同的情感色彩,充满了丰富的象征意义。现代电影中色彩的运用,往往是艺术家创作加工的结果,体现着创作者对电影语言的驾驭能力。法国导演让·雅克·阿诺根据玛格丽特·杜拉斯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情人》中,白色与黑色两种色彩的巧妙运用,既体现着创作者的艺术创造力,更表达了导演对《情人》文本独特而深邃的理解。

二、服饰的颜色:划分身份的象征

(一)“他”服饰的色彩:嫖客和恋人的划分

在第一次得到少女的身体之后,“他”躺在赤裸着的少女身旁问她:“你是因为钱而跟我来这的吗?”少女坚定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少女用手抚摩着“他”的手说:“我喜欢现在的你,有钱的你。”整部影片里,对于少女而言,“他”的身份是复杂的:她向他奉献自己的肉体,然后得到“他”支付的金钱,“他”像是她的嫖客;“他”为了和她在一起而向父亲下跪祈求,他们去海边散步,她对他讲述自己和母亲的故事,“他”又像一个痴心爱慕着她的恋人。而电影中,除了娶亲那天的深蓝色服饰,“他”的服饰颜色始终只有黑色和白色。“他”服饰颜色的极端变化,与“他”身处的场景一一对应,暗示了“他”在这段爱情中的身份变化。

影片中,“他”第一次穿黑色服饰,是在第一次得到少女的肉体之后。他穿了一件纯黑色的睡袍。在这个场景里,少女不是被动、恐惧地被诱惑,而是主动地亲吻“他”、为“他”宽衣、帮“他”解开扣子、触碰他的肌肤。此时的她,女童的身份已被隐去,她调动着“他”的性冲动,向他献上自己的肉体,而后吃他买的食物、坐他的车,并最终向他要钱。在第一次得到少女身体之前,“他”对她没有关于爱情和婚姻的任何承诺,得到少女之后,他便向少女提供食物与金钱,穿着黑色睡袍的他便是少女的嫖客。

“他”第二次穿黑色西装的场景,是宴请少女的家人吃饭那天。一起吃饭时,少女母亲看到“他”钱包里的一摞摞巨额钞票一脸震惊,在饭后便让女儿为自己向“他”要钱。母亲用女儿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交换了“他”的500皮亚斯特。在家里,少女的大哥坚定地对母亲说:“你女儿是个妓女!”大哥一边愤怒地骂少女“婊子”,一边殴打少女。在家人看来,少女“不能爱上他”,“因为他是一个中国人”。大哥认为妹妹为了钱和一个中国男人上床,他像父亲般感到愤怒和羞耻。在宴请少女家人的这个场景里,“他”既不是这个法国家庭的朋友,也不是少女的恋人。少女在独白中说他“变成丑闻中的主角”,身穿一身黑色西装的“他”在此刻,是少女家人眼中的嫖客。

当身穿白色西服时,“他”的身份又回归了一个正常的恋人。第一次与少女交谈时,身穿白色西服的“他”显得十分紧张,拿出烟盒时手在颤抖,不敢直视少女的眼睛,说话时生涩得像一个少年。被父亲拒绝了和女孩在一起的请求后,“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带着女孩去海边散步。“他”失落地跟在女孩身后,听女孩讲述母亲的故事;“他”为女孩披上自己白色的西装外套,深深地注视着她。在这些穿白色西服的场景里,两人之间并没有肉欲的纠葛,“他”献出了一颗爱慕的心灵,是她纯洁的恋人。

(二)家人的服饰:阵营的划分

在女孩看来,她的家庭里是有两个阵营的:她和小哥哥保罗、大哥皮雅和母亲。电影开头的第一个场景是在少女家中吃饭,小哥哥保罗穿纯白衬衣,少女穿纯白吊带连衣裙。当小哥哥被大哥逼着哭着跑出家门后,是少女冒着雨到处找他,并握着小哥哥的手对他说“不要惧怕”。而在书房目睹一切的母亲,选择走进餐厅,抱着书坐在大哥身边陪大哥吃饭。此时的母亲,穿着一条黑色带印花的棉麻长裙,大哥袒胸穿着黑色的衬衣。在这个场景里,人物服装的颜色一定是创作者的有意为之,通过黑色、白色的强烈划分,进一步暗示了女孩家庭中存在着分裂的两个阵营。

电影后面的情节,更是印证了这种家庭里的阵营划分。当女孩第一次和“他”谈起大哥皮雅时,女孩说“他是禽兽,我很怕他”,说大哥是母亲的宝贝;当“他”宴请他们去舞厅时,少女主动牵起小哥哥的手带他去舞池中跳舞,她的身体紧贴着小哥哥,闭上眼睛在舞步中与小哥哥相拥,仿佛要和小哥哥融为一个人。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少女穿一件浅茶色连衣裙,小哥哥的整套西服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茶色。创作者通过服饰上颜色的呼应,再一次强调了少女对她的小哥哥不同寻常的感情。

三、黑色高跟鞋与白色床单:“灵”与“肉”的隐喻

(一)黑色高跟鞋:少女绝望灵魂的隐喻

电影中,除了和“中国情人”在海边散步时穿过一双白色皮鞋,少女始终穿着一双带亮钻的黑色高跟鞋。在中世纪的欧洲,黑色的服饰是哀伤与清贫的象征。在多数欧洲古典油画作品中,白色是皇室和上层社会常用的服饰颜色,而黑色服饰往往用于劳作中的穷人。少女虽然出生于法国殖民地的一个白人家庭,但她的母亲几乎和殖民地的当地人一样贫穷。爱美是青春期少女最大的心理诉求,如果家庭的经济条件允许,少女一定不会总是穿着同一双高跟鞋。而创作者为少女挑选的这双黑色高跟鞋,是对她在白人群体中贫穷处境的象征。

当少女第一次从“他”的车上下来去逛街时,电影出现了一个少女穿着黑色高跟鞋走路的特写镜头,而路过的白人史安妮白色的连衣裙下配的却是一双纯白的高跟鞋。白人女子史安妮的这双白色高跟鞋,既是为了服装配色上的体面,也代表着她正处于殖民地的上层社会,与少女款式较老旧的黑色高跟鞋形成强烈对比。少女贫穷的家境在黑、白两色的强烈对比中无声地得到了强化。而家境的贫穷,进一步加深了少女整个家庭的孤独与绝望。

少女在海边散步时,对“他”说自己的母亲在损失一切家财后被人赶出农地,被大家认为“神经不正常”。少女说,“我们有几年没见其他白人”“白人认为我们为他们蒙羞”。母亲的贫穷使得少女的家人们在离故土遥远的异乡被自己的族群厌弃,他们孤立无援地生活着。而在这样一个处境孤独的家庭里,母亲对大哥的一味偏爱,再加上家中父亲身份的缺失,进一步加深了少女心灵上的孤独感。少女唯一深爱的人是自己的小哥哥,可是性格懦弱的小哥哥无法给少女任何保护。少女的心灵在这种渴望被爱而无法得到关爱的独孤环境中步入绝望,少女的心智早已不同于学校里同龄的孩子。这双始终穿在少女脚上的黑色高跟鞋,就像是始终陪伴她的灵魂。而这双高跟鞋上的黑色,是孤独的、绝望的黑色,正是少女绝望灵魂的颜色。

(二)白色床单:象征少女纯洁的肉体

影片中,“他”带少女去的那个房间里,有大量床戏片段。而在这些床戏片段中,纯白色的床单占据了画面的大幅比重。对于性爱场面的拍摄,床单颜色的设置历来是情感类电影中重要的一环。李安在拍摄《色戒》的床戏时,床单多用深色,既渲染一种沉闷、压抑的氛围,也暗示着人物内心的警戒与恐惧。电影《夜宴》中,导演为婉后委身于厉帝的床单帘幕选择了整片的深红色,用深红色隐喻政治中的情欲。

电影《情人》中,性爱片段也占了大量的篇幅,无论情节怎样发展,床单始终是纯洁的白色。始终让床单在性爱场面中大比例地以白色呈现,必定是电影创作者的有意为之。床单的白色,象征着少女肉体的纯洁。一方面,“他”是少女的第一个男人。在这张纯白色的床单上,少女向“他”献上了自己的初夜,奉上了她肉体的贞洁。另一方面,在“他”之前,少女并未体验过性,她并不知性为何物。少女对“他”的触碰不是以享乐为目的,更不是一种熟练的、技巧性的取悦。少女触碰“他”时虔诚地闭上了眼睛,一点一点触碰“他”的身体,像一个在用自己肉体探险的孩子。

虽然少女在这段性爱关系中失去了俗世观念中的“贞操”,但是她的身体因这种生命式探寻的动机而变得纯洁起来。此时引领着少女的,并不是“他”的引诱,而是一种纯粹的自然天性。少女在自然天性的呼唤下毫无拘束地走向“他”,少女在一场场纯粹的性爱体验中体会着生命的颤栗、感知着自己的存在。创作者为床单选择了白色,并让白色床单在性爱画面中大幅度、高频率地出现,既是为这段性爱关系中的纯真性进行了烘托,也是对少女纯洁肉体的深刻隐喻。

四、以黑、白为主的色彩基调:美好与痛苦并存

(一)白色:美好的象征

影片的色彩基调是黑色、白色交织在一起的,白色是重要的一部分。学校宿舍里挂满的白色蚊帐、女学生们以白色为主的裙装服饰、“他”的汽车窗户上白色的遮光布、学校米白色的建筑、女孩要回法国时乘坐的那辆大片刷成白色的巨轮,它们和“他”常穿着的那套白色西服交织在一起,为影片奠定了一个白色的基调。

白色的色彩基调,为整部电影营造了一种美好的氛围。白色的象征,包含了少女初恋的贞洁、越南当地人在贫穷中生长的善良天性和“他”对她一生的爱恋。影片最后,时隔多年的她接到“他”的电话,“他”说的话“还和以前一样”,“他仍然爱她”。影片通篇出现的白色,烘托出了这段有些模糊不清的情感关系中深挚纯情的那一面,营造出了一种美好的气氛。

(二)黑色:痛苦的象征

黑色不仅是一种颜色,也是一种亮度,任何深色在电影里一旦亮度变低,就会呈现出黑色系的视感。大哥和母亲常穿的黑色服饰、少女在家吃晚饭时房屋里大面积的黑色、越南当地人穿的灰黑色布衣、幽会房间里的深褐色床板等,共同构成了影片厚重沉郁的黑色基调。由无数服装、道具累积组合在一起形成的黑色基调,是对痛苦的象征。这种痛苦不是表面的和直观的,而是隐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是无形的。

痛苦于少女的家人,是他们失去了父亲和父亲留下的财富、他们被自己的白人群体抛弃、眼睁睁地看着家中最小的女儿为了金钱而向一个中国男人出卖自己的肉体;痛苦对于少女本人,是她在这场爱情中失去的贞操、在学校里失去的同学们的友情;痛苦于“他”,是他在父亲和财富面前的懦弱无力,牺牲了自己的爱情。黑色在欧洲的现实生活中,往往是代表着葬礼和死亡的颜色,整部电影的黑色基调象征着压抑在故事中每一个心里的痛苦,为少女和“他”的爱情渲染了一种沉闷、压抑的悲凉气氛。

总的来说,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一边叙述着“她”和“他”的故事,一边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复杂神秘的女性精神世界。将这个爱情文本以电影的方式叙述本身就具有很大的难度,男性导演让·雅克·阿诺在改编时必定会面临探知女性情感世界时的层层障碍。值得肯定的是,导演不仅把这个诗意文本拍成了一个叙事流畅的爱情故事,更是在服装道具上发挥了超高的艺术创造力,通过对白色、黑色的巧妙运用,精准地把握了《情人》原著中每一个人物所内含的情感色彩。一方面,创作者通过独到的艺术设计,为影片中的黑色、白色赋予了丰富的象征意义;另一方面,导演团队对色彩象征意义的纯熟运用,为整部影片添上了一种极具东方色彩的诗意感,而这种东方式的诗意感与《情人》文本中的抒情意境遥相呼应,是难得的电影佳作。

(伊犁師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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