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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

2019-06-03张佳玮

读者 2019年12期
关键词:叉子鳗鱼木炭

张佳玮

在金庸的小说里,主角经常流落荒山无人岛。黄蓉在明霞岛烤野羊,张无忌在山谷里烤鱼,令狐冲在溪边烤田鸡,不一而足;张翠山和殷素素初到冰火岛,只能吃野果,一旦弄到火种,就拿来烤熊肉吃。

这就是烧烤的美妙之处:除了养育自古以来地球上的人类,还在小说里救活了无数大侠和探险家。究其原因,烧烤实在太质朴、太简单了——有了火,怎么做都成。

中国有个成语:脍炙人口。“脍”是细切的肉,“炙”是烤熟的肉。说明代人已经知道,肉类烤了以后很好吃。可是也不能用手拿着直接去烤啊,手烤坏了,岂非得不偿失?于是就有了扦子。东汉石刻画里就有人拿扦子烤肉的画面。

春秋时期,专诸行刺吴王僚,就是以鱼炙为由头,鱼肚子里藏了著名的鱼肠剑。可怜吴王僚,就为了吃一口鱼,葬送了性命。這要命的鱼炙,应该就是烤整鱼。

大炮这玩意儿得等有了火药才有用武之地。在此之前,“炮”这个字怎么讲呢?跟烤肉有关。

世人说纣王昏庸暴虐,偏偏他还很有才华。“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做起缺德事来,也很有跨界才华,比如著名的炮烙,是把铜柱烧红,拿来烤人。这招其实是从厨子那里学来的,所谓“炮”,就是把物体烧热后拿去烤肉,属于热传导,类似于现在的铁板烤肉。

当然,铜柱子这种家伙,太奢侈了,普通古代人拿什么来烤肉呢?石头!这法子放之四海而皆准。日本人有热石头烤地瓜,源远流长;葡萄牙人有热石板烤牛肉,我在马德拉吃过——这两个地方一个在亚欧大陆之东,一个在亚欧大陆之西,在烤东西上却如此心有灵犀,妙哉。

欧洲文学经典《荷马史诗》之《伊利亚特》里,出现以下情景若干次:

“当众人做完祷告、撒过祭麦,他们扳起祭畜的头颅,割断它们的喉管,剥去皮张,然后剔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老人把肉包放在劈开的木块上焚烤,洒上闪亮的醇酒;年轻人手握五指尖叉,站在他的身边。焚烧了祭畜的腿件,品尝过内脏,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用叉子挑起来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这就是史诗里英雄们祭祀的礼仪,说白了,就是希腊式烤肉:用叉子挑起来炙烤。这里面有许多细节值得研究,比如:古希腊人已经懂得剔腿肉来烤了;古希腊人已经知道要将肉切成小块来仔细炙烤;古希腊人已经知道烤完肉后,要脱叉备用了——就着叉子直接吃,于健康有害。

后来土耳其人占了希腊的地方,学了希腊人的吃法,还有了著名的旋转烤肉。如今在法国和德国,市井百姓想吃顿好肉,就奔土耳其烤肉馆——架子上挂着肉,不停旋转翻烤,然后片下来吃。只是在法国,会配蔬菜沙拉和薯条;在德国,有些店会贴心地配上德国特产酸菜,解腻。然而不管在法国还是德国,旋转烤肉和叉子,都是土耳其烤肉的必备物——荷马时代的英雄们早已远去,留下的也就是烤肉叉了。

日本人的蒲烧鳗鱼,天下闻名。当然他们有许多讲究,重视经验和细节。现代日本许多店铺,都是用煤气炉烤鳗鱼;但传统老铺子,会强调用木炭烤,且要见明火。为什么呢?理由是,煤气燃烧后,生成二氧化碳和水,会让鳗鱼受潮,吃起来软塌塌的,且容易凉;用木炭烤,温度更高且更干燥,能把鳗鱼的脂肪烤出来。日本老师傅会玄而又玄地说:鳗鱼脂肪滴在木炭里,能使烟熏别有滋味,于是烤鳗鱼还另带脂肪回熏之香气,为煤气炉所不能有。所以,木炭比煤气好太多了。

北京烤鸭,有名的分为挂炉和焖炉,其实就是烤制技术进步快,分化了。挂炉其实就是传统的明火烤,负责烤的师傅可以随时查看,顺手翻转,让鸭子受热均匀。烤完了,皮下脂肪全部融化,皮脆肉嫩。焖炉烤鸭则不考验技巧,单看器物:炉膛烧热,将鸭子搁铁罩里,焖熟的。这就不用考虑鸭子受热均匀的问题,不用怕把鸭子烤焦了。

中国人想吃热闹的,就吃火锅;日本人和韩国人则爱烧烤。就像中国人通常不会一个人去默默吃火锅,在日本,一个人去吃烤肉,也会显得很奇怪。

烧烤是五感俱全的事儿:你听见肉串在火上吱吱作响,不忍心看;看到肉由红慢悠悠地变灰,就百爪挠心;闻到了孜然味儿,坐立不安,就差伸手去火里把吱吱求救的肉串给抢出来了。烤好了,撒上调料,端上桌来,肉串还在吱吱作响。这时候须得要冰啤酒,酒倒进杯里,泡沫咻咻涌出。味觉没到之前,嗅觉、听觉、视觉都在提示你这玩意有多美妙。

烧烤现在流行全国,而且名扬海外。维基百科上,有个英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条目,叫作Chuan。英语解释道:这玩意是指小块的、串在扦子上烤制的肉,在北京、天津、济南和吉林最受欢迎。稍微一想,就知道Chuan就是“串”的汉语读音嘛!中国文化输出海外,又一个成功案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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