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本文主人公第四季诗词大会冠军陈更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新年鞭炮的硝烟还未散尽，咸阳一户农家的堂屋里，炉子上开水壶咕嘟嘟地冒着热气。一家人围着煤炉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电视。电视中在董卿的主持下，几位嘉宾一起上台，给冠军颁奖。电视机前，一个女孩子站起身，欢快地从里屋拿出一个奖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们看，就是这个！”

“姐姐，你隐藏得够深的啊。”弟弟笑着打趣，一把夺过奖杯，稀罕地摩挲着。爸爸则兴奋地喊道：“娃他妈，快把手机拿出来，咱们一家人跟奖杯合个影。”“对对对，是该合个影，娃儿得这个奖不容易哩。”奶奶随声附和，大家紧挨着站在了镜头前。“咔嚓”一声，定格了这幸福的一刻。

陈更1992年出生，她的童年，是在咸阳农村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奶奶家前面是一座古旧的红砖瓦房，后面则是几间破旧的土坯房。这个简陋的屋子里，经常传出欢声笑语，也传出朗朗读书声。

陈更的奶奶是一名普通的农妇，勉强能够读书看报，但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也算得上是文化人了。她很重视对陈更的启蒙教育，一有时间，就把自己知道的诗句教给陈更。通常，奶奶会一边干家务一边教，陈更一句一句跟着念，不多一会儿，一首诗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窗外有棵大枣树，每天早晨陈更趴到窗沿上，一边看麻雀蹦跳着啄食，一边大声背奶奶教过的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声音惊动了在地上啄食的麻雀，它们“呼啦”一声飞到了枣树上，跳着、叫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分外悦耳动听。

睡觉前，躺在床上，奶奶会督促陈更把当天学到的诗背一遍，再把前几天学会的复习一遍。到了上学的年龄，奶奶就把她送进了村里的小学。那时，陈更已经能背几十首诗了。

陈更成绩优异，尤其喜爱阅读，爷爷随手拿回家的传单，陈更都会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读完。有时候看到熟悉的詩句，她会惊喜地叫起来。看到陈更如此喜欢读书，爷爷向陈更打开了他的“宝库”。陈更高兴坏了，家里面居然藏着一个巨大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都是书，有爸爸和姑姑小时候的课本，也有有趣的课外读物。在那里，陈更发现了一本《唐诗三百首》和《宋词全集》，在那里面，她找到了奶奶教给她的所有诗词。以后，只要没有书读了，她就悄悄地钻进那间房子里，从日上中天一直到落霞漫天。该吃晚饭了，奶奶站在家门口向远方呼唤：“更娃哦，回来吃饭啰……”陈更便悄悄从屋里钻出来，冷不丁出现在奶奶面前。

爷爷是一个钳工，看到陈更总是埋头阅读不喜欢出去，怕她闷坏了，就在后屋过道的墙上，砸进两根粗大的膨胀螺丝，用两根麻绳拴在上面，给陈更做了一架简易的秋千。陈更要是看书看累了，就坐在上面，脚使劲蹬地，身体一跃而起，仿佛荡入了云霄，然后落下来，带着一阵风。每当这时，她在书里看的诗就会一句一句冒出来：“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模模糊糊中，陈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诗中的佳人，白衣青裙，衣袂飘飘……诗词浸润了她的整个童年。

陈更的民国风写真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陈更小学毕业后，就跟着妈妈到了县城里，进入了育才中学读书。陈更的妈妈梁秋霞是沣东中学的英语老师，爸爸在纺织厂工作，每到周末，他们都会轮流带陈更去外边走走。

夏天的傍晚，父亲带陈更外出散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父亲感叹道。陈更抬头远望，夕阳的余晖洒在咸阳湖上，湖面碎金点点。她再看看父亲，父亲的背影很瘦，眼神迷离又失落。陈更听父亲说过，他年轻时因为家庭情况不好，不得已辍学，早早进入了纺织厂工作。不过，他仍然保持着爱阅读的习惯，床头总是放着一本书。他学生时期的课本，虽然已经发黄了，可一本本仍然码放得整整齐齐。听到爸爸吟诗，陈更头脑中，关于夕阳的诗句一下子全涌现出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碧水丹山映杖藜，夕阳犹在小桥西……”父亲年轻时，一定也有过远大的理想吧？陈更突然想起了杜甫的诗“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这一刻，她理解了父亲，也觉得几千年前那个落魄诗人杜甫，突然变得可亲可爱起来。

为了让陈更领略到古诗的意境，每年假期，妈妈都会带陈更去外地旅游、吟诗、写游记。爬上高山，陈更领略了什么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春日在渭南城雨中漫步，体会到了真正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在古诗词中，她找到了自己的故乡，“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夏季的傍晚，母亲带陈更到咸阳湖看荷花，湖面满是翠绿的荷叶，一朵朵荷花争奇斗艳。妈妈突然吟诗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陈更看一眼妈妈，湖面上，几只蜻蜓展翅飞过，正落在一个花苞上。陈更灵机一动：“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妈妈不甘示弱：“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陈更毫不犹豫：“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妈妈略一思索：“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陈更更加得意：“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妈妈张了张口，却再也接不上一句。这时，一旁观战的爸爸出手了：“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陈更看了他一眼，毫不怯场：“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妈妈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还有呢？”陈更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又开始背：“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那天傍晚，陈更一个人迎战父母两个人，把自己脑子里记住的关于荷花的诗背了个遍。后来，在他们家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有时候，陈更背不下去了，就赶紧查。家里的藏书，手机搜索，都成了她的老师。

高二那年寒假，陈更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临近过年时，父母要回老家，陈更就和他们商量，想一个人留在家中复习功课，父母同意了。爷爷奶奶心疼孙女，几次打电话要她回老家，说家里准备了她爱吃的饭菜，陈更笑呵呵地跟他们说：“爷爷奶奶，我一个人在这里挺好的，清净，你们放心，城里饭店过年照常营业，我吃香的喝辣的，饿不着。” 爸爸妈妈也很支持陈更的选择，他们劝奶奶：“您老不是常说嘛，早知书中有黄金，高点明灯下苦心，娃儿正在学习关键的时候，咱们可不要拖她后腿哦。”陈更一个人在家，给自己准备了馒头包子。最要紧的是，她趁着书店关门前，自己去挑选了一本叶嘉莹老师的《风景旧曾谙》，这是一本诗词美学赏析书。每天，她验算题目算累了，就读读诗词，饿了就吃馒头、包子。一年后，陈更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同济大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21岁那年，陈更被母校同济大学保送到北京大学工学院，研究制造机器人方面的专业。初到北大，陌生的校园，陌生的同学，都让她感到有些恐慌。陈更一头钻进实验室里，做实验、写论文、整理数据，午饭出去买个煎饼就解决了，有时候甚至一天都可以不出来。同学们调侃她是“古墓派”，她则嘻嘻一笑：“做古墓派也挺好的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名动江湖。”

可是，做实验的日子毕竟是单调而枯燥的，冰冷的机器，连数字的格式和标点都必须认真。偶然，她在同学那里看到了一本张枣的诗集，开篇第一首《镜中》，“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只这一句，就引发了人多少联想和想象啊！她立刻被深深吸引住了，昔日那些诗词相伴的时光，一下子浮现在她眼前。

陈更为家人庆祝生日

陈更重拾了对诗词的爱好，每天做实验写论文累了，她会拿出一本诗集读一读。读诗成了对她平日辛苦学习的一种犒劳，让她身心愉悦。

有一天，实验室来了一个客人，陈更想用茶水招待，但实验室里只有简陋的纸杯。用纸杯招待客人未免太寒酸了一点，然而，当陈更的眼角瞥见纸杯外面印的几行字“绿槐夹道集昏鸦，敕使传宣坐赐茶。归到玉堂清不寐，月钩初上紫薇花。”表达了作者想起皇上召见自己对自己的礼遇，感到很激动。皇帝招待客人尚且用茶，何况自己呢？陈更心下坦然了许多。

后来，陈更连续参加了几次诗词节目，声名鹊起。2015年，陈更偶然在朋友圈看到中国诗词大会百人团在招募人员，她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鉴于陈更以往取得的优异成绩，她以免试选手的身份进入百人团。2016年的《中国诗词大会》上，陈更以一身蓝布衫、黑长裙，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一副民国女学生的装扮亮相，清新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第一期中，39道题陈更答对了38道，正确率最高且用时最短，从百人选手团中脱颖而出，作为攻擂者的身份，站在了诗词大会的舞台上。

“中国诗词讲究四素：气象、体面、血脉、韵度;气象欲其浑厚、体面欲其宏达、血脉欲其贯通、韵度欲其飘逸。”陈更精彩的开场白瞬间锁定了全国观众的目光。当得知她是北京大学一般力学与力学基础专业的博士生，也就是制造“机器人”的理工女生时，人们不禁为一位理工科女生融会贯通了诗词篇章的所有意境惊讶不已，而陈更却依旧淡然，“我爱我的机器人生涯，它是我理性现实的左岸;我也爱我诗情画意的诗词世界，它是我柔软感性的右岸。”

连续参加了四届，从诗词大会一路走来，观众们看到了陈更浩瀚的诗词储备量，看到了她面对挑战的自信和果敢，更看到了她一路成长的足迹。終于，在2019年的诗词大会上，陈更捧回了桂冠。“天道酬勤，水到渠成。”董卿的评价说出了全国人民的心声。

本文主人公陈更

第四季诗词大会的节目，其实早在2018年就已经录制完毕，陈更回到家里，家人只知道她参加了比赛，对比赛结果她却只字未漏。爷爷嗔怪地埋怨她，她笑呵呵地跟他们解释：“我就是想让你们感受一下比赛的过程，提前剧透了，看起来不就没意思了？”2019年2月14日晚，陈更和家人团团围坐在电视机前，一家人跟着电视节目同步答题，在欢声笑语中观看了最后一场比赛。直到董卿宣布比赛结果，陈更才从里屋的行李箱里，捧出了那枚晶莹透亮的奖杯，一家人欢呼雀跃。

有人质疑她，背这么多诗有什么用，陈更是这么回答的：“所有童年生吞硬嚼下去的古诗词们，都已经携带着作者创作时那一刻的情深，在我们此后漫长的一生中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你和你曾经读过的某一句也许和那个时刻看似并不相关的诗句，产生共鸣。

如今，陈更已经回到学校继续学习，对于荣誉，她显得很坦然。“家庭是我永远的港湾，是我扬帆起航的出发地，我今天的成就，源自爷爷那座简陋的家庭图书馆，更离不开家庭给我营造的诗词氛围。”

责编/刘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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