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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有情感上的缺失需要安慰

2019-05-24郑翔

文学港 2019年5期
关键词:耳语小说集琉璃

郑翔

沐小风的小说集《八珍》2018年12月由宁波出版社出版。这是作者的第二部小说集。小说集由《琉璃》《八珍》《白云里》《无痕》等八个中短篇小说组成。这是一部内容、风格比较统一的小说集,主要关注的是女性的家庭情感问题。其核心内容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我们都有情感上的缺失需要安慰”。小说的景物描写清新优美,整体情绪、气氛上都带有或深或浅的焦灼、纠结和哀怨。在具体的叙事方法上,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求变的努力和取得的效果。

自从当代小说步入“日常化写作”以来,个人在社会、家庭日常中的情感缺失、精神失恃就一直是一个被众多作家关注的主题。不知是否与作者性别的有关,还是有意的编选,《八珍》里所收的八篇小说,关注的几乎都是女性的情感缺失问题。在《无期》里,林夕因精神疾病住院,她靠在朋友圈里与一位名叫张飞的网友交往,寻求安慰。《谁在耳语》中的林雪花因为“她男人视她的身体如草芥”,精神和肉体先后出轨。《八珍》里的“女主人”虽然要坚强一些,但仍需阿刚作为情感的依附。还有《白云里》的“我”之与“青梅竹马”冯中华,《无痕》中的“我”之与名字都不知道的“他”。在《琉璃》中,虽然正面写的是男主人公的情感缺失,但女主人公同样面临着情感的缺失,同样在寻求安慰。《木头说》里的陆乙一,能够坚持艺术操守,不为金钱、权利诱惑,但仍需要画家何念作为她的情感依托。小说中甚至还有人对狗的依恋(《临终》)、狗对狗(八珍对金毛)的依恋(《八珍》),以及壁虎对壁虎的依恋(《无痕》)。

就是说,在这部小说集中,几乎所有的人,甚至动物,都是遭遇了情感缺失的,都在寻求情感上的安慰。而情感缺失最主要的原因来自于男女情感(主要是夫妻)的不和。在这八篇小说中,没有一对夫妻的情感是和谐、快乐的。《誰在耳语》中的林雪花的“男人视她的身体如草芥”,《白云里》《临终》《无痕》里的妻子都遭到丈夫的冷漠、嫉恨,甚至暴力。《无期》里的“未婚夫”,在得知林夕患了乳腺癌中期之后,马上就玩起了失踪。一路看下来,给人的感觉简直是,“爱人,就是地狱”。因为有这样的情感缺失,所以需要寻求安慰。而在对这种安慰寻找的梳理中,我们可以窥见小说精神内涵的一角,以及它们与传统文化的一些内在联系。

在这些小说中,情感缺失者寻找安慰的首选几乎都是异性情感伙伴。这一点实际上与古近代的中国传统情爱小说有着内在的传承。从唐传奇,到后来的《牡丹亭》《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娇红记》等,再到清朝的才子佳人小说,甚至到“五·四”之后张资平、叶灵风的情爱小说,异性之爱始终是这类小说中主人公情感最重要的寄托与安慰。只是,在这部小说集中,作者始终把情感缺失者意向中的异性情感伙伴设置为“第三者”,始终没有给他们提供结合的伦理上的合法性,而实际上最终又是他们自己掐死了自己对“第三者”情感安慰的追寻。《琉璃》中的陈皓对网友琉璃的想法是,“思来想去,还是不要见面的好”;《无痕》中的“我”与“他”最后是相互拉黑;《白云里》的“我”要与冯中华保持一种“光明磊落,弥足珍贵”的关系;而《谁在耳语》中本来地位至高的林雪花在与树发生了肉体关系之后,就被看作是一个“寡廉鲜耻”的人。就是说,即便你有情感缺失,但你最多只能精神出轨一下,却没有最终追求幸福的权利。你必须“发乎情,止乎礼”。这实在是非常传统。

所以,这部小说集中的人物,尤其是女主人公,基本上都是“见花流泪,见月伤心”传统型人物。她们基本上都让自己保持在精神出轨的范围内,在意淫一下以后,就会给自己一个自我安慰。比如:“婚姻就是熔炉,难的是负重前行的同时,还要做个乐观主义者。或许爱情已经千疮百孔,但生活依然得继续。”(《琉璃》)“我当然知道自己活像一只囚鸟,要不要脱困,取决于我自己,但是能不能脱困,由不得我。很多事情,既然认准了,就要坚持下去,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选择。”(《白云里》)这是一群已经剪掉了翅膀、会自己给自己煲心灵鸡汤的鸟。这种看似的乐观主义者,实在是比与百宝箱一起怒沉江中的杜十娘等古代小说中的女性要更软弱、更无生气得多。她们实际上已经回到了前现代的伦理框架中。这或许是部分当下人,尤其是煲鸡汤者情感状态的一种真实反映。但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叙事人是与她们站在同一的情感立场上的。但在我看来,对这种情感状态更多的应该是给予深刻的批评,而不是廉价的同情。

除了异性之外,小说还试图给这些情感缺失者寻找另外的情感安慰,从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他们身上的传统特征。其中之一是“家”。回家,到父母、亲人那里寻求安慰,这自然是中国文学的一种传统。但是在这个小说集中,“家”好像变得不大牢靠。在《临终》《谁在耳语》《无痕》中,主人公的父亲都被设置为死亡。在《临终》里,妈妈一个人与一条小狗相依为命,最后连那条小狗都病死了,“我”自然无法从那里获得情感安慰;《无痕》中“小雨讲的故事”里,妈妈为了照顾“我”而累垮了,住院做手术;《木头说》中乡村艺术家董大山的妻子也是生病,无法给董大山以支撑。对于这种设置,作者或者是想以此来加强人物的情感缺失状态,所以让他们在试图寻找“家”的安慰时,又切断了他们的后路,但总体上看,是缺乏现实依据和情节的必然性的。

另一个似乎让人比较能看到光亮与希望的安慰与出路,是自然(乡村)、艺术,包括传统文化。在这个小说集里,作者在多篇小说中有非常清新、优美的自然景物的描写——这是最能显示作者文字功力的部分,而且叙事者还多次安排笔下的人物去爬山,到自然中去释放一下自己的苦闷。在《八珍》里,当阿刚带着女画师回到家乡时,有这样的描写:“当你走进油菜花地这个金色的海洋时,就会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和解放。”自然、乡村代表自由和解放,所以《木头说》里的那位农民艺术家,可以“自由自在地创作”。同时作者还赋予艺术、传统文化以同样的价值寄托。开画廊的陆乙一有一颗“源于对艺术的挚爱”的“纯粹的良心”,她对卖假古董的同学、副局长郑强拒而远之,而对在画室中赤身裸体的何念(作者赋予他一种古代江南士大夫的逸气),则马上无私地许以身体。同样,作者还赋予《谁在耳语》中开国学茶馆的李傲白以“博学,儒雅,风度翩翩”的形象,给林雪花“一种书卷气与灵气相融的奇妙组合”。

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作者所受的传统思维模式和文化因素的影响。作者似乎是想以此来解决当下家庭中存在的情感缺失问题。这当然是一种理解和尝试,但我认为,这种理解还是存在一些问题的。一方面是小说中所描述的情感缺失状况的现实性和普遍性问题。在这部小说集中,只有《琉璃》中的“他”是因為职业原因(主刀医生),经常无法照顾到妻子的情感需要,而导致了妻子的抱怨、疏离,其他的夫妻之间似乎先验的就是感情不合。即便像林雪花那样“对丈夫千般好”、连李傲白都觉得完全配不上的女性,照样会被丈夫虐待,完全没有具体的理由,小说也没写为什么她会“对丈夫千般好”。同样,自然(乡村)、艺术、传统文化所代表的价值,也是先验的。而实际上,像《木头说》《谁在耳语》中,在体现这种价值的几个人物身上,作者并没有刻画出他们身上足以体现这种价值的特征。实际上,虽然小说的写作背景是当下,但它们与当下的时代、现实还是缺乏真正具体、充足的联系的。这不但使小说的格局难以开阔,也使小说在现实性、普遍性和内在逻辑发展的合理性等方面,缺乏扎实的支撑。

另一方面,在好几篇小说中,作者都试图以隐喻的手法展示人的生存的不自由状态,这也是一种很好的尝试。在《八珍》里,作者借母狗八珍之眼,发现“每个人脖子上都拴着一根冰冷的链条”,而精神病人们身上却很少拴着隐形的链条;在《无痕》中,那只兔子逃出了笼子,逃到了山上,却死在了狗的嘴里,还有那条被钉住了尾巴的壁虎;以及八珍与金毛的关系,显然都是对人的现实处境的一种隐喻。但同样因为小说中缺少对于时代、社会的具体描写,而显得有点为了隐喻而隐喻,落不到实处。这都是作者在以后的创作中需要注意和提升的。

这部小说集有一点特别值得一提,就是作者在叙事视角和结构方面所做的尝试和取得的效果。在《无期》里,作者采用的是狸儿“被我催眠之后叙述的梦境”与现实叠加的结构;在《木头说》是用一个沉香木做的小挂件的视角来叙述,挂件在不同的人手上,视角也随着转变;《谁在耳语》采用的是一个私家侦探的监视视角,都是限制性的视角,把控得比较严谨,很少越界的情况。《八珍》是用母狗八珍的视角,也是限制性的,但作者又根据合理的想象,让它看到了一些人类看不到的东西,以增加小说的深度,也还是成功的。而叙事结构最成功的要数《无痕》,这是一篇由四篇日记与四个人叙述的故事交织而成的小说,写日记的人和故事的讲述者都是不同的,但内部又有一些细节暗示,让他们又可能或可以是同一个人,这就使小说由一个人的故事,变成了许多人的故事,增加了小说的深广度和象征性。当然,这本小说集中的叙事同样存在一些比较明显问题,但作者在创作上所做的尝试和努力,还是首先应该给予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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