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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赢了

2019-05-24

华声 2019年3期
关键词:主刀心脏血液

生与死,胜与败,希望与绝望,这些状态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只要多死几个肌肉细胞、血液中的乳酸高出分毫、脑部稍稍肿胀,就会使人从前一种状态进入后面一种。举着镰刀的死神盘踞在每一个外科医生的肩头,死亡永远是最后的结局。人死不能复生。

1966年11月,我十八岁,正在查令十字医院的医学院读第一学期,开学还不到一个礼拜。学校位于伦敦中心,和医院只隔了一条街。当时的我想要亲眼看看一颗生机勃勃的跳动心脏,而不是解剖台上的一块粘糊糊的死肉。学校门卫告诉我,街对面的医院每周三会做心脏手术,我想看的话就该去乙醚厅,爬上没有人去的顶楼,找到屋檐下方的一道绿门。他还警告我不要被抓,因为临床前学生是不许去那里的。

那天下午,时候不早,天色已经暗了。河岸街上细雨蒙蒙,我出发去找乙醚厅。那原来是老查令十字医院手术室上方的一座式样古旧的铅灰色玻璃穹顶。自从入学面试之后,我就再也没踏进过医院那道神圣的大门。我们这些学生只有通過了解剖学、生理学和生物化学三门考试,才能够赢得这份殊荣。于是,我没有通过正门的希腊式柱廊进入医院,而是从亮着蓝灯的急诊室溜了进去。我找到一部电梯,那是一只摇摇欲坠的旧铁笼子,是用来把设备和尸体从病房送到地下室的。

我担心自己来得太晚,手术已经结束,那道绿门也已经锁上。幸好并没有。穿过绿门是一条落满灰尘的昏暗过道,里面堆着老旧的麻醉机器和废弃的手术器械。在九米开外,我看见了穹顶下手术室的灯光。我站立的地方是一间旧手术室的参观廊,下面不到三米就是手术台。一层玻璃满怀敬意地将参观廊与手术台上的紧张场面隔开。参观廊里有一道栏杆,还有一条弧形的木头长凳,一代代外科学生扭动的背部把它磨得十分光滑。

我坐下,双手扶住栏杆。四下没有别人,只有我和死神。透过蒙了一层水汽的玻璃,我费力地朝下方望去。这是一台心脏手术,病人的胸腔还开着。我边走边寻找最佳的视点,最后在主刀医生的正上方停下。他是个名人,至少在我们医学院是。他长得又高又瘦,仪表不凡,手指修长。在20世纪60年代,心脏外科手术还是激动人心的新鲜事物,能做这项手术的就那么几个人,彼此离得很远。受过这方面专业训练的人也不多,他们往往是老练的普通外科医生,先去某家率先开展心脏手术的医疗中心访问,然后自告奋勇在自家的医院开展新项目。他们必须紧张快速地学习,代价则以病人的性命来计。

两名手术助手、一名洗手护士正挤在敞开的伤口上方,急速递送着手术器械。接着我看见了:那是他们目光的焦点,也是我的兴趣焦点——一颗跳动的人类心脏。严格地说它不能算跳动,只是在蠕动。心脏通过插管连着心肺机,一组成圆柱形的碟片在槽中转动,槽里盛的是富含氧气的血液,一只粗制的滚压泵正在挤压管子,促使这些生命之血回到病人体内。我仔细望去,依然只能看见那颗心脏,病人全身都盖着绿色的手术巾,在场的人谁也看不到病人的脸。

主刀医生不停地在两只脚之间切换重心。他穿着一双硕大的白色手术靴,为了防止袜子沾血,那个年代的外科医生都穿这种靴子。手术团队已经置换了病人的二尖瓣,但那颗心脏仍在为脱离心肺机而挣扎。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一颗跳动的人类心脏,就连我这新人也看得出来,它太虚弱了,那鼓胀的样子像一只气球,虽然还有脉动,但已经不在泵血。我背后的墙壁上有一只盒子,上面标着“对讲机”。我打开开关,眼前的这一幕有了声响。

在一片放大了的嘈杂背景声中,我听见主刀医生说了一句:“我们最后再试一次。加大肾上腺素,通气,然后关掉心肺机看看。”

一片寂静,人人都在看着这个挣扎的器官为最后一线生机而奋斗。

“右冠状动脉里有空气。”第一助手说,“给我一根排气针。”他将针头推进主动脉,泛着泡沫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接着,病人的血压开始好转。

看到时机出现,主刀医生转头对灌注师说:“关掉心肺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心肺机已关闭。”灌注师回答。他音调平平,不像有多少信心的样子。

心肺机一关,病人的心脏就全靠自己了。左心室正将血液泵往身体,右心室将血液泵往肺部,两者都在苦苦支撑。麻醉医生期盼地盯着监护仪,看着上面的血压和心率。几位医生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们沉默着从心脏上拔掉插管,然后缝合创口,每个人都巴望着它能强健起来。心脏先是无力地颤抖了几下,接着血压开始缓缓跌落。有什么部位在出血,血量不大,但出个不停。出血点在心脏背面,他们够不到的地方。

将心脏抬起的动作使它发生了纤颤。它又开始蠕动了,就像一袋软虫扭个不停,这不是正常的收缩,因为缺乏协调的心电活动。它在白费力气。麻醉医生看了一会儿监护仪才发现这个异常。“是VF!”他喊道——我后来明白,“VF”意思是心室纤颤(ventricular fibrillation)。“准备电击。”他接着说。

主刀医生已经料到这个,把除颤器的电极板紧紧贴上病人的心脏。“30焦耳。”呲啦!没有起效。“加到60。”

呲啦!这一次心脏除颤了。但接着它就呆在了原地,完全没有心电活动,仿佛变成了一只湿漉漉的棕色纸袋子。用我们的话说,这叫“心脏停搏”。

血液继续流入胸腔.主刀医生用手指捅了捅心脏,左右心室都收缩了几下。他又捅了捅,心律恢复了一些。“太慢了,给我一针管肾上腺素。”他接过注射器,毫不手软地从右心室扎到左心室,针头中射出一股清澈液体。接着他用修长的手指按摩心脏,想把这股强力兴奋剂推进冠状动脉。

感恩的心肌立刻有了反应。接下来的一幕和教科书上写得一模一样:心率开始加快,血压开始飙升,它越来越高,几乎到了冲破缝合线的危险境地。接着,就像是慢镜头,主动脉上插管的部位破了一个口子。哗啦!就像间歇泉喷射,猩红色的血液直喷到手术灯上,几名医生也给溅了一身血,绿色的手术巾也浸湿了。有人小声说:“坏了。”他说得太保守——这场战斗,他们输了。

作者是世界一流的心外科手术专家,一生参与过1万多台心外科手术,成绩卓著。本书汇集了作者经历的一些经典案例,是作者一生的传记,也是医生和患者的人生百态,是兼具叙事魅力、医学知识和奇迹的佳作。

《打开一颗心》

[英]斯蒂芬·韦斯塔比著高天羽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11月版.

定价:4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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