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

西格尔

1947年6月20日晚10点45分，一阵枪声打破了比弗利山庄林登大道的宁静。一把军用M1卡宾枪透过客厅窗户连续射出了9颗子弹，制造了一起美国黑帮历史上知名的惨烈暗杀。

当时，我们的主人公本杰明·“巴格斯”·西格尔（Benjamin “Bugsy” Siegel）正坐在沙发上看《洛杉矶时报》，旁边坐着他的商业伙伴艾伦·斯迈利（Allen Smiley）。枪声响起时，斯迈利立刻卧倒在了地板上，枪火擦破了他的夹克，他本人则毫发无损。而西格尔一共中了四枪，头部两枪，躯干两枪，当场死亡。很明显，这是一次目标明确、手法利落的暗杀。

本杰明·“巴格斯”·西格爾1906年2月28日，西格尔出生在布鲁克林一个贫穷的犹太移民家庭。他是五个孩子中的老二，按部就班的生活太过贫乏，他渴望通过走捷径来改变命运。

死亡现场和尸检的照片显示，一颗子弹穿透了西格尔的右脸颊，从他脖子的左侧射出;另一颗击中了他的右侧鼻梁。子弹穿过西格尔头骨时产生的压力把他的左眼从眼窝里炸了出来，弹到了4米开外的餐厅瓷砖地板上。

不久，西格尔死状可怖的尸体照片被刊登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在经过大众传媒的发酵后，西格尔被枪杀时眼球弹出的惨状，开始在黑手党传说和电影里流行起来。在著名的黑帮电影《教父》中，以西格尔为原型的角色莫·格林就死于这种枪杀方式。

直到今天，还没有人知道是谁杀死了西格尔，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很多人都相信他的死肯定与黑帮有关，正如他的名言所说：“We only kill each other”（我们黑帮就会自相残杀）。而他在纽约犹太黑帮以及全国性的犯罪集团中拥有的影响力，他致力于建设拉斯韦加斯第一批的豪华赌场，以及他在好莱坞的爱恨情仇，这些都埋下了这场暗杀的伏笔。

发迹

1906年2月28日，西格尔出生在布鲁克林一个贫穷的犹太移民家庭。他是五个孩子中的老二，他的兄弟姐妹大多老老实实地上学，然后想办法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然而，对他来说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太过贫乏，他渴望通过走捷径来改变命运。

西格尔很早就辍学，成了一个街头小混混，从小偷小摸发展到敲诈勒索。12岁时，他结识了同为犹太人的迈尔·兰斯基（Meyer Lansky）。兰斯基年长几岁，比起西格尔的鲁莽冲动，他更有头脑。当时纽约的黑社会都以种族的形式组织起来，在布鲁克林就活跃着意大利黑帮和爱尔兰黑帮。兰斯基认为犹太人也应该像那样组织起来，于是他们成立了“巴格斯-迈尔”帮，帮派活动发展到赌博和偷车。就在那时，西格尔获得了持续终生的绰号“巴格斯”。意为臭虫，形容他的脾气像臭虫一样疯狂。

对纽约黑帮来说，1920年至1933年期间在全美推行的禁酒运动是攫取财富的巨大机会。新旧黑帮之间为了走私酒类的巨大利益不断发生冲突。在此期间，巴格斯-迈尔帮与纽约黑社会新星查理·卢西安诺（Charles “Lucky”Luciano）联手，于1931年4月和9月，分别暗杀了纽约黑帮老大乔·马塞里亚（Joe Masseria）和萨尔瓦多·马兰扎诺（Salvatore Maranzano），从而结束了这两派为争夺意大利裔美国黑手党控制权而展开的血腥权力斗争。也使得卢西安诺一跃成为纽约黑社会的新头目。

西格尔亲自参与了这两次暗杀行动，尽管他可以指派手下去做。巴格斯-迈尔帮的成员回忆说，“当危险来临时，巴格斯从不犹豫。我们还在想应该怎么出手，巴格斯早就开枪了。他的行动力无与伦比，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有种的人。”

1931年，在马兰扎诺死后，卢西安诺和兰斯基成立了“国家犯罪集团”，这是现代公司式的犯罪组织，不再像以前那样以种族来划分帮派。西格尔说：“犹太人和外国佬再也不会斗来斗去了。”他们还成立了黑手党委员会，划分黑手党的地盘，防止未来发生帮派战争。这标志着美国现代有组织犯罪的开始。

尽管脾气暴躁、个性善变，西格尔并不是个凶残的怪物。恰恰相反，他高大挺拔，英俊潇洒，拥有一双湛蓝的眼睛，相当有女人缘。21岁时，他已经积攒了足够的财富，喜欢穿着昂贵的西装，到城里最著名的夜总会去玩。他甚至在纽约最奢华的华尔道夫酒店买了一套公寓。在他看来，这是他那些循规蹈矩的兄弟姐妹无法企及的人生高度。

西格尔还在纽约郊区环境优雅的高档社区买了一套都铎式的住宅。在那里，他与青梅竹马的恋人一起养育了两个孩子，过着上层中产阶级式的生活。市区的罪恶浮华与郊区的宁静平和，西格尔的双重生活一直持续到1936年。是年，他为了躲避警方的密切监视离开纽约，移居加利福尼亚。

到西部去

在加州，他的任务是与洛杉矶的地头蛇杰克·德拉格纳（Jack Dragna）一起开发赌球业务。最初，德拉格纳对这个来自东海岸的自以为是的家伙不以为然，但是当了解了西格尔暴力的名声，知道他得到了兰斯基和卢西安诺的支持——他们从监狱里给德拉格纳捎话说，“最好乖乖地和他合作”，德拉格纳只能接受合作，并且甘愿从属于西格尔。

西格尔在加州大展拳脚，建立了赌场和离岸赌博船，整合了现有的卖淫、毒品和博彩业务。他还利用芝加哥黑帮的电讯服务，在西海岸传播重要的赌博信息。到1942年，这笔业务每天有50万美元的巨额进账，约合现在的3300万人民币。

在洛杉矶，西格尔的交际圈拓展到了政界、商人、律师、会计师和说客。这些人脉帮助他后来几次顺利逃脱法网。而当他在1941年因谋杀罪入狱受审，他在监狱还获得了享用美食、与女友私会、出去看牙医等一系列特殊待遇。

西格尔在比弗利山庄购置了房产，时常举办奢华的派对，好莱坞明星乔治·拉夫特、克拉克·盖博、加里·库珀，以及制片公司高管杰克·华纳等都是他的座上宾。有传闻称，西格尔内心深处渴望成为一名演员。他常出入好莱坞电影片场，甚至还为自己安排过一次试镜。当时的好莱坞，纸醉金迷下暗流涌动。黑白两道并行，许多明星以及制片公司背后都暗藏着不同的势力。

西格尔在好莱坞也不忘自己的本行。他接管当地的电影临时演员工会和洛杉矶卡车司机工会，并唆使他们举行罢工，以此敲诈电影公司。只有向他支付酬劳，工会才会重新开始工作。他以贷款的名义找名人借钱，但是从不偿还。在好莱坞的第一年，他从电影明星那里得到了40多万美元的贷款。

在好莱坞，西格尔迎来加州岁月最为关键的一位人物：弗吉尼亚·希尔（Virginia Hill）。希尔在公开场合的身份是一名演员，而她更重要的角色其实是芝加哥黑帮的一名资金管理人，在黑手党内部拥有一定权力。两人在纽约时曾一度春宵，此后又在好莱坞重逢，开展了一段火热的恋情。

西格尔和希尔都拥有出色的外貌和火爆的脾气，因彼此相像而深深地吸引。他们成为好莱坞最耀眼的一对情侣，也是黑帮历史上的一段浪漫传奇。两人共同倾注心力在拉斯韦加斯建设火烈鸟酒店，推动了赌城大道的发展，为罪恶之城增添了浮华和魅力。

西格尔死状可怖，子弹穿过头骨时产生的压力把他的左眼从眼窝里炸了出来。

拉斯韦加斯岁月

对西格尔来说，对财富的向往和对冒险的热爱是浑然一体的。1938年，他曾组织一群好莱坞名人前往哥斯达黎加海岸附近的一个小岛寻找宝藏，花了几天时间在山坡上挖掘、钻探、爆破，最终无功而返。1939年，他和社交名媛、意大利伯爵夫人多萝西·迪夫拉索（Dorothy DiFrasso）合作，计划向法西斯主义独裁者墨索里尼兜售武器。

早在30年代，西格尔就曾跟随兰斯基的副官前往南内华达州，探索扩大在那里的业务。1945年，西格尔以威逼利诱的手段接手了火烈鸟酒店项目。他说服老朋友迈尔·兰斯基和其他东海岸的黑社会伙伴进行投资，向他们保证可以花区区100万美元建成一座豪华赌场酒店。

西格尔的设想是以合理的价格提供各式赌博、美食佳酿，以及最精彩的娱乐演出。他相信这些不仅会让豪赌客们倾倒，还会吸引成千上万愿意花上50或100美元小赌的度假者。他说，将会有百万人涌进拉斯韦加斯。而在当时，当地只有区区2万人口。不得不承认，西格尔是极具预见性的。

然而，从一个黑帮暴徒向酒店经营者的转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时值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物资极为短缺，然而西格尔却设想用金钱能建成的“最好的建筑”。他对建筑材料精益求精，要求从意大利进口大理石，还对酒店的设计指手画脚，不断推翻重来。

这家后来被誉为“西方最伟大的度假酒店”，拥有105间客房，是赌城大道上第一家豪华酒店。然而，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到1946年12月26日开业的时候，火烈鸟的造价已超过600万美元（相当于如今的5800万美元），远超过当时西格尔承诺的100万美元。这惹怒了他的黑帮投资者，他们的耐心接近耗尽。

在古巴哈瓦那举行了一次黑帮董事会会议，包括兰斯基在内的黑帮领导人讨论了火烈鸟的超支问题，还有人怀疑弗吉尼亚·希尔挪用了巨额资金。兰斯基说服其他人等待火烈鸟开业，如果成功，西格尔就有机会偿还黑帮同伙的投资。如果生意失败，那么只能将西格尔干掉，因为以他的性格，显然不可能乖乖地交出酒店管理权。

火烈鸟和西格尔本人的命运亟待开业成功来加以挽救，然而开业当天的场景是灾难性的。当时只有赌场、休息室、剧院和餐厅完工，客房还没有建成。西格尔的同伙建议延迟开业，但他坚持就在圣诞节的后一天，也即12月26日开业。当天下起了沙漠地区罕见的暴雨，飞机无法从洛杉矶起飞，导致许多受邀的名人都没有出现。当地赌徒慕名前来体验，还有几个嘉宾从洛杉矶开车赶来出席。迎接他们的却是建筑噪音、铺着罩布的大厅，还有频繁出现故障的空调。

两周后，火烈鸟的赌场出现了27.5万美元的赤字。1947年1月，西格尔不得不下令关闭酒店，直到所有建筑全部完工，于3月1日重新开业。这时，酒店终于开始盈利。仅1948年一年，就盈利400万美元。然而这一切对西格尔来说为时已晚。

西格尔在自己居住的酒店套房里安装了防弹玻璃，还在衣橱里安置了逃生的梯子，从6楼直通地下室，里面永远停着一辆车，准备随时逃生。可惜的是，他永远没有机会用到这些设施了，正如他没能看到火烈鸟的重生。

谁杀死了巴格斯

1947年6月，西格尔在希尔位于比弗利山庄的家中被暗杀。第二天，三名兰斯基的黑帮同伙走进火烈鸟酒店，接管了酒店和赌场的经营。许多人都相信枪击事件是黑帮下令的，只是不确定是谁开的枪。但也有人认为是芝加哥或底特律的特工策划了这次袭击。

然而，兰斯基的密使伯尼·辛德勒（Bernie Sindler）认为杀死西格尔的不是黑帮。他说，黑帮刺杀通常都是近距离的，典型的做法是躲在车里，向被害人的后脑勺开枪。从房子外面开枪会增加“脱靶”的风险，这不符合黑帮的做法。辛德勒认为杀害西格尔的凶手是希尔的一个兄弟，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因为西格尔和希尔的家庭矛盾而决定替希尔出头。

在西格尔被杀的四天前，希尔乘坐飞机前往法国巴黎。人们怀疑希尔提前得到了警告。1966年，弗吉尼亚·希尔在奥地利去世，年仅49岁。她的死因是自杀，但也有人怀疑是黑帮出手杀人灭口。

在故事的最后，本杰明·西格尔躺在价值5000美元的镀银棺材里，神情安详，不复暴躁。他的葬礼上只有5名送葬者，他的前妻、两个女儿，他的弟弟和妹妹。

他出生于贫穷的犹太移民家庭，为了改变命运一路披荆斩棘，创建了庞大的犯罪集团，周旋于权贵名流，将权力、财富与名声握于掌中;他英俊潇洒、魅力非凡，作恶多端却又逍遥法外，满足了人们对黑帮的所有想象，他的故事成为黑帮小说和电影的灵感来源。

西格尔并没有创造现代拉斯韦加斯，也没有发明豪华赌场：在他之前，已经有几家赌场和酒店在运营。但毫无疑问，他的死亡把拉斯韦加斯推到了全国的聚光灯下。拉斯韦加斯后来的发展也印证了他的预判。直到今天，火烈鸟酒店的中庭仍然矗立着他的纪念碑。

一个暴徒，一个梦想家，西格尔的一生是“美国梦”的奇瑰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