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炜

这天上午，王迪忽然接到儿子的班主任胡老师打来的电话，说是王思琪被虫子刺了，正在送往医院途中，请他赶快到医院去。王迪拔腿就往医院跑，路上给老婆林璇打了电话。

王迪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给王思琪进行检查。胡老师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因为我们一时疏忽，给思琪带来了痛苦，我先向你赔礼道歉。”王迪打断她的话说：“我先看看思琪伤得怎么样。”

看到儿子的胳膊一片红肿，王迪忙问医生是不是很严重。医生淡淡地说，没啥事儿。医生用胶布往思琪胳膊上的红肿处粘，然后再拽下来，借此把刺拔出来。那些刺极细小，眼睛都看不到。

王迪这才缓过神来，问胡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胡老师说，学校的院墙边有一棵大枣树，眼下枣子正红，王思琪和几个学生在课间的时候跑过去摘枣子，结果就被虫子刺到了。王迪生气地质问道：“你们明知道孩子顽皮，有可能去摘枣子，为什么不采取防护措施？这是被虫子刺到了，要是从树上掉下来，后果就很难预料了。这是严重的安全隐患！”

胡老师说：“那是一棵树，怎么采取安全措施啊？”

王迪生气了：“树就没办法采取安全措施啦？办法总比困难多。不要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听他这么说，胡老师也不高兴了：“什么叫借口？你见哪个学校对树采取措施了？”王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生气地说：“我儿子受伤了，这明摆着就是你们的失职，你们得给个说法。”胡老师也气不打一处来，硬生生地说：“你要说法，就跟学校要去吧！”说完，她转身走了。

王迪打定了主意，这个说法要定了！

他先找了学校领导，学校领导的态度很坚决，说学校没有责任，拒绝经济赔偿。林璇一转眼珠说，咱把这个事情披露到网上吧，炒大了就不由它了。她有个同学是搞自媒体的，正缺题材呢，她一联系，那个同学觉得这个题材可以炒，就过来问了详细的经过，又给王思琪那紅肿的胳膊拍了照片。当天晚上，自媒体把这条新闻推出去，朋友圈一转，网络也跟着转，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热闹了。

面对这种情况，教育局赶紧发布声明：彻查此事，定要给家长一个满意的交待。

教育局往下施压，学校领导只好带着胡老师登门道歉，并询问王迪的要求。王迪理直气壮地说，王思琪还那么小，就被虫子刺到，要忍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学校必须给予经济补偿，最少也得两万元。学校领导说他做不了主，得回去开个会研究一下。

一旁的胡老师忍不住说道：“王先生，王思琪就是被扎了几根刺，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我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经常被虫子咬一下刺一下。只要不中毒，就没啥大事儿，也不会给心灵造成啥痛苦。”王迪顿时火冒三丈：“你说得倒轻巧！你被咬被刺是常事，可我们家王思琪从来都没被咬过被刺过。这回被刺了，把他吓坏了，夜里都做噩梦呢！这个阴影，会伴随他的一生！”

胡老师还想再说什么，学校领导忙制止了她，带着她走了。

经过再三商谈，最后，学校赔了王迪两千块钱，并承诺对学校的安全隐患进行全面排除。五天后，学校发布声明，说安全隐患已全部排除完毕，请社会监督。教育局组织一些网络媒体对学校采访报道。王迪作为特殊人士，也被邀请。

一走进校园，大家就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学校里的树木都被剃成了光杆儿，只留了几个大树杈，连一根枝条一片树叶都没有了。王迪惊异地问道：“怎么搞成这样了？”

学校领导说：“为了彻底排除安全隐患，我们特别向家长们征询了意见。大家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三点。一是树上不能长虫子，否则会咬到孩子。二是治虫子不能打农药，否则会伤到孩子。三是树上不能有细杈，否则孩子爬上去就会掉下来。综合这些意见，唯一的办法就是像现在这样。”

王迪给气乐了：“弄成这个怪模样，还不如把树锯了呢！”

学校领导笑笑说，锯树是要市政府批的，他们报上去了，市政府没批。

王迪看着那些光杆树，怎么看怎么别扭。再往里走，王迪他们更加吃惊了。操场边上，有一堆刚刚拆下来的篮球架和足球门，还有单杠、双杠、鞍马、吊环啥的，正装车运走。他惊愕地问道：“你们把运动器械都拆了，学生们还怎么上体育课呀？”学校领导说：“目前是不能上器械的了。”

王迪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学校领导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了一件事。几个月前，五年级一个班上体育课时，体育老师带着学生们踢足球，偏偏有两个学生悄悄溜到操场边的单杠那里玩，其中一个学生攀上单杠，用腿勾住了单杠，倒悬下来。谁知另一个学生过去挠了他一下，那个学生从单杠上掉下来，摔伤了脸。家长不依不饶，把学校告上法庭。前些日子，法庭判决下来了，学校赔偿学生十五万元。学校哪来的这笔钱啊，只好把教师们的奖金全扣了。正赶上又出了这事儿，教师们建议一点儿安全隐患都不能留，干脆把器械全拆了。

王迪惊诧地问道：“没了器械，学生们再上体育课还能做什么运动呢？”

学校领导指了指操场上的塑胶跑道，说道：“虽然器械用不了，但可以跑步啊。昨天，又有老师提出，这塑胶跑道太薄，要是摔个跟头什么的，也容易磕伤膝盖，还是得赔钱啊。所以呢，这塑胶跑道还得进行改造，加厚，做软，就像棉被一样，摔到上面不会发生任何问题。我们学校给教育局打了报告，正等待批复和拨款呢。在改造完成前的这几个月，体育课就暂停了。”

王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几个月。周日这天，王迪一家三口出去玩，回来的时候，王思琪忽然说道：“爸，我难受。”林璇忙问他怎么难受。他说心慌气短还头晕。王迪吓坏了，开车就奔了医院。

医生给王思琪验了一下血，告诉王迪说，王思琪血糖偏高。说完，就让护士给王思琪挂葡萄糖。王迪和林璇目瞪口呆。王迪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夫，我儿子才上几年级啊，怎么会血糖高呢？”大夫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孩子，吃得多，吃得好，又不爱运动，可不就容易血糖高吗？再发展下去，那就是糖尿病啊。真得上了，后悔都来不及。孩子不爱运动，你们得督促他运动。”

输完一瓶葡萄糖，王思琪就好了。回家的路上，王迪对儿子说道：“儿子，你都糖高了，再不注意，就会得糖尿病，那可真麻烦啦。以后啊，咱少呆着，多运动。好吧？”王思琪却摇了摇头说：“不行。”王迪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不行？”王思琪不紧不慢地说道：“上回我爬树，让虫子刺到了，你们不依不饶的，就把我们胡老师气走了。要是再把老师气走，就没人肯教我们啦。我們班的同学都说好了，别在学校里运动，别给老师找麻烦。”

林璇忙着开导他：“在学校不运动，咱们在家运动啊。”王思琪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反问道：“小伙伴们的家长知道你们矫情，怕把我磕伤碰伤了要赔钱，都不让他们跟我玩。我一个人跑来跑去的，像不像个疯子？想着就好笑。我才不要！”

王迪忽然明白了，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浑，我真浑呀！那会儿要不是为了出口气，兴许就没今天这事儿。虫子刺一下就刺一下，没啥大不了的，我干啥就那么较劲呢？”林璇也是后悔不已。

第二天，王迪跑到学校，找到学校领导，呼吁恢复体育课的内容。但学校领导死活不答应。王迪又跑到教育局去反映，教育局的回答更是冠冕堂皇：经过全面整改，我区各学校已经排除了安全隐患，几个月都未发生学生受伤事件，这一好做法将坚持做下去。

万般无奈之际，王迪又找到了林璇那个搞自媒体的同学。他一听是这事儿，大摇其头，说没有炒作的价值，登出去没人看，不值得去做。王迪气得大骂他肤浅，没有社会责任感。但骂也解决不了问题。林璇给他打来电话，报告他一个天大的喜讯：小区外面开了一个学生体质训练营。王迪兴奋地说：“咱们快去报名！”

训练营收费不低，还要签一张免责声明：若非因老师教导失误，孩子在训练中或课间受了伤，由学生本人承担责任。王迪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这时，王迪看到胡老师过来了，工作人员都站起来向她行礼，还口口声声地叫老板好。没想到，这家训练营的老板竟是胡老师。

胡老师也认出了他们，过来问道：“你们也给王思琪报名啊？”王迪忙点头说：“是啊。胡老师，你怎么跑这儿开训练营啦？”胡老师说道：“还得感谢你们呢。那回，思琪被虫子刺到了，你们要学校赔偿，学校就让我赔。我觉得特别无理，一生气，就辞职了。后来我发现，学校的体育课形同虚设，学生们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差，可家长不想这样啊。这不就是商机吗？于是，我筹了点钱，招了点人，就开了这个训练营。你说你们呀，学校那么好的条件，让孩子上体育课多好啊，可愣是把体育课给折腾成了散步课，倒花大价钱到我这儿来上体育课，这又是何苦？”

这句话倒把王迪给问住了。他始终也想不明白：这又是何苦？

〔图 段 明〕

〔特约编辑 缪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