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敦煌文献中密教龙王信仰研究

2019-05-18王航

敦煌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龙王形象职能

王航

内容摘要:龙王是佛教护法神,敦煌保留不少密教龙王文献,大致可分为经文、咒语、仪轨、图像四个类型。其密教龙王信仰受中印文化共同影响,龙王体系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五方龙王、六方龙王及七方龙王,其形象还保留多头多臂的特点。龙王为诸方位护法神,其职能转变为驱邪灭鬼、祛病消灾、兴云降雨等。

关键词:密教;龙王;形象;职能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9)02-0113-07

The Belief in Naga in Esoteric Buddhism as Recorded

in Dunhuang Documents

WANG Hang

(Tourism College, 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 Xinyang, Henan 464000)

Abstract: Naga(a type of Chinese dragon)are guardian gods in Buddhism. The Dunhuang documents on Esoteric Buddhism contain various passages about Naga that can be classified into four types: scriptural texts, spells, rituals, and images. The belief in Naga in Esoteric Buddhism was influenced by both Chinese and Indian culture, and as a result, the Five Dragon Kings, Six Dragon Kings, and Seven Dragon Kings unique to Chinese Buddhism appeared, each set of dragons having clearly inherited the characteristic multi-headed, multi-armed figure from preexisting depictions of dragons found in folk culture. These dragons became the protecting gods of the four directions, their primary functions being to ward off evil, expel ghosts, relieve illness, and call for rain.

Keywords: Esoteric Buddhism; Naga; image; function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关于中古时期敦煌龙王信仰研究,主要从宗教、民俗、艺术等方面进行了探讨,取得了一些成果?譹?訛。但是宗教角度的研究还比较少,敦煌佛教、道教及儒教龙王信仰尚有待深入研究。笔者拟从密教角度对敦煌密教龙王信仰进行研究。

龙,据林光明编《汉梵佛教语大辞典》,其梵文有n■ga、bhogin等16种。佛经中音译为那伽、曩哦等。诸龙之首是为“龙王”或“龙主”,其梵文有n■ga 、n■ga–r■ja等。汉译密籍中,龙也多译为“毒龙”“大毒龙”等。龙王是密教护法神,位于诸天之列,常属四大天王统帅的八部鬼神。在密教中龙王具有二种属性,一方面他具有神圣意义,称龙王、水天等,与诸天类同为佛教护法神,受人供奉崇拜;另一方面又具有蛇的成分,称为毒龙、大毒龙、毒蛇等,是密教密法降伏的对象。

一 敦煌密教龙王类文献概述

敦煌遗书中龙王类文献比较多,形式也多样,但多为斋愿文。就敦煌密教龙王文献而言,按照文献性质及来源大致分为四类:第一类为传统密藏文献,主要是经文形态;第二类为咒语类文献,主要指那些具有独立特征的咒语;第三类为仪轨文献;第四类为密教龙王图像。

1. 传统密藏龙王类文献

据敦煌文献目录,敦煌保留的密教龙王经文大致有三种。第一种是《佛说灌顶召五方龙王摄疫毒神咒上品经》,为东晋帛尸梨蜜多译《大灌顶经》第九卷,有S.7957、BD06552两件,其他待考。其中S.7957,据目录介绍:“共7行,行约19字。2纸。首尾均残……(时期)南北朝。隶书。”[1]方广锠作了录文,主体抄写15位龙王名字。因没有弄清文献来源,作者拟题名《佛教经典》。笔者据所录文献,发现其为《大灌顶经》卷九殘片。 BD06552,据方广锠介绍,文献“9纸;共212行……首残尾全……南北朝写本。5—6世纪”[2]。由上可知,敦煌保留的两份《大灌顶经》卷九写卷均为南北朝时期写本。

第二种为《大云轮请雨经》,隋代那连提耶舍译本。据敦煌文献目录,有 S.3976V和S.3990两件。《敦煌文献总目索引新编》只列出S.3976V。据黄永武编《敦煌遗书最新目录》,S.3990第2号文献拟题名《大云轮请雨经》卷上。笔者翻阅《敦煌宝藏》对照,只有6行,共写11位龙王名字。分别为:“优钵罗龙王、大步龙王、螺发龙王、质多罗斯那龙王、持大■索龙王、伊罗树叶龙王、慰问龙王、驴耳龙王、海贝龙王、达陀罗龙王、优波达陀罗龙王”[3]。经核查也是隋代那连提耶舍译本。

第三种文献为《大方等大云请雨经》,隋阇那崛多译本。据《敦煌遗书最新目录》,S.3953号写卷保留3件《大方等大云请雨经》残片。S.3953分9个编号,其中S.3953-2、S.3953-6、S.3953-7均为《大方等大云请雨经》残片。其他经文也涉及龙王,如《大孔雀咒王经》等。

2. 龙王类咒语

敦煌龙王类咒语很多,大多属于传统密藏龙王经文内的咒语。除此之外,还有单独流行的龙王咒语。按咒语性质可分为两类:一类为降伏龙王咒语,另一类为龙王祈雨咒语。第一类降伏龙王咒语。BD15055背《大青面忿怒严峻摄一切毒龙□□毒害禁缚一切□□□夜迦驱逐一切夜叉罗刹大法□陀罗尼》,为降伏毒龙、夜叉、罗刹之类的陀罗尼,不见于传统藏经。S.2498及S.5541中有《大青面金刚咒》,通过解脱“亦是大火头吞灭毗那夜叉、降伏毒龙、大忿怒勇猛威喜,摧破碎魔军、辟除一切毒恶、甘露破业障陀罗尼。”咒语出自《陀罗尼集经》卷九,但此咒语别名不见于传统藏经。BD4378《次说系龙王陀罗尼》,此为降伏龙王咒语,出自《陀罗尼杂集》卷五。其他咒语待考。

第二类是龙王祈雨咒语。上博48(41379)及S.5560中有《八大龙王下雨真言》《九龙施雨真言》《九龙断雨喜无量真言》《海龙王降云修雨真言》《大海龙王下雨真言》五个咒语,不见于传统大藏经。其他咒语待考。其他题名祈雨的咒语也可能与龙王有关。

3. 密教仪轨中的龙王资料

敦煌密教仪轨种类多样,保留众多的散食文和启请文,及其他一些密教仪轨。敦煌此类仪轨大多是传统汉文大藏经中所没有的,属于敦煌佛事活动的实用仪轨。龙王主要与启请仪轨有关,他是法事活动启请的重要神灵。

在散食文和启请文中,启请神灵部分占很大比重,龙王一般都在启请范围之列。龙王有单独启请,作为独立启请的神灵而存在。如BD5298《结坛散食回向发愿文》言:“奉请江、河、淮、济诸大龙王,海首、雷公、蟾光、寂(掣)电诸龙王众等并诸眷属来此道场,受我施主结坛道场,香花、灯烛、重重饮食、钱财、五谷、六时音乐,万般供养。”[4]这段经文显然为专启诸龙王。大多数启请文中,诸龙与富单那鬼共同作为西方毗楼博叉天王部下在启请之列。这类文献中龙王地位并不突出,他大多作为神灵眷属而存在。在密教启请仪轨中其龙王体系受中印文化的共同影响,多为五方龙王体系或六方龙王体系。

4. 敦煌密教龙王图像

敦煌壁画、绢画等保存一些密教龙王图像,如密教观音经变及文殊经变。通常为主尊周围围绕各类眷属,有的眷属包括龙王。如莫高窟第361窟东壁门南千钵文殊经变,据解说:“主尊文殊菩萨千手托钵组成五圈环绕,部分钵中现释迦佛。眷属十六身,有供养菩萨、日光菩萨、月光菩萨、二忿怒尊、二龙王、二阿修罗、二夜叉”[5],可知有二龙王围绕须弥山,作为文殊的重要眷属(图1)。彭金章对此二龙王图像进行了描述:“二龙王,人面,人上身,戴五蛇冠,合掌,蛇身缠绕于须弥山腰。”[5]73《西域美术·大英博物馆藏斯坦因敦煌绘画》第1册,原色图版第18号《千手观音图》(编号:Stein painting 35.Ch.lvi.0019),插图18-5《龙王像》,如图2所示。图中龙王为人身、人面,但是头出五蛇,应为五头龙王像。从图像和解说可知,敦煌密教龙王图像还保留印度蛇王特征,“人首蛇身”,这与密教经典对龙王的描述一致。如《大云经祈雨坛法》言:“于东方画一龙王,一身三头,量长三肘,并眷属围绕。又于南方画一龙王,一身五头,量长五肘,并诸眷属……半身已下如蛇形,尾在池中,半身已上如菩萨形”[6]。文中的“一身三头”“一身五头”“半身以下蛇形”“半身已上如菩萨形”,这些无疑是带有密教色彩的龙王形象。

二 五方龙王、六方龙王及七方龙王

敦煌遗书中传统密藏类龙王文献种类很少,主要是《大灌顶经》第九卷、《大云轮请雨经》和《大方等大云请雨经》,而且件数极少。最能体现敦煌密教龙王信仰的是启请文、散食文及疑伪经中的龙王资料。这类资料种类多,保存丰富,内容庞杂,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敦煌密教龙王信仰,其特色是以中国传统五行思想来描述,以五方、五色与五龙相配。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上方龙王和下方龙王,形成六方龙王及七方龙王,这与佛教传统的龙王信仰及体系存在很大差异。如S.2498《观世音菩萨符印》言:“谨请东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余四方准此七里结界,南、西、北、中、下亦如是三请。”[7]

P.2602V《观世音菩萨符印》亦作此文。经文为密教结界文,启请诸方龙王。其中先有启请东方龙王描述,文中的“余四方”在汉语语境下可能指“五方”中其余的南方、西方、北方、中方。但是考虑到本文前面有类似描述:“谨请东方青帝、青神入吾界中,谨请南方赤帝、赤神入吾界中,谨请西方白帝、白神入吾界中,谨请北方黑帝、黑神入吾界中,谨请中方皇帝、黄神入吾界中。”[7]192以此可知,文中启请南方、西方、北方、中方龙王的描述省略了,此句应为启请五方龙王文献。虽然只提到五方、五龙,没有提到五色,但在汉语话语体系内,五方无疑与五色对应。但是此经中又提到“南、西、北、中、下,亦如是三请”,显然除了先启请的“东方大神龙王”,及南、西、北、中龙王外,还有启请下方龍王的表述。推测此句的龙王体系可能为东、西、南、北、中、下的六方龙王体系。总的来看,此段经文有东、南、西、北、中五方龙王体系和东、南、西、北、中、下六方龙王体系。

P.3047V《秽积金刚法禁百变第二》亦有类似启请龙王结界文。其言:“谨请东方,青帝大神龙王来入金刚宅中,□吾结界,守护东方,南西北中□准前。谨请五方龙王禁咤僧禁吒,我今于此结禁处,终不于此解禁吒。我今此处结界以讫,人、非人不得犯界。”[8]文中提到了“东方青帝大神龙王”及“五方龙王”,显然此经文为启请五方龙王。但是因为文中“南西北中”后的关键字模糊,无法辨识,是否有下方龙王并不能确定。P.3047V《秽积金刚法禁百变第二》同卷还有涉及龙王的结界文,不过龙王同其他神灵一起被启请。其言:“谨请东方大神龙王、金刚密迹、普贤、文殊、药王、药上、救脱菩萨来入道场,使我咒如意成就,南西北上下准前。谨请东方大神龙王、金刚密迹大[士],十里结界,南西北上下准前。”[8]164两段启请文都启请东方大神龙王,后面都有“南、西、北、上、下准前”的表述。可见此龙王体系为六方体系,分别为东、西、南、北、上、下六方龙王。

上博48(41379)《佛说北方大圣毗沙门天王经》亦有言:“南无东方青帝龙王宫殿水!南无南方赤帝龙王宫殿水!南无西方白帝龙王宫殿水!南无北方黑帝龙王宫殿水!南无上方黄帝龙王宫殿水!南无下方大地龙王宫殿水!南无一切龙王宫殿水”[9]。经文为佛教启请文,明确启请六方龙王,分别为“东方青帝龙王”“南方赤帝龙王”“西方白帝龙王”“北方黑帝龙王”“上方黄帝龙王”“下方大地龙王”。经文中东方、西方、南方、北方分别与青帝龙王、白帝龙王、赤帝龙王、黑帝龙王一一对应。上方则对应黄帝龙王,下方对应大地龙王。经文中的东、西、南、北、上与五色、五龙一一对应,此上方显然是五行体系内中方的替代者。下方龙王则在汉地五行体系之外。

总的来看,敦煌密教文献中龙王体系有五方龙王、六方龙王两种。五方龙王为东、南、西、北、中五方龙王。六方龙王则分两类。一类在保留五方龙王体系中的东、西、南、北龙王的基础上,改中方黄帝龙王为上方黄帝龙王,又增加了下方龙王,形成东、南、西、北、上、下六方龙王。另一类在五方龙王体系的基础上,增加下方龍王,形成东、西、南、北、中、下的六方龙王。此外,密教启请文中还存在东、南、西、北、上、中的神灵体系,可能也为一类六方龙王体系,还有待研究。六方龙王类别中,内容包括了东、南、西、北、中、上、下七方龙王,实为七方龙王体系。敦煌文献也有类似的东、南、西、北、中、上、下的七方神灵体系,如S.4400《镇宅祭神文》中七方怪的描述。总的来看,密教文献中的五方龙王、六方龙王及七方龙王都与汉地五行观念存在密切联系。

三 龙王职能的转变

佛教龙王的原型为印度蛇王,其主要职能为祛除蛇毒,随后其转变为佛教护法神,职能不断扩大。显教中的龙王是佛教护法者,是经藏持有者,是宝藏拥有者。汉文密教文献中,龙王又成为密藏持有者、祛毒消灾者、仪轨役使者、降雨止雨者。敦煌密教启请文中的龙王形象,与显教经典中龙王形象不一致,也与汉文密教典籍中的龙王形象不一致。其龙王形象融合了汉地文化尤其是道教文化,龙王成为“祛病祛毒者”“灭鬼驱邪者”。

首先,其成为祛除疾病的神灵。如BD08212《杂咒》言:“东方青龙散灭五毒,南方赤龙散灭五毒,西方白龙散灭五毒,北方黑龙散灭五毒,中央黄龙散收五毒。诸有恶肿,一唤百应。一唤不从,五龙皆灭,急急如律令。咒之二七遍,恶肿悉除。要须不食五辛酒肉者,咒之最验。”[10]此段经文位于BD08212《杂咒》的卷尾部分。经的主体为佛教咒语,卷尾有题记“比丘洪敞读诵”,显然此写卷为佛教类文献。经文认为五方龙灭五方毒,念五方龙咒十四遍,就可以消除“恶肿”,恢复健康。经文中“毒”指引起身体疾病,尤其是瘟疫之类流行疾病的毒素。敦煌文献中诸如“恶疮”“疟病” “赤白痢”“风病”“血痈”之类的流行疾病都属于龙王的职责。此经文的五方龙王表述借用道教五方神灵的体系和职能,与汉文密典中的龙王职能表现形式存在很大差异。S.2498《观世音菩萨符印》同样保留五龙咒水治病之仪轨。此龙王职责为“祛除疾病”,在敦煌地区龙王也成为类似药王、药上、千手观音之类的药神。

其次,龙王职能为驱除邪魔。如 S.2615V《大部禁方》言:“恒山树下有一毒龙,八头九尾,纯食妖魅之鬼、走痛之鬼、饿死之鬼、行病之鬼、血光之鬼、不葬之鬼。朝食三千,暮食八百。欠一不足,下符来索。急急如律令,敕摄!”[11]这篇文献启请多位神灵,有“四方天王”“四方金刚”“五方狮子”“火头金刚”“六丙六丁”“天蓬地蓬”等, “毒龙”为其中之一。此毒龙“八头九尾”,与敦煌密教经变中的五头龙王特点一致,具有多头多臂的特点。而多头多臂正是密教神灵的显著特征,此毒龙显然就是密教特色的龙王。此龙王也被阐释为具有灭鬼驱邪之职能。在密教神灵体系中,夜叉鬼等恶鬼与龙王属于同一级别,同属归依佛教的护法神,同为四大天王统帅的八部鬼众,二者地位并无高下之分。此类龙王灭鬼的描述在汉文密典中很少出现,更不会详细描述。其特殊性在于此“毒龙”是在汉地,而不是在传统大藏经中的某个地名,显然此“龙王”是汉地龙王。

此龙是以“毒龙”的描述出现的,而不是以“龙王”尊称出现的。这里面有许多原因,一是汉文密教经典中,许多时候用蛇王毒龙大毒龙等,而不是用龙或龙王,蛇的翻译更接近印度文化传统。其次这种称呼可能是出于宣扬的需要。因为这段经文已知有P.3835V、S.2615V两件,均题名《大部禁方》。其版本有许多俗字,多借音字和借形字,内容庞杂,多吸收道教神灵信仰,显然是敦煌民间流通的实用仪轨。为了适应民众的宣扬需要,此类写本可能采用民众已有的常识观念和文化体系。此外,密教龙王的主要职能为降雨,敦煌保留了不少密教龙王降雨真言及相关经文。主要观点已有,此不赘言。

四 影响因素

龙是汉地文化观念,龙王则是佛教翻译首创。敦煌保留的传统密教龙王类文献及涉及龙王的密教文献都极少,启请文及疑伪经中的龙王资料则比较多,敦煌密教龙王信仰虽然受到印度文化的影响,但更多受到汉地文化及其神灵信仰的影响。他是密教龙王信仰在汉地的新发展。

1. 印度教神灵体系的直接影响

就敦煌密教的六方龙王及七方龙王而言,他与印度教神灵体系存在密切关系。印度教传统有四方护法神,通常为因陀罗守护东方,死神阎摩守护南方,水神伐楼那守护西方,财神俱比罗守护北方。关于天神和地神,印度教正神通常分为三类,分别为天界神、空界神和地界神。如太阳神苏利耶为天界神,因陀罗为空界神,火神阿耆尼为地界神。除此之外,汉译佛经表明印度传统亦存在六方神灵体系。东汉安世高译《佛说尸迦罗越六方礼经》中尸迦罗越遵循印度习俗于晨朝分别礼拜东、南、西、北、天、地。西晋支法度译《佛说善生子经》中善生也礼拜东、南、西、北、上、下。上面两经为同本异译,但是两经中六方礼拜对象不明确。《优婆塞戒经》中同载此事,其六方礼拜对象明确。其言:“若能晨朝敬礼六方,则得增长命之与财。何以故?东方之土属于帝释,有供养者,释提桓因则为护助。南方之土属阎罗王,有供养者,彼阎罗王则为护助。西方之土属婆楼那天,有供养者,彼婆楼那则为护助。北方之土属拘毗罗天,有供养者,彼拘毗罗则为护助。下方之土属于火天,有供养者,火天则为护助。上方之土属于风天,有供养者,彼亦为护。”[12]经文分别礼拜东方帝释天、南方阎罗王、西方婆楼那、北方拘毗罗、上方风天、下方火天。在印度传统四方护法神的基础上加了上方风天、下方火天。汉文佛经中也有“六方诸佛”“六方菩萨”“六方天王”的说法。可见六方神灵体系也是印度神灵体系的类别之一。

这种六方神灵体系反映在敦煌密教仪轨中,启请文中诸天类常分为六部。如S.2685V《启请文》言:“又更启请东方提头刺(赖)吒天王主领一切乾闼婆神、毗舍阇鬼并诸眷属来降道场。又更启请南方毗楼勒叉天王主领一切鸠盘茶(荼)鬼、毗肋多鬼并诸眷属来降道场。又更启请西方毗楼愽叉天王主领一切诸大毒龙及富单那鬼并诸眷属来赴道场。又更启请北方毗沙门天王主领一切夜叉罗剎、二十八部、药叉大将并诸眷属来降道场。又更启请上方释提恒(桓)因主领一切日月天子、星宿五官、二十八宿、三十二神、四金刚首并诸眷属来降道场。又更启请下方坚牢地神主领一切山岳灵祇、江河魍魉并诸眷属来降道场。”[11]387-388经文分别启请东方提头吒天王、南方毗楼勒叉天王、西方毗楼愽叉天王、北方毗沙门天王,上方释提桓因天王,下方坚牢地神。诸天类本为印度教神灵,进入佛教转变为护法神系统,经文中诸天类依据六方神灵体系编排。这种六方神灵体系显然是敦煌文献中六方龙王的直接来源。但其六方龙王体系又与汉地五方龙体系密切结合,把汉地五行的内容糅合其中,形成了具有汉地特色的六方龍王及七方龙王。

2. 与佛教龙王类疑伪经存在密切关系

自佛教传入汉地,不少汉地佛教徒假托佛名,编造佛经,形成了疑伪经。这类经典内容庞杂,多涉儒道,与传统佛教经典多有不同。敦煌密教龙王信仰与东晋南朝以来的龙王类疑伪经有密切的关系。《出三藏记集》卷四记载了不少龙王类疑伪经,除现在保留的《大灌顶经》卷九外,与《大灌顶经》卷九名称类似的还有“《龙王结愿五龙神咒》一卷、《五龙咒毒经》一卷、《十八龙王神咒经》一卷。”[13]这些经文现已遗失。《灌顶经》卷九为佛教疑伪经,属于密教龙王类经典,以启请龙王为主题,经中提出了五方龙王的体系。其言:

东方青龙神王,其上首者名曰阿修诃。七七四十九龙王,典领东方小龙伴侣七十万亿山精杂魅……

南方赤龙神王,其上首者名曰那头化提……

西方白龙神王,其上首者名曰诃楼萨叉提……

北方黑龙神王,其上首者名曰那业提娄……

中央黄龙神王,其上首者名曰阇罗波提。四七二十八龙王,典领中央诸小龙辈六十万亿及山精杂魅鬼十二万亿。若诸人民悲忧衰恼、变怪众灾、水火之厄、诸怪屡生,亦当应写上龙王名字。各随所主,厌除万怪,令其消灭。呼是龙王名字之时,是诸小龙山精杂魅即便隐毒,不复害人。万民欢乐,国土安宁,雨泽以时,民无荒乱。[14]

经中五方龙王与五方、五色一一对应,五龙为五方守护神灵,明显为汉地五行体系。题名鸠摩罗什译《孔雀王咒经》亦言:“东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南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西方大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北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中央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如是三说。东方青帝大神龙王各领八万四千鬼持于东方。南方赤帝大神龙王各领八万四千鬼持于南方。西方白帝大神龙王各领八万四千鬼持于西方。北方黑帝大神龙王各领八万四千鬼持于北方。中央黄帝大神龙王各领八万四千鬼持于中方。”[15]此鸠摩罗什译本,据吕建福先生考订“在原本前面不仅加上了与本经内容无关的经文。似乎抄取《安宅神咒经》《灌顶经》的神名等内容杂糅而成。”[16]从内容看也是如此,《孔雀王咒经》中的五方龙王结界文与《佛说安宅神咒经》的五龙结界文完全相同。可见此经的五方龙王体系受到疑伪类佛经中五龙体系的影响。佛教本身并没有五方龙王的说法,许多学者持此观点?譹?訛。可以推测,密教五方龙王的提法基本出现在佛教疑伪经中,而且大多以密教陀罗尼文献的形态出现。

此外,《大灌顶经》卷九等疑伪经中龙王为诸鬼魅首领。在密教中,四大天王尤其是毗沙门天王为诸阿修罗、夜叉、罗刹、龙、恶鬼的首领。龙王一般属于西方天王毗楼博叉的下属,在一些密教曼荼罗中,龙王和西方毗楼博叉天王使用共同的武器■索。在印度教中,湿婆、财神为诸夜叉、罗刹、恶鬼的首领。龙蛇之类通常属于水神伐楼那的下属。龙王为诸恶鬼邪魅的首领,显然不是密教本身的东西。

经中龙王职能亦发生了转变。五方龙王不但“摄诸毒气”,而且世俗社会出现的疾病、灾厄、精怪都属于龙王的职责范围。尤其是疾病职能的引入,极大扩展了龙王信仰的适用范围。《大灌顶经》卷九有阐提比丘以召龙神咒制伏毒龙,消灭瘟疫的故事。这种职能转变也与敦煌密教五方龙王及六方龙王信仰存在密切关系。《大灌顶经》卷九等龙王类疑伪经基本形成于东晋、南朝时期,敦煌的启请龙王文献基本属于唐、五代、宋初时期,时间上也存在前后逻辑顺序。显然敦煌密教的龙王信仰与龙王类疑伪经存在明显的继承关系。

3. 与道教神灵体系及神灵形象存在直接关系

在唐前期,道教是唐朝国教,其在敦煌地区还有相当大势力。吐蕃统治时期,统治者信仰佛教,打击道教,道教受到严重破坏,佛教开始成为社会文化主流。佛教为了适应民众信仰需要,大量吸收儒道内容。其吸收了道教的占卜、看宅、阴阳风水、天文历法等思想,如敦煌出现的《七千佛神符益算经》《天地八阳神咒经》《观世音菩萨符印》等佛教文献有许多道教内容,尤其吸收了道教的神灵体系,许多道教神灵因为民众的信仰需要也成为佛教的神灵。道教的龙及龙王信仰也进入佛教神灵体系,为密教龙王体系所接受和融合。

首先,敦煌密教五方龙王、六方龙王及七方龙王深受道教五方龙体系的影响。道教的龙是五行体系。如S.298《太上灵宝洞玄灭度五练生尸经》有言:“请下九炁青天仓灵生神真人,从东岳仙人,乘苍龙九千万骑……又请下三炁丹天赤灵生神真人,从南岳仙人,乘赤龙三千万骑……从中岳仙人,乘黄龙万二千骑……从西岳仙人,乘素龙七千万骑……从北岳仙人,乘玄龙五千万骑。”[17]其中的五岳与“苍龙”“赤龙”“黄龙”“玄龙”“素龙”无疑是汉地五行体系,这显然与敦煌密教启请文中的五方龙王及六方龙王同属一个体系或存在密切关系。

其次,密教龙王职能与道教五方神灵之间也类似之处。如S.986+P.2432+P.2753《道要灵祇神鬼品经》言:“东方青炁鬼主,姓刘名元达,领万鬼行恶病。南方赤炁鬼主,姓张名元伯,领万鬼行热病之毒。西方白炁鬼主,姓赵名公明,领万鬼行注炁之病。北方黑炁鬼主,姓钟名士季,领万鬼行下痢之病。中央黄炁鬼主,姓史名文业,领万鬼行恶疮肿病。右五方鬼主,案此文书,随病呼姓名,病即差矣,灾祸皆消。”[18]经文对五方鬼王的描述与《大灌顶经》卷九中五方龙王描述类似,也与密教启请文中的五方龙王类似。两者都是五方鬼魅首领,五方鬼魅行各种疾病于人。民众如果患此类疾病,称呼此方龙王或鬼王名字,可祛除相应疾病。

正是因为佛教对道教信仰体系的吸收,道教的五龙信仰体系才可能进入佛教的鬼神体系。但是这种五方龙王信仰又多为传统的佛教大藏经所不容,只能作为疑伪经的存在,通过仪轨的方式为民众所接受。

五 结 语

龙王是佛教重要神灵。敦煌密教龙王保留了印度蛇王的特征,具有多头多臂的特点,但其形象更多受到汉地文化影响,大量吸收汉地神灵信仰的体系和内容,通过疑伪经和实用仪轨的编纂,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五方龙王、六方龙王及七方龙王。这是中印神靈体系及神灵信仰相互交流、融合的一个突出案例。诸方龙王已经转变为类似道教的神灵,以降雨、治病、驱邪、灭鬼为其主要职责。

参考文献:

[1]方广锠.英国图书馆藏敦煌遗书目录:斯6981号~斯8400号[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268.

[2]方广锠,李际宁,黄霞.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总目录·馆藏目录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6:3876-3877.

[3]黄永武.敦煌宝藏:第33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75:37.

[4]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第71册[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165.

[5]彭金章.敦煌石窟全集·密教画卷[M].香港:商务印书馆,2003:73.

[6]不空,译.大云经祈雨坛法[M]//大正藏:第19册.石家庄:河北省佛教协会,2005:492-493.

[7]郝春文.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12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93.

[8]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64.

[9]上海博物馆藏敦煌吐鲁番文献:第2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27.

[10]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第101册[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240.

[11]郝春文.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13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07-108.

[12]昙无谶,译.佛说优婆塞戒经[M]//大正藏:第24册. 石家庄:河北省佛教协会,2005:1034.

[13]僧祐.出三藏记集[M].苏晋仁,萧■子,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5:179.

[14]帛尸梨蜜多,译.佛说灌顶经 [M]//大正藏:第21册.石家庄:河北省佛教协会,2005:521-522.

[15]鸠摩罗什.孔雀王咒经[M]//大正藏:第19册.石家庄:河北省佛教协会,2005:481-482.

[16]吕建福.中国密教史[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158.

[17]郝春文.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1卷[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1:453-454.

[18]郝春文.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4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472.

猜你喜欢

龙王形象职能
监测“龙王下雨”的气象卫星
龙王的孩子
职能与功能
价格认定:职能转变在路上
论导演创作的指挥棒
《水浒传》宋江形象探析
简述中国戏剧语言
中日十二生肖之亥猪形象比较
浅谈会计职能是否应该进行拓展
龙王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