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青

渠阳镇有个姓陈的木匠，手艺在当地方圆十几里无人能敌，很多人家都找他安装门窗、打制家具。陈木匠收了个徒弟叫刘山坡，别看年纪小，脑瓜好使，做起事情来很机灵。

这天，镇上有户姓李的人家请陈木匠过去给新翻盖的房子做门窗。

去这家的路上，刘山坡笑嘻嘻地问陈木匠：“师傅，这家有个外号你知道叫啥不？”

陈木匠摇摇头。刘山坡接着说：“叫铁鹞子。”

说到这里，他见陈木匠一脸的疑惑，就解释说：“铁鹞子是说这人一毛不拔。鹞子是铁做的，那毛咋能拔得下来？”

陈木匠“哦”了一声，没说话。刘山坡见状，又说：“师傅，咱给人做活，挣俩钱是一，心里舒坦是二，如果做事儿让咱心里舒坦还好，要是给咱添堵，可得给他弄点麻烦。”

陈木匠回过头来，瞪了刘山坡一眼说：“不管啥样儿的人家，咱做活可不能马虎，否则，把名声给毁了。”

刘山坡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说话间，俩人到了铁鹞子家。量好了尺寸，又算好了用的料，就在院子里摆开阵势，锯刨钻凿起来。

到中午吃飯的时候，李家果然是铁鹞子，不但连一样儿肉菜也没有，炒的青菜也是淡得很。刘山坡满脸的不高兴，他见陈木匠吃得津津有味，只好把不快埋在心里，闷着头勉强吃下去。

一连几天，铁鹞子家做的饭都是老样子，丝毫不见改观。刘山坡的嘴撇得更厉害了，但生怕陈木匠训斥自己，就强忍着。好不容易把活儿干完了，结算了工钱，师徒二人带着自己的工具，离开李家转到了另一位雇主家。

相比之下，这家雇主要比铁鹞子强万倍，顿顿有肉吃，晚上还有酒喝。吃完饭，刘山坡说：“看看这家，再想想那铁鹞子，真恨不得多给他留点后患。”

听到这话，陈木匠停下筷子，瞪着刘山坡问：“你小子给人家使啥坏了？”刘山坡慌忙摇头，“没……没有，我哪能做那种事儿呢！”

陈木匠瞪着刘山坡，看得他浑身直发毛，好半天才说：“说，到底给人家使啥坏了？”

刘山坡见瞒不住师傅，就把使坏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刘山坡在安装正房的门时，下边比上边往里错了两厘米，错这么一点，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开门关门也不碍事，可时间一长，开关的次数多了，上下错的会越来越多，门也就开不利落。这还没办法修理，只能把门给换掉。

陈木匠听完，用手指点着刘山坡说：“你小子啊，我说你点啥好呢。”说完这些，刘山坡原以为师傅还会狠狠地斥责自己一顿，可奇怪的是，陈木匠就住了嘴，不说了。

一直把这家活儿干完，陈木匠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刘山坡不由得放下心来。

过了几天，陈木匠说要给一家做活，刘山坡二话没说，拎着工具就跟着走了。

可越往前走，刘山坡越觉着路熟，就悄声问：“师傅，咱这是去谁家？”陈木匠说：“上次你说的那个铁鹞子家。”

刘山坡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他家的门窗不是做好了吗？咋又要做？”陈木匠一边往前边走，一边说：“不知道，人家让去做，咱过去做就是了。”

到了门前，铁鹞子迎了出来，一见到陈木匠师徒，笑容满面地说：“还得烦请二位师傅给做扇门。”

原来，前几天有位外地人从渠阳镇路过，恰好看到铁鹞子家的门，不知怎么就相中了，非要给买下来，价钱随铁鹞子定。

铁鹞子心说这门也不是啥好木料，手艺虽说不错，一没雕花，二没镂空，算不上啥精品，也值不了几个钱，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说了个高得离谱的价。谁知道这个外地人连眼都没眨就答应下来，当下就从兜里掏出钱，点给了铁鹞子。门卸下来，外地人装到车上就给拉走了，铁鹞子就又找陈木匠师徒装新门。这一来一回，铁鹞子可是赚了不少。

没几天，陈木匠师徒就把门给做好了，安装的时候，陈木匠眼睛不眨地在旁边盯着。这回刘山坡可没敢暗中使坏，规规矩矩地量好了尺寸，上下一点不错地给安上了。

完工后，陈木匠拿着工钱，领着刘山坡回了家。

一转眼，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刘山坡这一年跟着陈木匠几乎没闲过一天，自然也攒下不少钱，打算今年好好过个富裕年。

这天一大早，刘山坡正打算到集市上买年货，忽然有人在门外叫道：“山坡，山坡，在屋里不？”

刘山坡连忙到了屋外，抬头一看，竟然是陈木匠的老婆荷叶。他问：“师母，您咋来了？快来屋里坐！”

到了屋里，刘山坡发现荷叶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就问道：“师母，有事吗？”

荷叶叹了口气说：“山坡，你说这都快过年了，你师傅连个钢镚都没往家里拿，靠着我累死累活种那几亩地，虽说饿不着，可怎么也得有点儿日常花销的钱吧？家里一毛钱也没有，这年咋过得去？我跟你师傅一说，你师傅反倒说我，嫌弃跟着他受穷。你说说，这日子可咋个过法儿哩！”

说完，荷叶又擦起了眼泪。刘山坡一听，一下子就愣住了，心说这一年来，师傅可没少挣钱，手头怎么也不会紧张的，咋会连个钢镚也没往家拿呢？他知道师母是个实在人，就到了里屋，点了五百块钱，揣到口袋里，重新到了外屋后，对荷叶说：“师母，走，我跟您到您家看看。”

荷叶站起身，跟着刘山坡返回了家。陈木匠一见他们，连忙站起身，尴尬地一笑，说：“来了？”刘山坡点了点头说：“师傅，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也没啥孝敬您老的，拿过来五百块钱，您跟师母想买点啥就买点啥吧。”

陈木匠笑着说：“你是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开销也不少，这哪成呀。”刘山坡把钱塞到荷叶手中，说：“师母您收着。”

荷叶看了一眼陈木匠，陈木匠冲她点了点头，她就把钱揣到了口袋里，扭转身走了出去。刘山坡一看她出去了，就问道：“师傅，你到底咋回事儿，咱干了一年，咋会没带回家钱哩？”

陈木匠一听，脸当时就拉了下来，说：“谁说的？”刘山坡说：“师母可是啥都跟我说了。师傅，不是我说您，您要是在外面有人，家里也不能落下，是不是？”

陈木匠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气呼呼地说：“你说的这叫啥话，我啥时候在外面有人了？”刘山坡并没有被陈木匠给吓着，反倒振振有词地说道：“要是没有人，那么多钱用到哪儿了？”

陈木匠恶狠狠地瞪了刘山坡一眼，站起身来，把袖子一甩，自个儿走了。刘山坡知道陈木匠的犟脾气上来了，也站起身，到了外面。到了院子里，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在屋檐下走着，当转到一根柱子后面，猛地一抬头，发现竖着两扇门。他觉得这门很是眼熟，走到近前仔细一看，当时就愣住了，那两扇门，就是之前他们给铁鹞子做的。一下子，他什么都明白了。

刘山坡重新回到了屋里，这时陈木匠也回来了，坐在了板凳上。刘山坡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师傅，那扇门我看见了，我对不起您！”

陈木匠站起身，把刘山坡搀扶起来，说：“啥都别说了。这人心里都有扇门，啥时候都得让门开着，心里才亮堂，一关起来，可就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