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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相思意

2019-05-05欢喜

南风 2019年1期

欢喜

重逢后看见于敬燃的那一眼起,付楠枝就注定溃不成军了。

蜀安中学所有人都知道,高三年级的付楠枝和于敬燃哪哪儿都不对盘,年级红榜上的前两个位置上就没出现过第三个名字,凡是于敬燃出风头的领域,付楠枝总要插上一脚,反之亦然,因此当高考结束后那个放纵的晚上,高三五班的于敬燃向高三六班的付楠枝表白的时候,所有人的下巴都被惊掉了一地。

“你说,这于大学霸是不是被高考逼疯了呀?”

刚刚过去的十分钟里,观众们坐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于敬燃破门而入,再眼睁睁看着他点名找付楠枝,眼巴巴看向班主任,希望他赶紧阻止这场命定的世界之战,却活生生看到了这个修罗场。

“这难道是什么新型比赛方式?”有人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Ktv的背景音此时如此明显,那句小声说出的话却尤其清晰,以至于在场的观众都在内心默默点了个赞,然而高三六班的班主任此时的表情却有些耐人寻味,挑剔中又带着满意,一种老丈人在挑女婿的感觉。

刚刚于大学霸说什么来着?“付楠枝,你真可爱,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可爱”?这个词可以放在付楠枝身上?果然于大学霸的脑袋被驴踢了吧!

众所周知,高三六班的付楠枝,人送外号“小赵敏”,而这个外号,还是当时于敬燃随口给出的。那是付楠枝刚转学到蜀安中学的时候,也许因为她总是独来独往,看起来也细胳膊细腿儿,一副好欺负的样子,结果就被一群不良少年给盯上了。那天战况究竟如何如今已不可考,只有结果现在板上钉钉地摆在这儿。彼时于敬燃正沉迷于金庸先生构造的武侠世界里,他和付楠枝也尚且没走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地步,因此闻此一事脱口而出:“这性子,不就活脱脱一个小赵敏嘛?”而事后证明,这个外号与付楠枝极为相称,不管是学习还是武力值,付楠枝都是打遍蜀安无敌手的存在,而唯一能和她抗衡的,唯有于敬燃。只是这个如此恰当的外号,却因为迫于付楠枝的威慑力,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叫出来,只敢将所有的敬意融化在一声“付姐”里。

众人不约而同地瞄向于敬燃的胳膊,想看出其表面白斩鸡身材下隐藏的无与伦比的爆发力。

然而众人幻想的血腥暴力场面并没有出现,付楠枝只是愣了一秒,然后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快答应我!”

果然就是喝醉了吧,一副只要付姐不答应就赖在这里不走的无赖架势。

“不是,这得让人考虑考虑吧。”付楠枝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

众人心里悚然一惊。

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对付姐表白的勇敢的男人,但付姐每次面对这种事,总是同一种说法“喜欢我?你打得过我吗?”一招成功破除所有烂桃花。

所以所有人都没想到……难道于大学霸就是付姐的那个唯一?

结果在这之后,付楠枝再没听于敬燃提起过这件事,再见到于敬燃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了。付楠枝也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圈是怎么和于敬燃的朋友圈搅和到一起的,起初只是好闺蜜约了她一起去重庆旅行,结果到火车站集合的时候,却看到六七个男生和四五个女生,其中于敬燃远远地看见她,一瞬间就把头低下去了。

做贼心虚,付楠枝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个词。

看见付楠枝的时候,众人的眼光从她和于敬燃之间默契地打了个圈,奈何两位当事人都是一脸平静,好像十几天前的事根本就是大家臆想出来的一样,只有于敬燃的好兄弟许青然猝不及防地拍了于敬燃后背一巴掌,凑到他耳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声说道:“别抠你那书包带子了,人都走了。”

于敬燃慢吞吞丢掉手中的书包带,冷冰冰地说:“谁紧张了?”

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于敬燃不知道,付楠枝也不知道,這次旅行就是为了撮合他们俩准备的。在重庆的前三天天气不错,逛了好些景点,结果第四天的时候,暴雨就下起来了,劈里啪啦的,室外活动明显告吹。

前三天里于敬燃和付楠枝的互动并不多,看得两拨人都有些无奈,于是当即决定下一副猛药——许青然定了一家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

当时大家想的都是,沐浴在忽明忽暗的暗红色诡异灯光下,沉浸在恐怖的背景音乐中,辅之突然出现的用棉花填充的人形道具和同伴的尖叫,于敬燃张开虽不强壮但让人安心的手臂,付姐往那温暖的怀抱里一躲——这事儿就成了!起码看见于敬燃在听到这个提议后一脸不动声色的表情时,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当进入第一个房间大家故意让他俩落单却看见始终低着头像一只鸵鸟的于敬燃时,都默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好奇心旺盛正这儿摸摸那儿碰碰的付楠枝,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了句:不愧是付姐。

随着解密的深入和对现状的充分认知,大家都不对原本的目标抱有期待了,而是沉浸在游戏本身,结果某人的目光一不小心晃到那两个人身上,就看见有着一米八大个子的于敬燃捏着付楠枝的衣角,而付楠枝的右手遮在了于敬燃的眼睛上,付楠枝还一边小声说着安抚的话,与因为出现道具而吓得四处乱窜的同伴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这招真高,出奇制胜,不愧是于大学霸,懂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强悍的付姐面前就是要装柔弱,某人如是想到。

坐在回省的高铁上时,众人的位置换来换去,最后于敬燃和付楠枝坐在了一起。

车开始行驶之后,两人的气氛倒是冷淡了下来,于敬燃抱着书包,想到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自觉无颜面对付楠枝,于是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视觉短暂缺失,听觉却变得尤为灵敏了起来,于敬燃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身边人的动静,就听见付楠枝在装着零食的纸袋子里翻找着什么,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对方语气不确定地开了口:“你还记得……六月八号晚上的事情吗?”

于敬燃脑海中一级警报响起。

“不记得!”于敬燃迅速地睁开眼睛,一口否定。

见对方明显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于敬燃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承认了。

“喏,给你,”付楠枝拿着一颗玉米糖在于敬燃面前晃了晃,“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小时候很喜欢。”于敬燃接过糖,小声嘟囔了一句。

“现在呢?”

“现在也很喜欢。”

付楠枝体贴地没去问其中的故事。

临下车的时候,于敬燃帮付楠枝把箱子从隔层上提了下来,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报了哪所学校啊?”

“A大,你呢?”

“好巧啊,我也报了A大呢。”于敬燃绽开一个亮晶晶的笑容。

经过他俩的许青然撇了撇嘴,明明就是特地和付姐报考的同一个学校,因为连信息都是他帮着搜寻然后告诉于敬燃的呢。

最后于敬燃和付楠枝没什么悬念地上了同一所大学。

付楠枝成功通过了校外联部的面试,一年后又转正当上了部长,于敬燃知道付楠枝有多么优秀,又有多么……吸引人,她就像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在一堆沙砾中炫丽得耀眼。

第二年A大圣诞前夕的假面舞会时,付楠枝作为活动的主持人第一次穿上了小礼服和高跟鞋,拿着付楠枝给的VIP票的于敬燃,早早地解决了自己部门里的事务来到现场,看着付楠枝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各种事务,娉娉婷婷,镇定自若,好像没有任何事能让她烦恼一样。

连他也不能。

付楠枝说完舞会的规则之后就下了场,她一眼就瞧见了独自伫立在一边的于敬燃,他穿着一袭黑色修身西装,戴了一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连一头黑发都被细致地打理过了,顺服地向后耷拉着。

付楠枝走向他,递了一杯橙汁过去。

作为主持人,付楠枝也戴了一张面具,夸张的蓝色羽毛晃晃悠悠地撩拨着太阳穴附近的皮肤,衬得那一小块皮肤格外的白。

但于敬燃只是在盯着那块皮肤走神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邀请付楠枝跳个舞,从他拿到这张票开始,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不巧的是,他的决定刚定下不久,就有一个男生走过来询问付楠枝:“请问我可以邀请你跳舞吗?”

付楠枝竟是下意识望向于敬燃。

“她已经有舞伴了。”说话的是于敬燃。

对方讪讪地走了,付楠枝看见于敬燃从她的右手边走到她的正前方,朝她伸出了手,付楠枝的眉轻轻皱了起来,却又马上展开,像一只飞翔的鸟,在对方的手触上她腰间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于敬燃这样回答。

那只握着付楠枝的手温暖而又带着些许粗糙,付楠枝感觉有电流从相触的肌肤里钻了进去,沿着神经末梢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最后钻进了那个名叫心脏的地方。她抬眼追逐着于敬燃的眼睛,面具下的那双眸子里,有星光在融化。

好像一切都停不下来了,直到付楠枝崴了脚摔进了于敬燃的怀里。

于敬燃没错过那声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小小的呼声,怀里另一个人的体温却同样让他不知所措。于敬燃把付楠枝扶到休息区的桌子边坐了下来,脱下付楠枝的高跟鞋时,他清晰地看到付楠枝的脚踝生生被磨破了皮。

“怎么不说?”于敬燃握着她的脚踝,低着头问。

其实早就磨破了脚踝,为了不在舞会上出洋相,早在白天的时候,她穿着这双红色小高跟,在主办场地走过来走过去,那个时候脚踝就已经被磨破了。

她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想拒绝于敬燃伸过来的那只手啊。

音乐台上,五彩斑斓的灯光晃动着,男男女女脸上金色银色的面具闪着诡秘又诱惑的微光,而于敬燃只听见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声音:“于敬燃,我再问你一次,六月八号晚上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付楠枝的话像一阵噼里啪啦的闪电掠过于敬燃的眉骨,劈里啪啦,就像那个晚上盛在透明杯子里的白色啤酒泡,劈里啪啦地炸裂开来。

“记得。”于敬燃语气认真地开了口。

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于敬燃整个脑子被喝下去的啤酒浸泡得又湿又重,精神却愈发清明,灵魂好像脱离了肉体的束缚,轻飘飘悬在他头顶,他看着自己耍赖地揪住付楠枝的衣角,看见自己因为没听到百分百肯定的回答而猛地抱住对方然后小声哭了起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就像是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所以第二天醒来后,他满脑子都是大写加粗的问号。

什么?

我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了?

我竟然还是扑在付楠枝怀里哭的?

不,这不是重点。

我竟然向付楠枝表白了?

那一瞬间,于敬燃只希望马上天降陨石,毁灭地球或者把他砸到失忆。

其实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虽然他确确实实是喜欢付楠枝,也确确实实是喝醉了酒,可是怎么会失态到如此地步?

“好的,那你说说,为什么那天晚上你说是我先向你表白的。”付楠枝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笑容。

这发展不对啊!难道不是应该顺势表白然后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吗?这和他看的那些言情小说不一样啊!

但事到如今,于敬燃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难道不是你先暗恋我的吗?”于敬燃选择了这句话作为一切回忆的开端。

事实证明,蜀安中学关于于敬燃和付楠枝关系的总体认知一开始是没有什么差错的。付楠枝自高二上半学期转来蜀安中学,在第一次月考中就夺走了于敬燃的桂冠,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成功成为了各科老师心中除于敬燃外的第二个宠儿,然而仅仅是这样,于敬燃并不会对付楠枝有什么负面印象,毕竟“第一轮流做,下次到我家”,各凭各的本事,但是于敬燃马上意识到了这个新来的转学生很明显是什么事都要和他作对,于敬燃擅长的物理单科第一名,付楠枝抢,于敬燃运动会上拿了个200米冠军,付楠枝马上摘得女子1000米的桂冠……久而久之,于敬燃和付楠枝就不对盘了,于敬燃厌恶和付楠枝出现在同一張纸上,同一个句子里,这是整个蜀安中学都知道的事情。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俩摆明的针锋相对,所以于敬燃的朋友们才会那么关注付楠枝,才会在付楠枝刊登在校刊上的那首现代诗歌里发现了隐藏的对于敬燃的表白。

那首诗的几句于敬燃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敬爱的祖国啊/我愿意/燃烧自己的鲜血/追寻您无上的荣光/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我的祖国/爱得深沉/爱得炽热/爱得天长地久。”

“发现了吗?藏头诗!这是赤裸裸的示爱啊!”许青然震惊的怒吼仿佛仍然萦绕在于敬燃的耳边。

当时许青然拿着校刊像是发现了惊天大秘闻似的凑到于敬燃面前,用颤抖的手指指出那几个字,再用洗脑一般的分析说服他之后,于敬燃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四个大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付楠枝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原来如此,付楠枝喜欢他。

一切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都有了解释。

于敬燃现在还记得自己最初听见许青然得出的结论时那惊愕的心情和自己小声的不愿相信的反驳:“也许是巧合吧。”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付楠枝的语文成绩并不好,之前也没看她在校刊上发表什么文章吧?为什么偏偏这次发了一首诗?”

“为了稿费?”

“会那么巧巧成一首藏头诗?”

许青然数不清的问题把于敬燃砸得晕头转向,最后把书往桌上一丢,重重地按住了于敬燃的肩膀:“没错了,就是这样,付楠枝喜欢你。”

随着于敬燃的叙述,付楠枝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为什么偏偏这次发了一首诗?”因为国庆时学校主办了一个“歌颂祖国”征文活动,高三六班的语文老师让全班学生都写了一首诗,然后语文老师对付楠枝说她写的那首诗还不错,就给她交上去了,当然能拿到几十块钱稿费也是一个原因。

“其实仅就这件事,我还是不信的。”于敬燃望向付楠枝的眼睛,唇线抿得紧紧的,像是一点儿都不想告诉付楠枝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有些时候的迟钝,是因为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但一旦被点醒之后,于敬燃看关于付楠枝的任何事情都像是藏了别的意味。

那是一次月考结束,于敬燃好不容易从学校回一趟家,就被父母告知回家的一段路正在修整,让他走另外一条小路回家。显然,于敬燃的父母和于敬燃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一米八大个头的男生有一天会遇到打劫这种事情。

狭窄的小巷子里,几个染着奇异发色的小混混拦住了于敬燃的去路,在于敬燃愣神的空挡里,几个人把他的退路也挡住了,其中一个人甚至拿着小刀,为首的小混混对于敬燃恶狠狠地说:“老实点,把钱拿出来。”

于敬燃一脸正气,怒目而视,被注视的小混混吓得退了两步,又强行做出一副强硬的样子凑上来:“快点儿!”

于是于敬燃顺从地将手伸进了书包,毕竟被勒索钱财都是小事,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于敬燃会选择避免一切会让自己受伤的可能性。

结果他的手还没从书包里伸出来,付楠枝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为首的小混混身边,蜀安中学的校服还没脱下来呢,就做出了一副大姐大的凶狠语气:“你们在这干啥呢!”

很明显就是和那些小混混一伙的。

于敬燃被眼前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了,此时他的脑子里已经被“付楠枝真的是校霸”刷了屏。之前他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付楠枝的“丰功伟绩”,因此当真实情况在他眼前上演时,于敬燃还是被惊住了。

刚才还一脸凶恶的小混混在付楠枝面前乖得就像猫一样,声音也委委屈屈的:“不是,付姐,我们听说这小白脸跟你总是跟您对着干,这次遇见了就想给他个教训。”

“他是你们能惹的吗?有些人只能我欺负,你们不能,明白吗?”

“明白!”

“我跟淮海路那家卖馄饨的老板说好了你们可以去那里打工,帮忙打扫卫生,明天就去,听明白了吗?”

“明白!”

于敬燃的嘴巴都惊得合不上了,大脑下了跟着付楠枝走的指令,一路上他就看着付楠枝的蓝色背影,脑子里一片浆糊。如果是那件事发生之前的他,于敬燃说不定会阴谋论地猜测那群小混混会不会是付楠枝找来特意找他麻烦的,但自从许青然的那番话之后,付楠枝那番行为在于敬燃脑海里就完全是“英雄救美”了。

“你住这片地方?”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于敬燃才像是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一样。

“我送你回家。”

“你知道我住哪里?”于敬燃语气古怪,看来许青然说得果然不错,付楠枝连他家住哪儿都摸清楚了。

“知道啊,一个月前就有我的小弟跟着你找到了你家啊,”付楠枝毫无预兆地转过身,于敬燃就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笑脸,顿时吓得往后缩了缩,换来后者一片大笑,“哈哈哈,骗你的。”

说是骗他的,但真正的原因又没说。所以果然是那样吧,果然是……喜欢他。

还有运动会的时候,于敬燃参加了男子两百米决赛,抽签的时候,许青然也下场了,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起他路过高三六班时听到的消息:“听说付楠枝会在终点线等你。”

“她来干嘛?”于敬燃皱起了眉头。

“这还不明显,想做第一个祝贺你的人啊。”许青然一副情场老手的样子。

于敬燃的眉间的痕迹更深了,心里却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满意地给付楠枝封了个“于敬燃第一号小迷妹”的称号。

于敬燃果然在终点线看见了一旁拿着水等候的付楠枝,他轻轻松松地冲过红线,然后对着付楠枝挑起了眉,正准备接受来自后者的仰慕眼神,就见付楠枝将水一把塞在他怀里,说:“不错呀,于敬燃,来看我的1000米长跑比赛吧。”

还想让自己去看她的比赛?好吧,看在她眼巴巴等在这里的份上。

最后于敬燃以一句话对以上事例做出了总结:“你对我与对其他人都不一样,除了喜欢我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此時付楠枝已经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努力地抑制自己的笑声了。

于敬燃说她对他是特别的,这话一点儿都没错,但这种特别只是付楠枝特别喜欢与于敬燃作对而已,喜欢看着于敬燃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的样子,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付楠枝看见于敬燃后的条件反射,深深刻在了她的中央神经里。

但付楠枝不知道,她的这些恶劣心思在好友眼中早就成为了她暗恋于敬燃的证据,所以才会和于敬燃的兄弟们一起努力撮合他们俩。

至于知道于敬燃的地址,只是因为在很久之前,她和于敬燃是邻居。

那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以至于付楠枝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恍然如隔世。

付楠枝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付楠枝又有了个叔叔,在彼时十二岁的付楠枝眼里,那个叔叔对妈妈很好,会给妈妈买漂亮首饰,但叔叔和妈妈结婚之后就变得完全不同了,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有一点儿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大发雷霆,甚至开始动手打付楠枝,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想要对付楠枝做更过分的事的时候,付楠枝从那个恐怖的家里逃了出去,像一只受惊的羊羔匆匆闯入于敬燃家里。

第二天付楠枝的妈妈找到了付楠枝,在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之后,她紧紧地抱着她的女儿,一边垂泪一边不停地说:“我要去告他!我要去告他!”那天付楠枝的妈妈把付楠枝托付给于敬燃的父母照顾,说解决了所有的事情就来接她。

付楠枝就这么短暂地在于敬燃家住了下来。每次付楠枝睡在自家的小阁楼上时,透过窗户看向这所亮着橙黄色灯光的小房子,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幻想,那一家的生活是不是特别幸福,特别温暖,从没有争吵声,也没有辱骂声,每天都会看见那个小男生笑容熠熠地去上学,回来的时候他的妈妈就会在门边接他,但等到她真的住进来,现实与想象重叠之后,她却一边感到幸福,一边又显露出丑恶的嫉妒。

她闯进那个家的那天晚上,她看见那个小男孩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然后听从妈妈的话给她拿出了一双毛绒绒的拖鞋递给她,她怀疑那个叫于敬燃的男孩从来没对她妈妈说过,她曾经把他堵在学校里,抢走了他的一颗糖。

她贪恋着这温暖,却又忍不住想要毁掉这温暖。她身体里的恶劣因子让她想要伤害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对于敬燃的欺负却只是假装恶狠狠地从对方的摊开的掌心里拿走一颗玉米糖。

后来于敬燃走到哪儿口袋里都会装着一把糖,全都是给付楠枝准备的,付楠枝费尽心思想要找到对方让她讨厌的地方,想从于敬燃每次对她的轻易屈服背后找到一丝懦弱,却都失败了,甚至在付楠枝的那个继父埋伏在他们回家路上想要抓住付楠枝时,结果却是于敬燃用小小的力气费力阻挡那个男人,让她先跑。

那天她一边哭着一边飞快地跑回于敬燃家找家长,抽抽噎噎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如果当时于敬燃出了什么事,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于敬燃被接回来的时候,付楠枝飞扑上去抱住了他,眼泪止不停地掉下来,洇没在于敬燃的衣襟里。

“别哭了,你做得很好,我妈曾经说过,打不过就跑,逞英雄并不是明智的行为。”

“那你为什么不跑?”

“因为我妈还说了,男子汉要保护女孩子。”于敬燃摸着后脑勺笑了。

后来才知道,付楠枝的妈妈把那个男人告上了法庭,那个男人恼羞成怒想要报复她们一家,这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离婚之后,付楠枝的妈妈带着付楠枝离开了这个地方,换了个地方重新生活,付楠枝也重新改了姓名,后来也许是因为这两段婚姻耗尽了那个生养她的女人的心血,没过两年,母亲就去世了,再后来付楠枝就又回来了,申请了蜀安中学的奖学金,租了个小房子,半工半读。

因为她唯一想要保护的人,就在这里了,这一次她足够强大。

不过,她真的不喜欢于敬燃吗?

慢慢回忆着,笑容就变成眼泪了,周围的声音已经淡了,舞会也不知何时结束了,只剩下付楠枝和于敬燃两个。

因为付楠枝脸上的面具早就解下了,因此于敬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对方泛红的眼睛,看着对方想躲在黑暗里的小动作,于敬燃解下了蒙在自己脸上的银色面具,动作轻柔地覆在对方脸上,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后面系上系带,小声说道:“现在就不会有人看得见了。”

其实不管之前于敬燃说了多少事例,找了多少证据,甚至是信誓旦旦地说付楠枝喜欢他,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不够相信的,只是当初在知道了对方喜欢自己之后,他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在各种方面关注付楠枝,经过高三六班的时候脚步会不自觉地放慢,眼睛一点儿也不受控制地往里面乱瞟,直到有一天被高三六班的班主任当场抓了个现行。

“又在看我们班楠枝啊。”高三五班的班主任是个老头,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于敬燃,一点都不顾忌戳破少年人羞于说出口的小心思。

“我没看。”于敬燃转过头,一脸冷淡。

“刚刚才把眼珠子从我们班楠枝身上抠下来吧。”老头子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踱进教室,喊了一声付楠枝,结果再次看向窗口的时候,于敬燃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老师,有什么事?”

在付楠枝疑问的眼神里,老头感叹了一句“少年情怀总是诗啊。”

因为于敬燃已经喜欢上付楠枝了,所以他从来不愿意去想“一切都是他的误会,付楠枝其实并不喜欢他”这个可能性。就好像尽管那次在ktv,他喝醉了抱住付楠枝哭的时候,听见对方无可奈何的纵容声音:“好好好,我答应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尽管对方在那种情况下答应了他,他也不敢在第二天去确定,因为害怕付楠枝会尴尬地告诉他她只是在哄一个醉鬼而已,所以就算今晚再次提起这件事,付楠枝没给出任何回应,于敬燃也不打算追究到底,硬要一个决定。

“那我们走吧,”于敬燃站起来,语气轻松,嘴角含了一抹笑,“你的干事们要来收拾桌椅了。”

付楠枝却扯住了他的衣袖。

“于敬燃,你知道蓝眼睛岛问题吗?”

有一个岛,岛上有N个居民,这个岛上的居民之间有一个禁忌:他们不能知道自己眼睛的颜色,甚至不能相互谈论这件事情,如果一个部落成员知道了自己眼睛的颜色,此人就要在第二天中午在部落广场上自杀。

这个部落的人都具有高度的逻辑推理能力。島上居民的眼睛有两种颜色,棕色和蓝色,其中有900个人为棕色眼睛,另外100个为蓝色眼睛。但是每一个居民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的颜色。有一天,一个外来者到这个岛上访问,外来者的眼睛为蓝色的,他在这个岛上说了一句话:“在这里看到和我一样的蓝色眼睛,是多么不寻常的一件事啊”。

“你就是那个告诉我有蓝眼睛的人。”付楠枝说。

“这是表白吗?”于敬燃笑了。

“是。”付楠枝也笑了。

那个外来者说出那句话后,岛上的居民将在某一天全部死去;而自重逢后看见于敬燃的那一眼起,付楠枝就注定溃不成军了。

“不过你这个比喻太恐怖了吧。”

“嗯,是吗?”

“也还好啦,你都跟我表白了,瑕不掩瑜吧,”于敬燃牵起付楠枝垂在身侧的手,“不过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坦白从宽。”

“你欠我的玉米糖,罚你一辈子陪着我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亲我一下,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

“好吧!你把拳头收回去,我告诉你还不行吗……要不然你以为我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抱着你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