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燕芬

二十二年了，亲爱的爸爸，您在那里还好吗？

冬天的风总是很冷很冷，把我的心吹得凉飕飕，扯得生疼！每到冬至，总会记起那个痛彻心扉的日子。

十七岁那年，我刚考入云霄师范学校不久，父亲的病情便一天天加重了。记得那阵子天空总是很阴沉，还下着绵绵细雨，心头揪得紧紧的，总担心不好的事情发生。但该来的还是来了，您还是没挨过那阵秋雨，把母亲和我们都抛下！走了！

那天，正上着数学课，班主任施老师突然到教室找我，说母亲来电话，让我马上回家。还安排班长和一个同乡女同学陪我一起回去。我的心马上跌进谷底！是不是爸爸的病情突然恶化？不详的预感像块大石头压得我一路喘不过气来。

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家跑，多希望预感出错！一进家门，还是看到您静静地躺在床上，一条印着红十字的白床单蒙在您的脸上，您好像睡着了……

我的脑袋仿佛被谁狠狠砸了一下，也不知怎么飘到您床前，双腿一软，跪在您床前，突然觉得这世界一下子就全塌了。一股钻心的疼袭遍全身，撕心裂肺的，不由得放声嚎哭：“爸！您怎么就没等我回来呀！您怎么就不让我再见您一面啊！”我使劲地摇，希望把您摇醒，希望这只是医生的一次误诊，希望您只是睡着了，我使劲地摇，使劲地摇，我要把您摇醒过来……

从那天起，我的天塌了！整整两年都走不出那个世界，总觉得天空总是阴沉阴沉的，我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从那天起，我只要看见同龄女孩陷在父亲的臂膀中，便滿心满眼的羡慕，甚至会默默地跟着他们走上一段路。我经常发呆，经常望着天上的流云或看窗外的雨滴走神。我在想，爸爸会不会就躲在上空的云层里，那些轻敲我窗棂的雨滴会不会是爸爸的叮咛？经过喧嚣的人群，发现有与您相似的眉眼、身形晃过，我便驻足凝望，希望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转过身来，笑吟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二十多年来我总骗自己：爸爸只是到外省经商，只是很忙很忙，忙得没空回家……潜意识里一直不愿相信您早已离开这个世界。

透过时间的帷幔，我依稀记得自己在三四岁时，总是坐在爸爸的双脚上，两手抱着爸爸的小腿，要他的脚当我的跷跷板。他一上一下地屈伸双脚，不知疲倦地带着我飞翔，我快乐得像一只蝴蝶，朗声欢笑。还记得爸爸带我玩火柴根游戏，他把整盒火柴倒到桌子上，耐心地为我拼出——山、田、水、土这些简单的字形；我还清楚地记得去师范读书时的情景，爸爸扛着大袋行李，阔步向前一直带我到学校宿舍报道。那时候的我很小很小，爸爸是棵高大而浓密的树，在他的树下，风雨不侵。

小学二年级时，那天我感冒发烧，静静地在里屋睡觉。突然，我听到爸爸和爷爷争执起来了，声音很大，一下把我吵醒了。重男轻女，爷爷根深蒂固，即使当着我们的面他也从不掩饰这种观念，每天给孙辈们零花钱时，男孩就是5分，女孩就只有2分。爷爷总认为女孩子家就是替别人家养的，他甚至动过念头，要把我们姐妹送人，然后再拿个指标生个男孩。

爷爷是封建式家长，爸爸从不和爷爷争吵，那天我却清楚听到他是那么激动，嗓门大过响雷，他说：“女儿又怎么啦？我要把我的女儿培养得比男孩还要出色……”那一刻，泪瞬间滑落，我在心底暗暗发誓：“爸爸，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为您争一口气。”

记忆的闸门一打开，太多的东西就扑面而来。多希望在三角坪的老家门口，一群人围着您，静静听您讲古。在您亲切的声音里，我们看见了孔融让梨、穆桂英挂帅、关公战秦琼……童年的黄昏，在您跟前永远是一片未知的新鲜世界，您源源不断地把它推送到我们跟前，从此知道了善恶与是非。

“别人啊的生命，系框金搁包银，阮的生命呒哒钱，别人啊哪开嘴，系金言玉语，阮哪系加讲话，粘咪着出代志……”每当我想爸爸就打开手机，播放着这首闽南语老歌，这首爸爸生前最爱哼唱歌曲，以前不懂从不唱歌的爸爸为什么对这首歌情有独钟，现在我想也许是歌词写出命运坎坷的爸爸曲折多难的人生感受。“怪阮的落土时，嘟着歹八字，人系好命仔，阮是咧做兄弟，窗外的野鸟替阮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透过歌声，我仿佛看到爸爸坐在老家靠窗的那把红亮的竹摇椅上，翘着二郎腿，微眯着双眼，竹摇椅一摇一摇的。一手夹着袅袅的香烟，一手在大腿上轻轻拍打着节奏哼唱的样子。是那么健康强壮，那么悠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