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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变迁

2019-05-05杨跃平

闽南风 2019年2期

杨跃平

改革开放以来,我家如沐春风,家和业兴,先后几次搬迁,家也就一次更比一次宽敞舒适,一次更比一次幸福温馨。而家的变迁,犹如历史长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又像历史进程中一个小小的里程碑,它见证了改革开放风起云涌的40年,可以说我家住房的变迁,是中国农村群众生活巨变的缩影。

听母亲说,半个世纪前,她嫁给父亲时,家是既简陋狭小,又阴暗潮湿的低矮房。地板是泥土的,房门是自制的,床板是砖头垫的。当时,父亲与大伯刚分家,爷爷奶奶跟着父亲,一家六七个人口,挤在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祖屋里。母亲回忆说,当时家里最值钱的家当,便是一张残腿断臂的饭桌和一个缺口歪脖的米缸。

后来父母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家里便有一点小积蓄,加上向邻居借来几块银元,对祖屋进行修缮,还添置了一张新娘床,一只床头柜和梳妆台。父亲说,等日子好了,还要给母亲建新房。这是父亲,作为一个男人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最庄重的承诺,也是父亲心中的梦想。为了践行一句真挚朴实的承诺,实现心中的梦想,父亲的一生在追梦的道路上沐风栉雨,筚路蓝缕。

20世纪60年代初,家乡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洪水灾害,把家里的土屋冲垮,本不牢靠的土屋夷为平地。在寄人篱下半年后,父亲决定举债自建新房,以遮风挡雨。父母风雨同舟,印制土塊,用于砌筑墙体,四处捡来不成规则的砖头石块作为地基石,向邻居购买、赊欠旧杉木,做屋梁和椽子。没有花砖墁地,而是铺设次品的土砖。当时没有专业建筑队,父亲请来木工、瓦匠帮忙,土洋结合,经过几个月的筹备建设,两间有模有样的新房终于落成。

在人们看来,两间并不起眼的土屋再普通不过了,但在我们心中,是那样的唯美壮观,是那样的温暖珍贵,因为土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倾注了父母心血。

母亲清楚地记得,搬家时,没有鲜花、没有请客、没有新家具。床铺和床头柜是从洪水淹没的泥土中挖出来的,虽已然面目全非,摇摇晃晃,经铁线缠绕、铁钉加固,还是可以安睡的。所幸的是一张掉了半截的旧饭桌,还有奶奶的嫁妆——那副古朴老旧的睡眠床,没有被大水冲走,靠在墙角里还能使用。一家三代肩挑手提,带着并不值钱的生活必需品,第一次悄然搬家。

新家为两间占地约50平方米、单层加阁楼的土木结构的瓦房。屋顶呈人字形,在屋脊和屋瓦上压砖头,以防狂风骤雨吹落稀薄的瓦片。左右两门进出,隔墙打开通道,两间相通,边墙和后墙设有方形木质窗户。在走廊边上利用两面墙体用砖头垒砌大灶台,用大黑锅烧柴火做饭菜、煮猪食。天长日久的烟熏火燎,黑乎乎的墙体宛若烽火狼烟。

屋子虽有两间,依然十分拥挤。奶奶的房间,既是卧室、餐厅,又是储藏室。地瓜、木薯、稻谷、小麦、米缸、蔬菜……都要往里面装。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奶奶常常把残羹剩饭等食品装在竹篮里,挂在屋梁上,那晃荡的篮子勾魂似的诱惑着我们的肚皮。父母的房间摆放两张床铺,一只床头桌,两只破旧的木柜,只剩一条不足1米宽的通道。没有卫生间,就在门后的墙角放着陶瓷尿缸,尿缸抵近床头,臭气弥漫在窄小的空间里。有时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用洗脚桶盖在上面,以防臭气散发。窗外的黄牛很不善解人意,常常在天刚拂晓时,嗒嗒嗒……机关枪扫射似的拉出一地粪尿。人畜排泄物气味混杂,令人难以入眠。后来,兄弟姐妹多了,就轮流跟奶奶睡,再大一点就寄宿邻居。

虽是瓦房,却挡不住狂风骤雨的肆虐。晴天闪金光,雨天响叮咚,这是我家的真实写照。风雨飘摇的老屋,最让家人担惊受怕。每逢风雨交加,就得全家上阵,端上锅碗瓢盆接天水。而父亲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险架梯爬上屋顶,匍匐着身子修理瓦片——“补天洞”,珠子般的雨点敲打在他的脸上,一不小心就会被狂风刮倒或滚下地面,那后果不堪设想,家人总是为他捏了一把汗。每次下来,父亲总是浑身湿透,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当时,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到井边打水。我家离水井有200米远,小时候,我跟哥哥常到井边挑水,回来倒进水缸里饮用,用水很节约,洗澡时木质脸盆只盛六七分满就遍身擦洗。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我们全家在简陋、窄狭的老屋里过着蜗居生活整整20年。老屋犹如一张变得发黄的图纸,记录了我童年幸福的生活,写满了父母的艰辛,描绘了时代的变迁。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犹如一夜春风,吹遍祖国大地。我的家乡和广大中国农村一样,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调动了农民生产积极性。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发展多种经营。父亲农闲时,打短工、做生意、搞运输,增加家庭收入。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全家人口增至11个。为改善居住条件,父亲又开始谋划建新房。由于我们兄弟多,父亲深谋远虑,以地换地,整合地块,向上申请可建4间房子的宅基地,量力而行,分期建设。1981年8月,我师范毕业,家里第一间新楼房破土动工。

当时农村建房为防水灾,往往要建两层高。地基用沙石干砌灌水夯实,一层用方形或条状的花岗岩垒砌成石墙,二层用土窑烧制的红色土块筑成砖墙,层层叠叠的瓦片覆盖屋顶。石材是请惠安一带的专业打石师傅打制,用人力独轮车从山上运回来的。钢筋、水泥、杉木都是计划经济时代的紧缺物资,民房很难申请得到。家里建房时,用柯木代替杉木,用石灰代替水泥,历时半年的建设,一座石木结构的二层崭新楼房拔地而起。

新楼房两层面积共有100多平方米,坐南朝北,通风透气,门口宽阔平坦。搬迁新房时,家里安装电灯,架设广播,燃放鞭炮,杀鸡宰鸭,还添置部分新家俱,过节似的欢欢喜喜,热热闹闹。“从此,我们再也不怕刮风下雨”,父亲愧疚地说。

不久,我家又在门口建一间约20平方米的厨房,挖一口10多米深的水井,安装抽水泵。当第一次用上自来水时,母亲久久凝视着白花花的井水,缓缓腰弯如弓,双手捧水,深深地喝上满满的一口,清冽甘甜的井水,顺着喉咙流进肚里,顿时,在她脸上绽放出如清新淡雅,不饰雕琢的花儿。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我家的生活日渐红火。七兄弟、两妹妹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全家人口增至一二十个,在当地是个大家庭。先后建成一排5间的二层楼房,配套建成5间厨房,有土木结构、石木结构,也有钢混结构。“从今天开始,你们各自独立门户。给你们的财产有限,今后要靠自己奋斗。”父亲选择良辰吉日,把我们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兄弟分家后,要和睦相处,勤俭持家。”父亲语气低沉,眼眶湿润。那年,父亲刚满60岁,他的话成了我家守望和传承的好家风。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转眼我们在父亲建造的楼房里幸福地生活了20多年,走过了人生中最宝贵、最美好的岁月。然而,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当年风光一时的“豪宅”,已然成了老屋。屋里设施不配套,水井不够三四十个人口饮用,进出不便,屋顶漏雨,墙体裂缝,墙壁斑驳……在周遭鳞次栉比的高楼映衬下,显得那么破旧苍老。

2015年,老大和老五、老六先后在政府规划的新村点,购买商品宅基地建新房。耄耋之年,且体弱多病的父亲,执意要看看儿子的新家,在我和弟弟的搀扶下,亲眼目睹正在施工建设的楼房,脸上露出了丝丝笑意。在他那被岁月刻满刀痕的古铜色脸上,我读懂了老人家的心愿:儿孙满堂日子红,家家再上一层楼。两年前父亲走了,遗憾的是他没能分享儿子们搬新家的喜悦,没能与儿孙们同屋共梦!

兄弟的新家是框架钢混结构,四层半共有数百平方米,别墅套房设计,室内宽敞明亮,外观整齐精美,道路宽阔笔直,环境清新优美,是个宜居宜业之家。

我和老四、老七在外工作多年,也在城里买房安家。每每回乡走进老屋倍感亲切,那里留下我童年的梦想和青春的憧憬,那里曾是我心灵的归宿和温馨的港湾,那里蕴藏着醇厚的乡愁。清晨里,听树上小鸟啁啾而入神,望窗外细雨飘飘而发呆;月光下,与同伙追逐嬉闹,听老人谈古论今,那情那景,浮现眼前,萦绕耳际。

日出日落,岁月更迭。在改革开放波澜壮阔的大潮中,家乡嬗变,家屋变迁。初秋的周末,我走进弟弟的新家,登高望远,蓝天白云下,绿草如茵,竹木葱茏,远山耸翠,流水琮琤。龙眼树、橄榄树、香蕉林一串串果实挂满枝头。一排排、一幢幢别墅小洋楼沐浴在柔和的晨光里,装修一新的红瓦灰墙闪耀着光芒。匆匆出工的村民,迎着朝霞,快步走在宽阔的大道上,他们用矫健的步伐,迈向新时代,踏上新征程,追逐新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