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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科学引领大发现时代

2019-04-28军事科学院副院长

国防 2019年1期
关键词:计划科学人类

军事科学院 副院长

中国科学院 院 士 贺福初 少将

发现是科学的基石。发现,基于对已知世界的认识和对未知领域的探索;重大发现,既要坚实的积累推动,又需天才的思想牵引。科学史上,积累可以持续而恒速,而天才的思想历来是可遇不可求。因此,“厚积薄发”的现象屡见不鲜。当人类对某个领域的认知经过长时间的积累而达到一定程度时,会突然出现一个甚至数个划破历史长空的科学大家,应承时代的召唤,指引纪元的更替,促发重大发现蜂拥而至,并迅即汇聚成滚滚洪流,冲破已有理论信条的桎梏,将该领域的理性认识推上革命性的全新的境界,使一个或多个相关领域呈现爆发式成长、脱胎换骨,乃至革命性突变,促使该领域进入“大发现时代”。

一、 历史上的大发现时代

两千多年前,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开启了自然科学的第一个大发现时代。他们相继发现:算术的本质是“绝对的不连续量”,音乐的本质是“相对的不连续量”,几何的本质是“静止的连续量”,天文学的本质是“运动的连续量”。因此认为,数学是通向理念世界的必备工具。后来两千余年的历史表明,数学作为整个自然科学的灵魂与“通天塔”,正是其不断推陈出新,才奠定了以后各学科“大发现”的基石。

地理学的大发现时代爆发于短短的40年间,却影响了世界数百年的格局。15、16世纪之交,以“地球说”为理论指导,地球上不为文明世界所知的地域和航线不断被发现。1485年,哥伦布发现北美大陆。1497年,达·迦马发现印度洋和印度。1498年,哥伦布又发现南美大陆。1519年,麦哲伦发现南美大陆最南端海峡,找到大西洋直达太平洋的通路;1521年,麦哲伦发现太平洋。从此,开启西方和现代文明的新篇章。地理学大发现所引起的观念革命,不亚于它所带来的经济后果,突破了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创建的知识范畴与视野,促使欧洲知识阶层从近两千年来对经典神律的顶礼膜拜中猛醒,为近代科学革命开启了批判的理性天窗和革新的精神动力。

天文学虽与数学一样古老而成熟,但在16、17世纪之交,以革命性的“日心说”为指南,凭借望远镜技术,才迎来新的大发现时代。1572年,第谷发现木星、土星及其运行规律,5年后又发现了彗星。至此,太阳系存在46亿年的九大行星,在10年内被发现了三分之一。1600年,开普勒在第谷观测数据的基础上,苦寻宇宙秩序,拨云见日,很快发现了第一、第二定律,并将其推广至太阳系所有行星;不久,他又发现第三定律,并用三大定律将所有行星运动与太阳紧密联系于一体,使哥白尼“日心说”由悬空的假说落地为有实证依据的理论体系。

18世纪,气体、元素相继被发现。1756年,布莱克发现二氧化碳。1760年,丹尼尔·卢瑟福发现氮气。1766年,卡文迪许发现氢气。1774年,普利斯特发现氧气。这些气体的发现,使拉瓦锡于1789年将“燃烧”科学定义为“氧化”,推翻了统治化学界上千年的“燃素说”,并提出元素学说,开创了化学的新纪元,将此后的数十年带入化学元素大发现时代。存在于宇宙138亿年的上百种元素,有一半以上,在这一历史瞬间被人类发现,从而催生了化学革命。

19世纪下半叶,迎来了微生物学的大发现时代,成就了现代医学史上第一次革命。1856年,路易·巴斯德指出,“所有的发酵都是由微生物引起”;1859年,他推翻了“自然发生论”;1860~1880年,又以工业上酒发酸、农业上丝蚕病、医学上传染病等一系列惊世难题的成功处置,奠定了“疾病细菌说”。半个世纪里,微生物学不仅突破了传统、直观意义上动物界、植物界的边界,打开了其种类、其作用均不亚于前两界的微生物界,而且凭理性之光,让蔓延并横行人间数千年的“瘟疫”“瘴气”在黑暗与愚昧中现形,并迅即为现代医学的第二次革命——抗生素革命开启了大门。

20世纪则被称为“基因的世纪”,基因几乎主宰了上个世纪生命科学的神话。1900年,德佛里斯等独立重现了孟德尔遗传定律。1910~1930年,摩尔根发现基因连锁定律,建立了完整的基因遗传理论体系。1928年,格里菲斯发现肺炎双球菌转化因子;1944年,艾弗里用生化方法证实其为DNA;1951年,德尔布吕克、蔡斯等人用同位素标记法确证遗传物质为DNA;1952年,查伽夫发现DNA碱基组成定律。1950年,阿斯特伯里等获得了DNA的X射线衍射图。1953年,沃森等提出DNA双螺旋结构模型,并指出:碱基特异性配对可能是遗传物质复制的基础,碱基排列顺序可能就是携带遗传信息的密码。这些革命性的猜想,迅即掀起了划时代的分子生物学的兴起,不仅揭示了38亿年的遗传之谜及其遗传密码,还揭示了统一大千生命世界的中心法则,产生了比“创世纪”更伟大的基因工程!

二、 大科学计划成就科技大国

科学的诞生,源于人类理性觉醒后至真、至美、至善的可思性内生张力,力在悟性;而科学的鼎盛,则赖于其实用价值,尤其是独特价值突显后至实、至用、至效的可视性外在引力,力在物性。正因如此,科学在最近五百年间不断鼎新人类文明的同时,自身也被现代文明彻头彻尾地重塑。比如,科学研究体制与模式。

17世纪以前的上千年,科学研究活动一直以最初的个人或学派自由研究为主,18世纪发展到松散的学会形式,再到19世纪的集体模式,20世纪则迅速上升到国家规模甚至国际规模。进入新世纪,科学已成为一项重要的社会事业,甚至成为国家或地区重要的战略产业,科学技术纵横捭阖的一体化潮流势不可当。一方面,科学整体化、技术群体化;一方面,科学技术化、技术科学化。其中,大科学研究范式一马当先,谱写了不朽的鸿篇巨制。当代全球产业的风向标——从信息技术、空间技术到新一代生物技术,无一例外,均源于大科学工程。美国更是凭借一系列大科学计划拔地而起、脱颖而出,首超欧洲之师,继越苏联之敌,迅速成为科技史上新的“盟主”。

美国科学的兴起,得益于英国的科学传统和德国的科学体制。美国国内资本生产力创造的强大物质基础,加上独立战争与南北战争所形成的社会民主氛围,以及受实用主义哲学的深刻影响,使其科学的起飞一开始就踏在“巨人的肩膀上”。整个19世纪,这个年轻的国家以其技术上的创造性闻名天下。1890年,美国工农业生产总值超过英国、法国、德国,位居世界首位。但此时的美国科学,只是“再版的英国小科学”和“再版的德国实验室”。

美国虽然爬上了“巨人的肩膀”,但并未在其肩膀上站起来。美国科学的起飞,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确切地说是在实施两大科学计划之后。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次年,曼哈顿原子弹研制计划实施,标志着美国“大科学”研究的开始,同时也揭开了人类进入“大科学”时代的序幕。1945年,两颗原子弹相继在日本爆炸,迫使日本天皇求败,宣告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1957年,苏联人造卫星上天,美国随即掀起以阿波罗登月计划为标志的第二次“大科学”研究浪潮。其后,正是凭借曼哈顿计划发展的原子能技术,以及阿波罗计划开发的制导和控制领域的新技术,美国主导了战后半个世纪全球武器装备的革新。而曼哈顿计划发展的一至五代计算机技术尤其是网络技术,以及阿波罗计划完善的卫星技术,直接构成了当前信息化军事革命的基石。正是这类科技创新,把美国送上了一尊独大的“霸主”地位。

两大科学计划,不仅保障美国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而且令其茅塞顿开,进而确立了政府不因党争轮替而动摇的“铁石战略”:全力实施大科学计划,稳固其超一流科技大国的地位,并以此为龙头,带动美国高技术的发展。每当美国政府需要调动全国科技力量联合攻关,用科技助力国家安全,以及推动工业提升国际竞争力的时候,就会推出“大科学计划”。随着美国政府“领导世界”的欲望愈强,面临世界经济和军事竞争的压力愈大,其大科学计划的规模就会愈大,项目就会愈多。美国一直自我标榜长期搞市场经济,崇尚自由,反对“计划”;但每遇重大事件,都能再三动员,并集中国家规模的科技资源用于大科学研究,足见其“大科学计划”背后国家战略至上、原创战略制胜的灵魂和法宝。美国这种“领导”世界的欲望,决定了其必然把有益于提高综合国力的“大科学计划”继续下去。

正如信息化军事革命中,美军全盘借用苏军革命性理论一样,对于“规划科学”甚至“大科学”模式,美国同样是暗自接受了苏联“十月革命”后创立的理念。苏联在20世纪20年代首创的“大科学”事业和“规划科学”思想,起初被西方视为“布尔什维克瘟疫”。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经济大萧条,迫使资产阶级政治家懂得了:科学的应用并不是科学本身能解决的问题,而先发现人类的各种需要,然后再经精心思考和严密计划,才能找出方法,从而满足这种需要。科学功能的这种意识,的确是20世纪社会革命最突出的特征之一。英国科学史家贝尔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十月革命”对“大科学”形成的历史贡献。

苏联的“规划科学”思想,通过1931年在伦敦召开的第二次世界科学史大会,传到西方。此次大会,苏联派出了以布哈林为首的代表团,苏联学者充满革命与科学精神的论文,把科学史上一种全新的视角展现在西方地平线上。此次会议后,贝尔纳开始对英国与苏联进行穿梭式访问,考察后发现:借助“大科学”计划,苏联的科技事业,特别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的国防科技和工业科技得到突飞猛进,发展水平与美国旗鼓相当,发展速度甚至高出一筹。进而令他确信:苏联的“大科学”模式是对的,其规划科学取得了成功。以贝尔纳为首的西方左翼集团从此开始科学学、“大科学”的研究,继而出版了享誉全球的著作《科学的社会功能》。战后,贝尔纳还自觉将“大科学”原则,用于英国等西方各国科学事业的重建。1962年,美国科学学家普奈斯出版了著作《小科学,大科学》,使“大科学”思想登堂入室。终于,美国也实现集“大科学”实践、理论之大成。

苏联的“大科学”思想,随着共和国的新生,也传到了中国。20世纪50年代初,积弱积贫上百年的中国几近崩溃边缘。中国共产党执政后,面临百废待举、百业待兴的紧迫任务。在西方全面围堵、封锁的背景下,中国别无选择地走上苏联兴国强军的国防科技发展道路,也就是“规划科学”“大科学”的发展道路。党中央、国务院在确定国防科技发展方向、选择重点攻关领域方面,充分借鉴苏联老大哥“规划科学”“大科学”的成功经验;在调集力量、组织攻关方面,大力发扬我党在长期武装斗争中积累的“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大兵团协同作战”的成功经验;在兼顾科学决策与行政管理权威方面,我党大胆起用钱学森、钱三强等一批培养于旧中国、成长于西方列国,但拥有强烈爱国心和卓越科研、管理能力,并在专业领域具有强大号召力的科技领军人才。事实证明,这条道路是正确的。“大科学”模式不仅在美国、苏联可行,在中国也是完全可行的。“两弹一星”,不仅护佑了新生的人民共和国,而且令中国人民从此挺起腰杆,更持续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保驾护航。

不难看出,“大科学”之道,是自强之道,更是王者之道。冷战结束,“星球大战计划”受阻。中国崛起,“脑计划”新启。其中况味,值得深思。

三、 大科学引领新的大发现时代

人类理性对物质世界、人类社会和精神世界的认识,其最高境界是智慧;而要达此境界,必然经过数据、信息、知识三个层阶。其中,数据是信息之母、知识之初、智慧之源。大科学的王者之道,始于大数据的产生。

人类历史上的大数据,源于科技领域,确切地说,源于大科学研究。曼哈顿计划打开了微观世界,开创借用人造大科学设施洞开微观世界的崭新方法论,并以此为依托,启动了一系列大科学计划,产生了史无前例的超大规模数据。比如,位于瑞士日内瓦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由全球85国逾八千位物理学家合作兴建的大型强子对撞机,2008年试运行时,数据量即达到25PB(1PB=10万亿比特)/年,2020年完全建成后,将达到200 PB/年。因此,这些科学家率先提出了“大数据(Big Data)”概念,并首创“大数据”理论与技术体系。

无独有偶,旨在测定人类基因组30亿碱基遗传密码的基因组计划,在进行个体基因组测定时,数据量已高达13 PB/年。此后,生物医学界受其鼓舞,又开展了一系列包含遗传背景迥异、不同疾病人群,以及大量其他物种的基因组测序,数据量迅速逼近ZB(PB的百万倍)级。这些专家学者终日与海量数据为伍,不约而同地创造了“大数据”科技体系。互联网,最初就是这些领域的专家为解决海量数据传输而发明的。由此可见,正是“大科学”开启了“大数据时代”。

21世纪的大科学研究,不仅开启了大数据时代,也光大了大发现时代。例如,人们通过大型强子对撞机,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就实现了对“上帝粒子”希格斯玻色子(Higgs boson)的重大发现。它的存在,是最新一代“大一统理论”(Grand Unification Theory,GUT)——“标准模型”(Standard Model,SM)的预言,而这一模型理论,是统一描述物质世界强力、弱力和电磁力三种基本力,以及组成所有物质的基本粒子的理论,从而揭示了基本粒子为何拥有质量并演化为万物的“密钥”,使人类向破解宇宙诞生之谜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在“上帝粒子”发现的第二年,预言者被授予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被誉为“生命登月计划”的人类基因组计划,开启了生命研究的大科学时代。中国作为6个参与国唯一的发展中国家,承担了该计划1%的任务。十年间,人类测定了已存世二百万年的基因组这部天书的完整序列。初步确认,其拥有两万余个蛋白质编码基因,而此前一个世纪,人类仅发现其总数的零头。此外,由于人类基因组中蛋白质编码序列不足总序列的百分之三,因而,继物理世界发现暗物质、暗能量之后,生命世界也可能发现“暗信息”这一最新大陆,人类理性得以阅读亿万年生命进化中亘古累积、造化神就、通灵达慧的奥秘。仅此意义,就不亚于燧人氏取火点亮文明之光。其后十年间,生命科学还完成了人类七百余种疾病和性状的基因组关联研究,新发现的五千余种致病基因和重要性状基因,10倍于前一百年的总和。

被称为“生命返地计划”的人类蛋白质组计划,起步于人类基因组草图公布的2002年,旨在解读人类基因组“天书”,揭示人体各器官其基因组相同但功能迥异的“达·芬奇密码”。从始至今,中国主导着该计划的总体设计与实施,开创了中国领导世界重大科技项目的先河。2005年,中国参与的“血浆蛋白质组计划”,公布了首个人体体液蛋白质组。2010年,中国领导的“人类肝脏蛋白质组计划”,公布了首个人体器官蛋白质组,鉴定出6788种蛋白质,其中半数以上在人类肝脏中首次发现,四分之一为人体首次发现蛋白。可以说,人类撩开了组成自身机体体液和器官密码的神秘面纱。

人脑是自然界最复杂的系统。认知、意识、情感的产生机理是自然科学的终极目标,解读人脑,成为国际科技竞争的巅峰战场。2013年初以来,“人类脑计划”相继在欧洲、北美洲、亚洲依次展开。2013年1月,欧盟启动了10年内投入12亿欧元的“人脑项目”,主要目标是采用大型计算机模拟人脑运行方式,即“创造脑”。4月,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10年内投入45亿美元实施“推进创新性神经技术脑研究计划”,旨在探索人类大脑工作机制、绘制脑活动全图,并最终开发出针对大脑疾病的疗法。9月,日本宣布其脑科学计划主要通过对非人灵长类动物狨猴的研究,来加快人类大脑疾病(如老年痴呆和精神分裂症)的研究。即将启动的“中国脑计划”,是从认识脑、保护脑和模拟脑三个方向展开研究,逐步形成以脑认知原理、脑重大疾病、类脑人工智能三方面交织的“一体两翼”研究格局。

概而言之,科技已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引擎,更是近代以来大国崛起的发动机。“大科学”范式,已被证明为现代强国的发射塔。国务院2018年初颁布的《积极牵头国际大科学计划和大科学工程方案》,吹响了中国迈向科技强国新征程的集结号。中国科技正开启大科学时代。我们正全力以赴迎接人类新的大发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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