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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第十四行诗

2019-04-27纪南方

花火B 2019年3期
关键词:陈述

纪南方

作者有话说:我写过女孩子暗恋少年,很少写少年的暗恋,这份暗恋像一簇短促的火苗,本来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可是,她是风,在与她的相处中,火势燎原,一发不可收拾,好在,多年以后他們还能在一起,他也能听喜欢的姑娘说一句“谢谢你爱了我许多年”。

把我余下的岁月,全部还你。

01 拿你来换

“蔚蓝,把鼓风机开大一点!”

“已经最大了!”

我皱着眉头蹲在地上,鼓风机的风开得极大,声音在里面震颤,透露出几分无奈,“导演,这里海拔太高,空气太稀薄,我们的热气球无法达到起飞的要求。”

导演叼着烟蹲在一块石头上,其他工作人员都站在一旁一筹莫展。他往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定在我的身上,我被他看得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想都别想!”

导演咧嘴一笑:“你看,我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先急着拒绝了?”

我哼了一声,他不过是看我跟隔壁访隐组的导演认识,想让我去借他们的无人机。且不说我与访隐组导演陈述五年间联系全靠同学聚会,光凭我们两组是竞争关系,他都不会借给我们。

年前,草莓电视台举办比赛,获奖者可报销拍摄的全部费用及十万元现金,我们组挑选了以长安为背景的终南山,主要是探访终南山隐士。好死不死,我们撞上了另外一组,而且是撞题材、撞背景。

令人不平的是,访隐组根本不差钱,拍摄远景近景的设备齐全,而我们组是出了名穷,想做个热气球拍远景,结果它根本飞不起来。

迫于导演的淫威,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找陈述了。他们组在山上扎营,帐篷围成一个圈,此时濒临黄昏,帐篷里亮着灯,从里头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在陈述的帐篷外扭捏辗转了半天,直到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咳,才受惊地回过头。

陈述站在我的后面。

他应该刚刚爬完山,眉峰沾染了一些霜雪,略显凛冽,我的心猛地快速一跳,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没站稳,直接跌进了他的帐篷。

陈述:“……”

我大窘,好在这几年锻炼得脸皮也厚,故作镇定地问:“你不进来吗?”

陈述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弯腰进来,盘腿坐好,一言不发地抬起眼看我。我咽了咽口水,架不住这种沉默,开始找话题,一半的话都被他轻飘飘的一声“嗯”挡了回去。

寒暄了五分钟,我终于坐不住道清了来意。陈述淡淡地嗯了一声,待我眼前一亮,他又说:“不行。”

顿时他的话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把我的希望也浇灭了。我悻悻地撇撇嘴,想来也不会,我虽然与他是旧相识,同桌一场,但他向来不搭理人,我跟他那点同桌友谊本来就没多少,五年里又甚少联系,他还能记得我已是万幸了。

我一看不行,垂头丧气地就要回去,还没起身,陈述再度开了口:“拿你来换吧。”

我啊了一声,有点蒙。

陈述抬眼看我,帐篷里要比外面温度高,落在他发上的霜化成水滴落下来,眉眼显得澄澈,登山装利落,干净得像十八岁的少年。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留在我这里,无人机借出去。”

我颤巍巍地说:“那无人机回来……”

陈述说:“那你也不能走了。”

我愣在了原地,看着陈述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开始回忆,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02 你昨天没来

事实上,我那时虽然与陈述是同桌,却极少跟他说话。一方面是我为了跟闺密聊天,整天找人换座位,另一方面哪怕我不换座位,他也总是趴在桌上睡觉,就连课代表来收作业,他也头都不会抬一下,一般都由我代劳。

我不走心地拍了拍身边的人:“喂,交作业了。”

旁边理所当然没动静,我又拍了拍他,喊了一声,依然没动静。我忍不住转过身,凑近,少年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袭来。他抬起了头,目光茫然,逐渐转为沉静。

我们离得有点近了,他的眼眸像黑夜里的星星,极亮、极好看。我不自然地往后撤了撤,重复:“交作业了。”

陈述垂下眼帘:“没写。”

我把我的数学作业翻出来推给他,他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地开始抄写。我看他那慢吞吞的样子,又跑去跟课代表说宽恕他一节课。

我回到座位,看见他看着我,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说:“别客气,谁让咱俩是同桌!”

陈述低下头,目光落在我放在他肩头的手上,不轻不重地说了句“谢谢”,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我破天荒地对他感兴趣,上课的时候,忍不住给后桌的传字条:“平时跟你们打球,陈述也这样吗?”

沈河的字条回传给我的字条正中我的课本上,我吓了一跳,偷偷摸摸地打开:“哪样了?”

我看了陈述一眼,我说的,自然是他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中二样子。

沈河在字条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对我们是挺爱搭不理的。但是,中二我不同意,他打球确实打得好。”

我向来不喜欢户外活动,体育课能避就避,像其他女同学在篮球场上递水、喊加油从来没有过,自然不知道陈述在篮球场上的飒爽英姿。

我戳戳陈述,低声问:“陈述,你放学去打篮球吗?”

陈述拿着笔的手顿了顿,却并不想回答我。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殷切,他才嗯了一声。我撇了撇嘴,说:“我都问你了,你这个时候应该邀请我去看,知道吗?”

陈述微怔,眉头却又皱了起来。我生怕他说话太大声惊动老师,连忙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写:“看在我给你抄作业的分上,让我去看你打篮球呗?”

我把字条推给陈述,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

一会儿,陈述闷闷的声音传来:“随便你。”

我心想,篮球场又不是你家开的,可不就是随便我吗?!哪承想,放学后我被班长留下来整理资料,再出门时天早黑了。校园一片寂静,只有几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似乎听到篮球场上有动静。

但,我转念又一想,都这么晚了,篮球训练肯定早就结束了。我是没心理负担,然而第二天看到陈述时,却莫名地心虚了。我干巴巴地笑了笑,斥责了班长压榨人,又补充:“太可惜了,昨天没看到你打篮球。”

陈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眸微动,淡淡地开口:“我等你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正要解释,陈述又趴在课桌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沈河朝我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昨晚我们都走了,陈述单独留下来加训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不过是因为马上要比赛了,跟你没关系。”

03 骗你的

就是因为沈河这句话,我对陈述的内疚顿时烟消云散,但还是传了张字条塞到他的臂弯里。

陈述比我想象中能睡,一口气睡了四节课,连午饭都没起来吃。

以至于我吃午饭的时候,还在担心陈述会不会睡出病来。沈河咬着馒头:“蔚蓝,你是不是太关注陈述了?”

我下意识地反驳:“哪有?!”

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绯闻满天飞是正常事,而我整日忙着玩,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冷不丁被人指出来,心里顿时嘀咕起来,回去看陈述,怎么看都觉得他像小说里的男主。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了,陈述眉梢一动,淡淡的目光移过来,带着疑问。他的校服袖子卷起来,手中转着笔,眉眼慵懒,硬是把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穿出几分放荡不羁了。

我连忙转了目光,又觉得磨不开面,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就听到讲台上有人敲了敲黑板。沈河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说元旦放假前那晚全体教职工会,他提议在班里瞒着老师办个联欢会。

全班全票通过。沈河心情大好,跳下讲台,见陈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嘿了一声:“陈述,要不要一起玩?”

陈述眉头微皱,嘴唇微动:“别打扰我睡觉。”

虽然怕被老师察觉,不敢玩得太起劲,但毕竟是联欢会,吵闹是必然的。眼见着要收不住了,我下意识地看了陈述一眼,他正靠着墙转动笔,眉眼懒散,情绪莫名。

我竟然有点怕打扰他,在下个自由节目时,抱着吉他上了讲台。

谁知道我才开嗓,在角落里打瞌睡的陈述突然起身,板凳应声而倒。我吓了一跳,目光在彩灯闪烁的空气中与他的交织在一起,他垂下眼,揣着口袋就往門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顿住脚步,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说:“唱得不错。”

整个教室里的空气都安静了几秒。

陈述这句莫名其妙的夸赞弄得我的心跳不稳。我接连唱错了几个调,后知后觉地脸红。在一阵起哄声中唱完,我下了台就抱着吉他出去找陈述。

正值上课时间,校园里空荡荡的。远远地,我看到陈述背对着我站在跑道上,他站得笔直,教学楼上的灯反射在操场上,黑暗溃散至远处,唯有他站在光影中,侧脸微抬,极为动人。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走到他面前,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

陈述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你说我唱得好听,为什么不听完?”

陈述往前走,声音冷淡:“我困,出来清醒一下。”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第一次觉得他这副冷淡的样子可爱极了,费了嘴皮子逗他:“同桌,你为什么天天都在睡觉?你晚上去干什么坏事了?嗯?喜欢听我唱歌吗?要不要我唱给你听?”

陈述的脚步猛地一顿,寡淡的眼中浮现一抹笑意,他说:“好。”

那是首再俗不过的歌了,却因为身边坐了个人,竟多了几分旖旎。我一曲唱完,陈述沉默了片刻,说:“其实我每天晚上都在学习。”

我眨眨眼:“啊?”

陈述:“为了降低你们的警惕性,我都是偷偷学的。”

我大惊:“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陈述看了我一会儿,嘴角忽地勾了勾,扬起一抹笑意:“骗你的。”

陈述笑起来时,如冰雪消融,枯枝生芽,眼中璀璨的星光点亮了无边的黑暗。我一时看呆了,手中的吉他顿时脱了手。

陈述:“……”

04 她……是个小骗子

陈述没等我仔细思索哪里得罪他了,便把无人机放在了我的手里。他们组扎营的地方离我们不远,但山路崎岖,上山下山更难,我担心摔着无人机,走得更小心。

陈述默不作声地跟在我的后面,我紧张得不知道怎么下脚,回过头说:“就……就送到这里吧,我知道路。”

陈述看了我一会儿,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实在不想让他看到我们剧组的穷酸样,强撑着笑脸:“不用了吧?”

陈述不顾我的婉拒,越过我往下走,淡淡的声音飘过来:“你在我这里没有信用额度,我怕你骗我,不回来了。”

我觉得陈述这话太没道理了,且不说我没骗过他,就算想骗,他也没给过我机会。碍于有求于人,我把这点委屈咽下,一脸不情愿地跟在他的后面。

如我所料,导演对陈述提的要求没有任何的异议,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那边好好学习。”然后,他放低声音,道,“顺便看看他们拍了什么,及时汇报。”

我无言,在陈述示意我一起走的时候,说:“我们导演让我过去当间谍。”

“……”陈述说,“好。”

我强调:“我们两组现在拍的是同一主题,要一起拿去比赛的。”

我好心提醒他,他却只是哦了一声,便不再提这个话题。我咬牙,恨恨地跟他回去了。

直到陈述这组开始拍摄了,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陈述工作的时候比平时严肃,眉头皱着,退去了冷淡,裹挟了一身的凌厉,话不多,但每一次都直击要害。山里环境恶劣,半天下来,每个人都被山风吹蒙了,哆哆嗦嗦地捧着茶喝,他蹲在显示器前来回看拍摄内容。

我见多了懒散的陈述,看着这么认真的他,觉得新奇,忍不住向身边的人问起。

正好问到一个女孩,她望着陈述的眼里满是炽热:“我们陈导最能吃苦了,也最较真,去年在可可西里拍纪录片,半路上下了雪,打在人身上可疼了,陈导硬是在风中挺了半个小时,拍摄了在雪中奔跑的藏羚羊。”

我半信半疑:“真的吗?我跟陈导是高中同学,他天天都在睡觉,最后能考上中戏,我也挺惊讶的。”

女孩脸一黑:“胡说,陈导说,他高中成绩不好,是因为心里装着人。”

我正要反驳,便见陈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瞥了我一眼。我想也没想,立刻狗腿地把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递到半路想起这是我的杯子,连忙又撤回。

准备接杯子的陈述:“……给我。”

他的语气强硬,我的行为不受控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水喝完了又去忙了。那女孩碰了碰我,问:“你知道陈导高中心里想着谁吗?”

我底气略有不足:“谁?”

据说,陈述提起这个暗恋的人时,是在一次庆功宴上,正值春风得意,他喝了酒,在怂恿下吐露真心。

我仿佛能想象到,当时的陈述靠在椅子上,微醺的脸,衬衫扣子解了两颗,堪堪露出细长精致的锁骨,夹着烟的手微微弯曲,他弹了弹烟灰,轻笑——

“她……是个小骗子。”

声线依旧冷淡,却分明地听出了几分埋怨与眷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05 我有放不下的人

陈述这边的剧组资金充足,做什么都有条不紊,我跟里面的人渐渐混熟,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倒是陈述,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跟我说不到三句话。

陈述做事认真,下雪天也往外面跑,顶了一身风雪回来,说:“有位隐士要上山闭关,我借了他家的厨房做饭。他说我们可以随意参观。”

这些天来,大家吃的多是罐头和压缩食品,这会煮了粥喝得眼泪汪汪的。

我捧着粥碗靠在门边,打量着隐士的家。隐士看破红尘,对舒适度自然没什么追求,大冷天里也只有一床破旧的被子。我看着心酸,喃喃:“值得吗?”

旁边有人应:“嗯?”

我抬起眼,见陈述站在我面前,他跟我一样捧着粥碗,眉眼干净,见我不说话,他又敛了眉。我这才回过神来,却答非所问:“如果有机会,你会选择来做隐士吗?”

陳述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

“红尘中,我有放不下的人。”

陈述说得极慢,几乎是有点艰难。我突然想起他暗恋过的女孩,八卦:“我听说你高中有在意的女孩,是谁啊?我认识吗?是我们班的吗?”

陈述缓缓道:“你不知道吗?”

我疑惑地嗯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

陈述没再说话,他看向外面,侧脸微冷。我也不是第一次在他这里讨没趣了,撇撇嘴也没追问。下午的拍摄是要往山上走,我留下来打扫卫生,等收拾好了再上去。

陈述临走前不放心地问:“收拾好了,你会上去吗?”

我对隐士的家格外好奇,又得了主人首肯,自然想到四周观察一番,敷衍地点了点头。等收拾好后,我便翻起了书。

雪是悄无声息下的,深山的雪愈下愈大,几乎让人寸步难行。

我本是不急的,但眼见天色渐黑,风雪号叫着敲打着门板咚咚作响,一瞬间,妖魔鬼怪在心头过了一遍,立刻就胆战心惊起来。

砰砰砰!

“蔚蓝!蔚蓝!”

叫喊声伴随着强硬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我打开门,看清了眼前的人,眼眶立刻就红了。

是陈述。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身上落满了雪,狼狈不堪。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释然地松了口气,随即,像是认命般地闭了闭眼,一伸手把我抱在了怀中。

他喉结微动,哑着嗓:“骗子。”

我愣了:“什么?”

他却忽然恼了,推开我,红着眼质问我:“你怎么答应我的?收拾好了就上去?你上去了吗?你找我了吗?你在干什么?”

我呆呆地听着陈述的质问,辩解的话在喉咙里翻滚,张口却变成了:“……对不起。”

陈述愣了一下,他反手关上门,卷起袖子,往我眼前伸了伸:“我受伤了。”

陈述的伤是在来的路上摔的,手臂流血了,蹭在袖子上,几乎染红了整条袖子,看着可怖。我跑外景多了,这点伤本应该是见怪不怪的,但见陈述眉头都不皱一下,我的心顿时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疼痛缓慢地在心口蔓延。

陈述说了句话,我没听清,发蒙地看向他。他抽出手腕,坐到窗边的桌前,说:“雪应该不会停了,明早再回去。”

山里没信号,仅有的一根蜡烛摇摇欲坠,陈述背对着我,他面前的窗外雪花簌簌地落下,像一幅山水人家的水墨画。

我呆呆地看着他:“真好看。”

陈述侧了侧脸:“什么?”

我冲他笑,走过去跟他并排坐在一起,怀念道:“当时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你天天睡在我旁边,永远都是那副海棠春睡的模样,也是慵懒的样子,特别好看。”

陈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没说过。”

我咦了一声:“我没说吗?我说过很多遍好吧?!”

陈述看了我一眼,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安下心来,闲不住,就开始哼歌。是熟悉的曲调,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碰了碰他的胳膊:“陈述,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躲起来偷偷唱歌,被我逮到的事情吗?”

果然,我看到陈述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说:“不记得。”

06 安静如风,自在如风

我觉得陈述肯定记得。

那时候正值春暖花开,学校里高考气氛凝重,沈河向来闲不住,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非要让我陪他去春游。

我咬着笔皱眉看书,心不在焉地敷衍:“就我们两个吗?”说完,我抬头看到陈述醒着,喊他,“陈述,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现在花开得可好了。”

陈述是初醒,睡眼模糊地呆愣了一会儿,声音冷淡:“不去。”

我耸了耸肩。沈河已经联系好了人,一行人丢了书本去踏春,我爱跑又爱闹,公园里游乐设施又多,等我从跳楼机上下来的时候,他们都没影了。我也不介意,买了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逛,专拣僻静的小路走。

我是在最僻静的草坪上发现陈述的,彼时他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橙粉色条纹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他闭着眼靠在墙上,似是在唱歌。

我靠近他,是我当时在操场上唱的那首——“晚风吹动这竹林,月光拉长了身影”。他轻轻打着节拍,安静如风,也自在如风。

我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谁知道陈述忽然睁眼,吓了我一跳。我转身就要跑,一不留神绊到石头,摔倒了。我疼得倒吸了口冷气,连忙坐起来,眼睛一闭,觉得丢人丢大了,喊道:“陈述,你别管我,你走吧!”

我感觉到陈述在看我,更觉得没脸见人,正要继续说话,一片阴影覆盖下来。我抬起头,见陈述的脸涨得通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讷讷地开口:“你唱歌的时候。”

陈述问:“你……听见了?”

见我点头,陈述更觉得恼了。我连忙捂住眼,说:“不就是唱首歌吗?我都给你唱过了,听你唱两句怎么了?!我不看还不行吗?!”

陈述杵在原地不动弹。我生怕他真的走,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我的脚好像肿了,走不了。”

陈述皱着眉头,还是蹲下来看我的脚踝,果然肿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心疼,我愣了一下,刚要说话,他又低下了头,碰了碰我的脚。

我立刻想起正事,耍赖:“都怪你。我现在是走不了路了,你有两个选择。一背我,二……”

“我选二。”陈述说着,伸手操起我的腿弯和腰,一下子将我抱了起来。我骤然离地,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绷着张脸,面不改色地抱着我在公园里走。我脸皮也不薄,却觉得胸膛里的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动了动。

陈述低下头:“不要动。”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挨着我的手臂,酥酥麻麻的,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陈述把我送到诊所,医生说最好三天不要下床,我平时磕磕碰碰惯了,没那么娇贵,第二天就蹦跶着去上学了。

倒是陈述的眉头皱了又皱:“你怎么来了?”

我无所谓地翻开书:“都是小伤。不过——”我纠结着转过头看他,“陈述,你现在一接近我,我这个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怎么回事?”

陈述怔了怔,下一秒,他把他的桌子往旁边挪了挪。

我:“……”

07 我当时应该喜欢你

许是怕我觊觎他的美色,从那天开始,他就不理我了。我纳闷了,问沈河,我做错了什么。沈河一脸恨铁不成钢,拍着篮球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陈述了?”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沈河冷笑:“那你脸红心跳什么?”

我也生气了,说:“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跑去问他的!”

沈河无言地看着我,干脆转身去打篮球了。夏日阳光烈,没一会儿我就受不了了,想回教室,便听到一阵欢呼声传来。

只一会儿,陈述已经接过了篮球,在篮球场上奔跑起来。

陈述一扫往日的懒散,机敏利落,篮球在手中旋转,落地,传送,他再纵身一跃投篮,进球。他迎着阳光笑了,肆意横生,少年意气。

我看着眼眶发热,上课的时候也不找人换座位了,把桌子跟陈述的并到一起,小声说:“陈述,你刚刚在打球的时候帅爆啦!”

陈述趴在桌上还没睡着,听到我这句话,他的背脊似乎僵了僵,慢慢地侧过脸,说:“你还脸红心跳吗?”

我愣了愣,不知怎的,随口说谎:“不了。”

陈述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我见他这样,忍不住跟他搭话:“陈述,你体育那么好,怎么不当体育生?以后去打篮球,说不定能打进NBA。”

“我参加了艺考。”陈述说完这句话就趴下了,无论我怎么惊讶、怎么询问,他都不再理我。

我被他这一出弄得心痒痒,下课后拉着沈河追问。沈河笑我:“还说不喜欢?!”

我不反驳,问:“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和陈述好歹同桌一年半了,你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沈河把一沓照片扔给我。

我确实不知道陈述喜欢摄影,他的拍摄风格多种多样,有黃昏里的深巷,有飞跃水面的海鸥,有色调极暧昧的、干枯玫瑰色的窗纱,有操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

据沈河说,陈述喜欢拍夜景,所以才常常睡眠不足。

我看着这些照片,喃喃:“你说,我的毕业照让陈述帮我拍怎么样?”

沈河:“……”

让沈河没想到的是,陈述竟然同意了。毕业典礼那天,我和陈述坐得不远,校长刚开始讲话,我便开始朝他使眼色。

陈述睫毛轻颤,愣是不肯分给我一个目光。我四下看了看,偷偷溜出去时在他的后背上敲了一下。结果出去后,我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又溜进去扯着他的手跑出去。

我拍了拍他:“不是说等我的暗号就出来吗?”

陈述嗯了一声:“可是你没告诉我,暗号是什么。”

我大窘,连忙转移话题,拉着他往操场上跑。

陈述的镜头里,我一直在色调温柔的光影里,我捧着单反相机坐在操场上嘚瑟。陈述沉默地看着我,忽然说:“江蔚蓝。”

我漫不经心地仰起头:“嗯?”

他问:“……你考哪里?”

我笑着说:“你拍照那么好看,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北京,让你天天给我拍照。”

陈述说:“好。”

后来,我再想起陈述,总觉得陈述是玩艺术的,骨子里是孤傲的,所以每天在学校里睡觉,不爱与人打交道。但是,我再仔细想想,陈述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总是平平淡淡地说一声“好”,然后默不作声地完成。

“你没来。”陈述突然说话,打断了我的回忆,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你说你会来北京,但是你没来。”

我微微讪笑:“我也想来啊,这不是没过分数线吗。”

空气突然安静,窗外的下雪声清晰起来,雪花小声地拍打在窗户上。我舔了舔唇,说:“陈述,我觉得我当时应该是喜欢你的。”

“……”

“就是脸红心跳,是因为喜欢你。”

08 还你

那天晚上,我和陈述到底没等到雪停,访隐组的人在营地等不来人,直接组队上来寻了。隐士的家顿时又热闹起来,我隔着人群看向陈述,他专注地看着雪,偶尔向来问候的人扯出一个寡淡的笑。

——极好看,像我十八岁时喜欢的样子。

陈述没有回应我迟了五年的一句“喜欢”。次日雪停,他们不想辜负这场雪,从天蒙蒙亮就开始热火朝天地进行拍摄,被还回来的无人机飞上空中,镜头拉远,茅屋渐渐隐在山脉中,雪白色放大,在晨曦中格外醒目。

随着这场雪,访隐组的拍摄进度接近尾声,我趁着陈述在跟同事商讨事情,悄悄溜了回去。导演一见我回来了,哟了一声:“那边进度怎么样?”

导演是高我两届不同系的学长,跟陈述科班出身不同,他是野路子,但有股韧劲。我跟他混得熟了,走过去跟他蹲在一起,说:“今晚拍完,明早出发。”

“科班出身就是不一样。”导演点燃一根烟,说,“有没有学点实用的?”

我没说话。导演继续说:“你别不乐意,是那边的陈导让你过去的。他给我发消息,说只要你过去,无人机白送。我说我不要无人机,让你过去学点东西教给我,他直接同意了。我说,你们高中同学的情谊这么坚固啊?”

导演后面又啰唆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陈述说过的话——“骗子”“你没有来”“她……是个小骗子”。

一瞬间,我醍醐灌顶,猛地起身,不顾导演在我后面喊我,跌跌撞撞地就往访隐组跑,不知道跌了多少跤,雪钻进衣领里,冰凉一片,我捧着一颗炽热的心走到了陈述的面前,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万籁俱寂,其他人都窝在帐篷里聊天,只有他蹲在雪地里摆弄着器械,没有察觉我来。

我慢慢地走过去。他怔了怔,抬起头,又皱起眉:“摔倒了?”

本来不疼的伤口,在他问出口的瞬间疼痛起来,我委屈地撇了撇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哽咽着喊他的名字:“陈述。”

一片雪花晃晃悠悠地落在他的睫毛上,轻颤着落下,他站起来,伸出手拍打着我身上的雪。我的唇动了动:“疼吗?”

陈述的动作猛地一停:“你摔倒了,问我疼不疼?”

我定定地看着他,重复:“疼吗?”见他默不作声,我拉住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战,“你早就喜欢我是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为什么不说?”

陈述抽回手,眉目冷淡:“你会信?”

我呆滞了一下。陈述干脆坐下,在雪中純粹得干净不已,他说:“我听人说,黑暗中的人,在遇到一束光的时候,会拼尽全力去抓住。蔚蓝,我的青春不昏暗,但是,也不妨碍我去追逐你,虽然我没办法把你变成我一个人的光。”

“那时候不说,因为不敢。后来不说,是因为失望。”他仰着头,山中雪色映在他的瞳孔中,他的声音渐轻,“你这个……小骗子啊。当我知道你没来北京的时候,我有多失望,你知道吗?”

我讷讷地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陈述轻笑,“你没有必要为我年少的暗恋道歉,也不要有负罪感。怪我,明知道你爱玩,明知道不去点醒你,你肯定不会知道,我却固执地想要你自己发现。”他定定地看着我,“所以,我现在后悔了,我要你在我的身边,再也不要走了。”

我张了张嘴,正想说,陈述却又摇了摇头:“不用现在告诉我答案。”

访隐组下山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大家都归心似箭,扫尾扫得很快,我思忖了半晌,还是跟他们一起下了山。陈述不爱说话,离大队伍有点远,我故意也放慢了步伐,往他那边靠近。

山路陡峭,下坡要人扶着,我被扶着下了个坡,想了想,回过头朝坡上的陈述伸出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却迟迟不伸出手来。

我急了:“把手给我。”

陈述敛了眉:“……你说喜欢我,现在还喜欢吗?”

我心中一动,迟疑地问:“我可以继续我的喜欢吗?”

“只要你不要走了。”

我鼻子一酸,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走了。”

陈述忽地笑了。这是重逢后,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明亮,像是暗夜中被点燃的烟火,绚烂璀璨。

空山寂寂,我听见自己开了口。

“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爱了我那么久。”

“要还。”

“好,还你。”

——把我余下的岁月,全部还你。

片刻后。

陈述把手递给我了。

编辑/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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