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波

孩子喜欢鸟儿，我便买了一对珍珠鸟。

珍珠鸟的新家是一个由铁丝制成的鸟笼，里面挂了一只网购的鸟窝。栖杆是我特意在一家果园找到的，呈“S”形，放在鸟笼里，充满了野趣。

每天早晨，我总是被这对鸟儿轻柔的叫声唤醒，然后起床、洗漱、加谷子、换水，最后出门上班。到了周末，则进行一场大扫除，清理鳥笼底部的脏物。鸟儿怕人，我便尽量不惊扰它们，把它们放在阳台的一个角落，外围放上几盆茂盛的吊兰和绿萝，让它们在这隐秘的角落里自由自在地生活。

鸟儿仿佛是懂得人的情意的，一段时间后，它们胆子大了起来，我添食加水时也不再躲闪，还会主动跳到我伸进食槽的勺子上啄食。再后来，我在手心放了一些谷子，试探性地伸进鸟笼，它们居然跳到我的手上啄食。被信任的感觉真好！

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扔进鸟笼的菜叶子只要一干，珍珠鸟便会把干叶子收集起来。这是什么情况？我突然一拍脑门，该不会是鸟儿要生鸟宝宝了吧？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特意和女儿在郊外捡了一些枯草回家。

我没有把枯草直接塞进鸟窝，而是放在了鸟笼底部，这样鸟儿也有自由选择的空间，总不能强制给别人家里乱塞东西吧！结果如我所料，这对夫妻发现了枯草后如获至宝，先是兴奋地跳到干草上啄食残存的草籽，啄了一会儿便衔起枯草飞进鸟窝。就这样，它们进进出出忙碌了一整天，把那些枯草全部衔进了鸟窝，而且为了让鸟窝更隐蔽，它们还用那细细的草枝在鸟窝顶部搭了一个蓬松的盖子！

接下来的几天，雌鸟便开始趴在鸟窝里一动不动了，它是在产卵。又过了几天，我便看到夫妻俩开始轮流孵卵了。为了尽量避免打扰它们，我每次添加的食量和水量都增加了，还给鸟笼周围放了一些吊兰，鸟儿已经被绿色包围了。

十几天后，绿荫环绕中传来一声稚嫩的吱吱声，接着是越来越多的吱吱声，我终于忍不住去偷窥了一眼鸟儿们的私宅：乖乖，有5只闭着眼睛浑身黑透了的鸟宝宝。真没想到，珍珠鸟刚出生时的颜值和长大后的差别这么大！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5只鸟宝宝已经长得和父母没什么区别了。它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充满朝气，犹如刚从集训营里出来的将军，跳出鸟窝站在鸟笼的栖杆上，眼里充满了自信和对未来的好奇。我高兴地想，照这样的繁殖速度，一年后这个鸟笼应该装不下了。

也许因为这窝鸟宝宝是在我家出生的，它们和我的亲近感要远远胜于鸟爸鸟妈，我也常常故意把鸟笼打开，让它们出来玩耍。它们会飞出鸟笼，在阳台的晾衣竿上蹦蹦跳跳，胆大的还会飞到我的肩膀上。我着实和它们产生了感情。

有一次，我从室外回来，感觉家里的空气不太好，突然想到鸟儿也应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于是我灵机一动，将鸟笼放在了窗外空调的外机上。20多层楼的高度，阳光灿烂，空气流动性好，鸟儿欢快地在它们的私宅鸣叫着。看到鸟儿这么欢快，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早上都会把鸟笼放在空调外机上，晚上下班收回。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有一天下班我去收鸟笼，惊讶地发现鸟笼里只剩下3只鸟了，其他4只鸟神秘失踪，而且都是新出生的小鸟！我一下子慌了神，难道鸟笼有大的缝隙，鸟儿能逃出去？我立即检查了鸟笼，但是没发现大的缝隙。那么，它们会不会是被猫或者鼠吃掉了？但是20多层高的位置不可能有这些动物上来，而且它们也进不了鸟笼！问家人，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再也不敢把鸟笼放在空调外机上了，看到形影相吊的3只鸟我就会悲伤，好吧，我就当它们是逃出鸟笼，追求属于自己的自由去了。有些鸟是注定关不住的，我这样安慰自己。但是笼养的鸟儿没有野外生存能力，它们即使飞出去了，也会九死一生，我非常担忧。小区的西边不远处就是公园，公园里有小树林，林木茂密，我权当那些鸟儿进了那片林子，我祈祷它们能适应那里的环境。我也时不时会去那片林子并往树上瞅瞅，期待能看到我的那些珍珠鸟。

一日，我看到公园里有一帮老大爷提着鸟笼遛鸟，我谦卑地向他们打听有没有在这片林子看到过珍珠鸟。那群老大爷听完我的叙述，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个老大爷终于忍不住说：“小伙子，别找了，你的鸟被鸟狼，也就是学名叫伯劳的一种小型猛禽吃了，那是养鸟人最怕的一种鸟。别难过，下次小心点！”听了老大爷的话，我瞠目结舌，怎么可能呢，伯劳是什么鸟？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还有这种鸟？它再厉害能钻进鸟笼？见我不信，老大爷又说：“不信你可以去你的空调外机旁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血迹，也可以上网查一查这种鸟。”

我果然在空调外机旁的护栏下面看到了血迹，几片羽毛粘着深褐色的血迹在风中摇摆着，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不幸。在网上，我也看到了一段关于伯劳袭击笼中鸟的描述：它们先是用翅膀故意拍打鸟笼，让笼子里的鸟惊慌失措地乱飞，当有鸟被折腾的精疲力竭或者被吓得呆若木鸡时，伯劳便伸出利爪，把里面的鸟撕成碎片拉出来吃了。

那一刻，我气得直哆嗦，这是多么残忍的手法啊，我仿佛看到伯劳在鸟笼外饿虎扑食般对珍珠鸟百般恐吓，我仿佛听到我的鸟儿们悲惨的叫声，那一刻，它们该是多么惊恐、多么绝望啊！想到这里，我又是多么希望我的鸟儿是真的逃出去了，去了那片森林，即使挨饿也行。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哪里知道自然中还存在这么一种恶鸟，我恨不得立即把那只恶鸟捉来报仇。那么这只恶鸟还会不会再来？我感觉尝到甜头的那只恶鸟肯定会再来的。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我想到了一个冒险的办法：某天早晨我又把鸟笼放到了空调外机上，我则躲在窗户后面观察。果不其然，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一只鬼魅般的野鸟便从窗前闪过，我突然打开窗户，一只鸟从离窗户不远处的墙沿上嗖地飞了出去，我看清楚了，真的是一只伯劳，和我在网上看到的照片上的鸟一模一样！

果然贼心不死，是时候复仇了。我在网上查了捉到这种恶鸟的方法，按照介绍，在花鸟市场买了一种叫踏笼的诱捕笼，里面放了一块肉作为诱饵，静待这只恶鸟上钩。第一天没有收获，第二天还是没有收获，正当我失去希望了时，第四天下了大雨，或许是这只鸟觅不到食物，实在无法抵御笼中食物的诱惑，居然进了笼子，被抓住了。看到笼子里这只黑白相间、惊慌失措的恶鸟，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仇的快感，我该用何种手段处决这只恶鸟呢？我给它设想了N种死法。

我首先想到的是这种鸟也应该被别的动物吃掉，因为它生性残忍，也应该尝尝被吃的滋味。我问了养猫的朋友，是否可以让他家的猫把这只伯劳消灭了，朋友说家养的宠物猫已经失去了野性，不见得对伯劳感兴趣，他们家的鹦鹉和猫就是和平相处的;我又问了养狗的朋友，他们说狗狗倒是有可能消灭掉这只鸟，但是他们担心会给狗狗养成坏习惯，以后见了鸟儿就想吃掉。朋友不解地问我，为何非要将其置于死地呢？

我对朋友说，是因为它吃了我4只可爱的珍珠鸟，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它应该偿命。但是，那天晚上，冷静下来后，我开始扪心自问：这场悲剧仅仅是因为伯劳吗？我自身有没有问题呢？

我突然领悟到，伯劳没有错，是我错了。伯劳原本就是肉食动物，在它眼里，我的珍珠鸟仅仅是食物而已。珍珠鸟被吃，不是伯劳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是我的知识匮乏，没有做好防护工作，才造成了这起悲剧。

虽然很难过，也很恨那只伯劳，但我还是不得不原谅它的行为，那仅仅是它谋生的手段。如果是在野生环境下，珍珠鸟还是会被那些猛禽追逐的，按照进化论来讲，这反倒会促进珍珠鸟的种群繁衍。

一天之后，这只伯劳重获自由，我把它放了。我和伯劳冰释前嫌了，只是作为主人，我对我的鸟儿没有尽到责任，我应该自责。但是，这样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