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志舟

从上学到工作，从心怀航海到深入海洋国土，上海，为詹春珮这样的青年提供了人生历练和成长的平台。从上海出发，她们的青春与未來，无限可期。

“海巡01”轮从印度洋返航的时候，刚过赤道就碰上了超级台风“黄蜂”。这股被美国和日本气象单位预测为当年地球上的最强台风，正以每小时200公里的风速吹袭着它所经过的所有地方，翻江倒海、无所顾忌。

海浪扑面而来的时候，詹春珮正站在驾驶台上。经历了200多天的搜救之后，马航客机MH370已经彻底失去了音讯。作为此次搜救任务的中方舰队指挥船，“海巡01”轮第一个抵达南印度洋，最后一个离开。大半年的搜寻、不知归期的坚守，真正踏上归途时，船员们已经疲惫不堪。

离上海很近了，台风却先赶来“迎接”他们。

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这一刻，再坚强的勇士也难免感到孤立无助。狂风大浪咆哮着、狰狞着，将海水拍打在“海巡01”轮的甲板上，像是要将他们吞掉。“船在这个海浪面前，就像是一个小树叶一样！”那种感觉，詹春珮记忆犹新。

“风口浪尖的白玉兰”

“海巡01”轮，这是我国交通运输系统规模最大、装备最先进、综合能力最强的海上公务执法“第一舰”。詹春珮多次参与南海岛礁建设及巡航、东海海区的人命搜救及各大演习任务，始终保持着在海上巡航搜救执法领域的“尖兵”地位，为长江经济带建设、东海海区的海上安全保驾护航，功勋卓著。这些成绩使得“海巡0l”轮先后荣获了全国交通运输系统先进集体、全国青年文明号、上海市工人先锋号、上海市青年文明号等荣誉。

“海巡01”轮上有30多名船员，基本都是80后，年轻的90后二副詹春珮则是“海巡01”轮自主培养的海事系统第一位无限航区女驾驶员。

2013年，从上海海事大学航海技术专业毕业，詹春珮考入上海海事局工作。初任培训一年之后，就主动要求到一线岗位从事巡航救助执法的詹春珮登上了“海巡01”轮，从那时起，很多重大搜救行动中都留下了她的身影：从最初的马航搜救到桑吉轮搜救，詹春珮随船参与大大小小的海上救助行动20多起，航行里程已经足够绕地球四圈。因为工作出色，她先后被授予“交通运输部直属海事系统优秀青年”“上海市杰出青年岗位能手”等荣誉，2018年获得了共青团中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颁发的“全国青年岗位能手标兵”称号。

“大海，让女人走开”，航海、远洋航行，再加上救助执法，这历来就是男人的领域。这个行当不仅苦和累，需要良好的体质和心理素质，还危机四伏。所以很多人从一开始就会质疑女性，觉得她们不适合航海工作。

但詹春珮用自己的青春历练破除了偏见和疑团。

10月的海风里，我们见到了这个被称作“风口浪尖的白玉兰”的漂亮女生。齐耳短发、深蓝制服，詹春珮给人的印象除了自信和干练，还有一些90后的腼腆与娇俏。面对远洋深海和大风巨浪，在一次次备受关注的任务与荣誉之后，她做的那些鲜为人知的航行与坚守，铸成了一段精彩的青春。

枕戈待旦，不论在海上，还是在岸上

第一年在船上工作的时候，詹春珮做了个统计，她在船时间一共是220多天。这包括了航行和靠岸的所有时间，因为不管是在海上还是在岸边，船上的设施必须时刻保养、维修。“八小时的航行值班之外，我要负责全船消防救生设备的保养和维护，最基本的，像4艘救生/助艇、79只灭火器、28个消防皮龙、262件救生衣和47件保温服，以及42支救生烟火信号等等，我得定期检查，维护保养，保证它们处于随时可用状态，一旦有紧急情况发生，它们可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从那时起，詹春珮在“海巡01”轮上24小时值班的天数，基本超过200天。所以她不再去计算在船上的日子，  “反正现在朋友们跟我联系，一般第一句话就是‘喂，在海上还是在岸上啊？”

海上还是岸上，白天还是夜晚，对于詹春珮和她的战友们来讲，没多大分别。

海上搜救时间紧，任务重，船舶一旦倾覆，人员幸存的几率十分渺茫。为了保证搜救工作的开展，越是狂风恶浪的天气，他们越是要冲在第一线。2018年1月6日，载有13.6万吨凝析油的巴拿马籍油轮“桑吉”轮和中国香港籍货轮“长峰水晶”轮发生碰撞燃爆，32名外籍船员失踪。詹春珮当晚正休假在家，接到指令后她立即赶回基地，归船出航。险情是命令，救人是职责，面对责任，无可推脱。

2015年11月底，东海海面遭遇寒潮蓝色警报。为了缩短应急反应时间，“海巡01”轮特地将战线前移，到长江口外值守。11月27日，“海巡01”轮已在长江口外值守了4天，准备等海况趋于好转就回港补给。可没等他们转身，事故就来了。那天凌晨4时许，驾驶台的电话铃声刺破了寂静：“苏赣渔运02886”轮在东海海域沉没，9人下落不明。黑暗中，“海巡01”轮船员房间的电话铃声接连响起，船员们从熟睡中跃起，迅速就位。深夜里的紧急险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电话声响起的瞬间，詹春珮和她的战友们就马上明白一件事，“分秒必争、刻不容缓”，出发，救人！

救人，这是让人内心激动的词汇。一想起“海巡01”轮上发生的救人故事，詹春珮的小宇宙就会燃烧起来。比如，救助“苏赣渔运02886”轮那次，第一批救助人员登上难船后，没有发现幸存者，于是队伍各自回到小艇上，准备撤回母船。“海巡01”轮的小艇并没有立刻返航，他们想再上难船搜救一次。但是寒潮刚过，海面涌浪翻滚，扣过来的难船又存在随时沉没的可能，谁上去谁危险。正迟疑的功夫，在场年纪最大的金永康水手长却一个箭步冲上了船体，用一把小锤子从船尾到船头，从船头再到船尾，反反复复、持续不断地敲击，最终在船尾发现了回应和呼喊声。至此，搜救工作峰回路转，终于从翻沉渔船内救出了被困36小时的幸存渔民。“这个温厚的水头儿，心里住着一个英雄。”是呵，心里有着勇气和信念，肩上扛着责任与担当，对待生命抱着“一丝希望，百倍努力”的决心和努力，枕戈待旦、毫不退让，这就是上海海事局的青年，这就是我们的海上英雄。

只要你知道去哪儿，

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其实船上工作很辛苦的。环境很嘈杂，船舶在航行時发出的主机轰鸣声和船壳震动声让我在甫一上船时根本无法入睡;船上空气很干燥，常常在上船后的第二天，我的鼻子就开始出血;每次结束为期10天左右的大巡航，我们就会因为辛苦和疲劳变得脸色弱弱的，需要修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勉强平衡。”这是詹春珮的一个师妹对船上生活的“实话”。

如果问到詹春珮，她大约不会跟你倒苦水，只会跟你分享好玩有趣的事情。

比如，为什么会学航海。“这个问题我一直都觉得不好回答。按照惯例，此处应有我从小有个航海梦，一直向往大海……巴拉巴拉。”但实际上詹春珮从小怕水，根本没想过要当海员，“我小时候我妈曾说我很‘怕死——在我家的方言里，‘水跟‘死是一个发音，照这么个形势看的话，我跟航海应该是没有缘分的。”不知是因为青春期叛逆还是热血，从高中开始，詹春珮却开始逐渐向往“高危行业”，也从身体素质等方面都做了准备。考大学填报志愿时，她在一系列志愿里，优先选择了“航海技术”专业。但是到了大二，现实的严峻却扑面而来，“我突然意识到，国内愿意为女生提供航海岗位的船公司少之又少，女生想要上船工作远远没有男生那么简单。”学航海的人没有机会上船，这怎么行。所以报考上海海事局，就是因为入职后会有一年的航行实习机会，“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谁知道我运气这么好，我入职的第一年，恰逢‘海巡01轮列编……而国内海船的女驾驶员还屈指可数，交通运输系统内更是个零。这为后来局里破格使用女船员，埋下了契机。”再然后，詹春珮又赶上了马航MH370客机搜寻任务。但在机会面前，她有些犹豫：虽然是航海专业出身，但还没有积累多少船舶工作的经验，万一在国家任务面前拖后腿怎么办;虽然身体素质还不错，但不见得能跟男同志比，万一在茫茫大海上突然生什么病，不但没帮上忙还给船上添麻烦;更糟糕的是，一旦她在“海巡01”轮上有什么负面消息，很可能会断送之后的女生到船上工作的机会。“我给几个好朋友打了一圈电话，她们大多表示不赞成我去船上工作，还有对我发出灵魂拷问的：你是在刷存在感吗？但是有一位朋友却说，我知道，你去了可能会艰难，但不去你一定会后悔。这位朋友一语中的说出了我的心声，我至今都很感谢她。我就是这样走上这个岗位的。”

“刚上船的时候，常梦到在开船避让船舶，最怕的就是大片的渔船和渔网，”詹春珮说让她至今心有余悸的是碰到渔网和鱼浮，“尤其是在有雾的夜里，稍有不慎就会出意外。有些渔船为省油钱，到了晚上11点就会关闭发电机，然后就啥也看不见……”有一次在福建海域，等她看到鱼浮的时候，船已经离那些密密麻麻的渔网很近了，情急之下，詹春珮果断在16节航速的情况下叫了一个大舵角，以满舵的姿态与渔网擦身而过。

再有，就是晕船。“我不是不晕船的体质，相反我小脑还挺敏感的，第一次开航因为有涌浪，不少人都晕船了。”有位随船女生因为一天吐了十三次，自此在船上留下了“十三姨”的名号，詹春珮因为没数所以没留名，其实吐得不见得比人家少。“我在来之前跟人确认过两件事，第一，晕船除了难受，对人体没什么负面影响;第二，晕船都是能适应的。我明确一个事，如果要留船工作，必须克服晕船这一关。有了这两句话作为定心丸，我就敢跟晕船硬碰硬了。”她随身带着保鲜袋，随时做好了吐的准备，“每次一吐完，整个人就神清气爽了。后来一起值班的水手表示看得太恶心了，我就把保鲜袋换成了黑色垃圾袋。”晕船时除了吐，还要吃，“不吃哪有东西吐啊！晕船的时候吃东西是蛮痛苦的，闻到任何异味，尤其是肉味，就特别难受，吃饭的每一口都跟自己打仗一样，是硬逼着自己咽下去……后来我心一横，索性吃肉吧，吃得恶心了就能吐出来了。结果呢，我把满满一大碗拌着肉汤肉片的饭都吃完了，没吐！不但没吐，而且不恶心了。那之后，我莫名地跟开挂了一样，马航搜救任务期间我遇到最大的九级风浪，照样吃好睡好，连船长都说我没心没肺的。”就这样，当她破釜沉舟要跟晕船死磕的时候，晕船却反而以最快的速度退却了。“我当时内心无比认同一句话：只要你知道去哪儿，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现在，詹春珮已是船上的二副，无论是驾驶，还是在船上的行政和后勤事务、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宣教中，都是一把好手。

詹春珮说，“海巡01”轮对她和她的战友来讲，就像是一个家，“有一种难以言喻却真实存在的积极、温情，以及凝聚力。”至于为什么这么多人会义无反顾地坚守在这艘船上，没有标准答案：可能是为了圆自己的航海梦，可能是因为在巡航执法时报出“海巡01”轮那一刻的自豪感和责任感，也可能是因为看到同事们辛苦搜寻，勇敢一跳，救回幸存者时的感动久久难以平息，也可能是因为看到身边有这么一群可亲可爱的同事，为了团队为了集体，在咬紧牙关坚持着……“如果说从事航海，一开始只是个人兴趣的话，那面对海上人命搜救，不自觉地就转化成责任跟担当，你在现场，你就是在履行国家职责，就是别人的希望……任何人，都一定会感受到身上的责任跟担当。我们虽然只是在基层一线工作，却是跟家国使命，以至国家荣誉都是有紧密联系的。不管是对‘马航还是对‘桑吉，我们尽到的每一分努力，一方面是对生命的尊重，因为我们是遇难者以及遇难家属对‘生的寄托，另一方面，现场的搜救能力也是国家海洋实力的直接较量。”詹春珮这样诠释她的坚守。

这个海上的岗位，很多人看到的是它的艰苦、枯燥、孤单，但90后女生詹春珮却在这个历程中伴随和见证了自己的潜能不断挖掘、突破的过程。她很庆幸自己的人生选择，因为她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我坚持了最初的选择，我管这个叫‘一条道走到黑。我不喜欢跟人挤，所以不管是现实生活中还是人生选择上，我都更喜欢走人少一点的路，不过那些看似艰难一点的选择，最终都没让我失望……相信并且尊重自己的选择，尊重专业、尊重岗位，利用好自己的一方天地，只要实事求是勇于创新，每一个岗位都是可以发光的。”

（摘自《中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