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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脚”人生

2019-04-17

福建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司命饭点三哥

母亲一辈子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然而她的工龄又最长。她说她守了五十几年的厨房,从沙塘一直守到香港。“唉,到现在还得守。”话语外有些骄傲有点哀怨。

母亲在她二十一岁那年嫁到沙塘,除了用她的身体孕育生命,还敞开自己的手守着家里的厨房,保持着一个家热气腾腾的温度。闽南的厨房称“灶脚”。人有脚,猫狗鸡鸭猪有脚,椅子有椅脚,桌子有桌脚,戏台有戏棚脚,眠床有床脚,井有井脚,深井有深井脚,厨房有灶脚。脚与地面的距离最近,位置低了,接得了地气。有人守着灶脚这个阵地,一家人过得分外踏实。

多年后母亲深刻地领悟到为何祖母会为大学生儿子娶一个初中学历的农村姑娘做儿媳,大概就想找个人接管灶脚吧。后来叔叔娶了婶婶,师大体育系碰到外语系的,说起话来都不利索了。万一父亲当年寻个大学生做老婆,家中的灶脚岂不就没人管了吗?

没人专职守着灶脚,一日三餐升腾起的炊烟哪会那么准时,那么温热?外出的父亲一踏进家门,第一句话一定会问:“汝老姆呢?”还用问,她在灶脚忙活着。到了十几岁的年龄,我仍赖在母亲的膝盖上,我们一起坐在灶膛前。我用手拨着舔着火舌的木柴,目光掠过母亲的胸膛,火焰卷着热浪一阵阵袭来,烤得心里火熱火热的,话也藏不住了,倒豆子一样朝母亲倒。锅里冒出的水蒸气飘散在灶脚里,夹杂着饭菜的香气,足以慰藉身体以外的东西。

闽南人的灶脚,当然不止关系到一日三餐那么简单。没人守着灶脚,逢年过节祖宗神明吃什么?红方砖砌成的烟囱面上,灶君司命端坐着,神态慈祥。灶君司命执掌人间烟火,每到节庆或家人生日,都得备上食物点上香讨好他一番。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清明节的润饼菜,端午节的粽子,冬至的红丸子,各个年节提到祖祠拜祖宗的荤素菜,从灶脚里从母亲的手里流淌出,一串串色泽鲜丽的祈福梵语。

五十来岁的母亲追着儿子们来了香港。大哥家的灶脚开始有了家乡的味道。晚上,灶脚的抽油烟机轰轰响,煤气灶上母亲炖的汤,“哧溜哧溜”地冒着热气,大伙就循着汤的滋味早早地回家。侄子侄女拉着他们奶奶的手,叽里呱啦地用闽南话东拉西扯。母亲一说话就爱咳嗽,大侄女一听咳嗽声,忙不迭地关窗倒水。

母亲守了大哥家的灶脚,分身乏术。二哥家请过个菲律宾工人,三十几岁,没结婚没牵挂,一门心思都在雇主的家里。一天到晚默默做事,偶尔说起话,还有点腼腆羞涩。忽然有一天心脏病犯,“扑通”倒在卧室里,送医院急救,总算渡过难关。回菲律宾养病后,不久竟然听到她过世的消息。

三哥家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阿姨。原先在深圳,灶脚里有煮饭的阿姨,带孩子有带孩子的阿姨。饭点一到,阿姨们得准时开饭。小区的阿姨们定时聚一起晒太阳聊天,带来的孩子们在一旁你推我搡。三哥事情多,难得能有几回在饭点回家,冷菜冷饭没少吃。三哥家现在离母亲住的地方近了,三天两头带着孩子们去蹭饭。汤美菜热,满脸红光,不亦乐乎。母亲笑着说:“你们胃口可真好啊。”三哥似笑非笑:“能不好吗?”

到底还是母亲守着的“灶脚”更知冷知热。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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