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亚特丽斯·帕里诺

卡森·布洛克这个名字常常伴随着这样的形象和画面出现：他穿着牛仔裤和Polo衫，坐在自己的奔驰车中，驰骋在加利福尼亚的公路上;他西装革履，在中国的某个地方从容地坐着公交。这个42岁的美国人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他拍摄的也不是那种去居民家中探寻当地习俗的家常节目。这是一位金融家，喜欢记录下自己在世界各地对于上市公司做调查的画面，并制作成小短片发布到网上。这些小短片通常只有15分钟左右，而在这15分钟的时间里，这位美国人身兼数职，既是摄影师，又是旁白，同时还是视频的主角。他在影片中条理清晰地展示自己收集到的各种“证据”：数据表、网站访问、访谈节目等等。这些证据将会使一些被调查的企业陷入极端困境，同时也能够帮助卡森·布洛克更好地解释自己的处境：“我就像一个记者，只不过我的职责所在不是广告也不是报道，而是这些调查报告。”

在这次早餐时间的会面中，我们的这位“同行”给我们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住在圣弗朗西斯科的郊区，此次在纽约短暂停留几日是为了与一些投资者会面。他的讲述和说明都像他发布在网上的影片中一样，讲到激动之处会用各种手势来帮助解释。这个40多岁的美国人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的事业——一份被许多上市公司不齿甚至憎恶的事业——激进做空。简单地说，布洛克就是一个态度冒进的抛空者，他将赌注都押在叫座的上市公司股价的下跌上。这些公司可能有不错的宣传渠道来抬高自己的股价，而布洛克的工作就是让他们跌落。他从专业的角度操控资金，利用目标公司股价的暴跌来赚取利益。长久以来，布洛克都把自己做空的目标锁定在中国和北美的一些企业上。但终于有一天，他也把手伸向了欧洲大陆。

|“当天才遭遇失败”|

2015年12月，卡森·布洛克向法国大型零售商卡西诺超市集团（Casino）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不过这次他发布的不是一个网上视频，而是一篇题为《当天才遭遇失败》的报告。这是一篇长达22页的报告，其中言辞尖锐地针对卡西诺集团的主席让-夏尔·纳乌里（也就是布洛克口中的“天才”）和他带领经营的卡西诺超市连锁，抨击他们在公司的运营中财务造假。这个当时还略显年轻的美国人指出，卡西诺公司的股票估值虚高，其公示价格为48.97欧/股，但实际价值仅为6.91欧。在报告发布的当日，卡西诺公司的股价就迅速下跌了11.5%，随后用了3年时间才跌跌撞撞地爬回了37欧的价格。面对这一切，卡西诺公司始终咬紧牙关坚持回应——这完全是不切实际且荒诞的污蔑。

自那之后，法国金融市场管理局 （AMF）专门针对此事做了调查。AMF的秘书长在《回声报》的采访中称，将在2019年首次开展针对这次事件的讨论。所有欧洲金融监管部门都将目光投向了巴黎，因为2012年欧盟曾出台卖空禁令。因此所有这一领域的相关意见都将会在欧洲证券监管委员会（ESMA）进行讨论，以在整个欧洲大陆上实施。目前这一讨论的进展非常神秘，并没有明确的控诉对象或具体的指控，而事件的责任最终无非落到卡西诺公司或卡森·布洛克这两方中的任意一方上。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这次诉讼巴黎证券交易所已经举行了听证会，一些官员也已返回了美国。而在这之下更深层次的问题是：这一事件会对作为经济命脉的金融信息产业结构产生怎样的影响？那些上市公司的真实财务状况是否足够透明？金融行业中如卡森·布洛克这样的激进分子又是否应该表现得更温和一些？针对这些问题，布洛克只用短短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欧洲，似乎永远不应该说大企业的坏话。”

| 拥护自由 |

欧洲国家在谈论到卡森·布洛克時，总是不免给他冠上“说谎者”或是“股票操控者”的名号。对于这一点，布洛克也努力为自己辩护。他提到了美国宪法的第一次修正案，在那次修正中明确规定了公民的言论自由权利。而他所做的，不过是出于对经济社会环境的关心而行使自己的自由言论权利。“欧洲政府也宣称看中媒体的言论自由。《沙尔利周刊》曾经因为刊登漫画讽刺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而遭到恐怖分子的袭击，随后欧洲人民群情激昂，大喊着‘我就是沙尔利，来拥护媒体的言论自由。但这种高调表现出来的所谓言论自由似乎还是有一些局限性。我之所以这样说，一来是基于我自己和欧洲的一些上市公司‘过招的经历，二来也参考了最近一些因为报道腐败而招来杀身之祸的欧洲记者的遭遇。而社会主义国家呢？他们似乎对于市场行为有一种恐惧，并且总是想把公司经营的失败归咎于市场。而我认为恰恰相反。在我看来，公司的失败源于其自身经营中的局限与错误。也就是说，让雇佣关系变得岌岌可危的并不是市场环境，通常来说往往是公司本身。”卡森·布洛克从未在欧洲生活过，他生长于美国的一个中产家庭，在纽约郊区的自由空气里长大。而他与金融相关的职业生涯，则始于亚洲，始于中国。

卡森·布洛克给我们清晰地讲述了自己的发家史。故事开始于2010年，那时他从法律和金融专业毕业，在中国成立了一家仓储公司。他的父亲是一名金融分析师，从他13岁起就一直训练他的分析计算能力。这次父亲想推荐他购买一支在美上市的中国公司——东方纸业——的股票，便让他自己去调查这家公司的财政健康状况。当时还比较年轻的布洛克因为一直在中国生活工作，精通汉语，又凭着杰出的金融分析能力，对东方纸业的经营状况做了详尽的分析，发现这家企业制造的纸张质量并未达到标准。他还亲自观察了厂家的产品运输道路，并认为其并不能够支撑厂家对外宣称的庞大产品运载负荷。基于一系列的调查和分析，他认为这家上市公司在财政上有欺瞒的行为，于是把自己的观察结论发表了出来。这次他与父亲的观点相左，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东方纸业的股价一朝崩盘。虽然这第一次的探索并没有让布洛克赚到什么钱，但这次的成功点燃了他对于上市公司真实财务状况调查的兴趣，并看到了其中值得挖掘的巨大财富。

|“浑水摸鱼”受威胁 |

布洛克随后成立了浑水研究公司（Muddy Waters），这一名称来自一个中国成语——浑水摸鱼。自此他与上市公司之间的拉锯战正式打响。2011年，他在这趟浑水中摸到了第一条大鱼——中加合资公司嘉汉林业（Sino-Forest）。这场战役让他一举成名。嘉汉是林木行业专业公司，在多伦多上市。在对它的调查中布洛克发现，这家公司似乎过度依赖股票，甚至通过“庞氏骗局”牟利十亿美金。在布洛克的出击之后，嘉汉林业很快遭遇了摘牌退市的命运，并且其联合创始人之一在2018年3月被处以高达17亿欧元的罚款。

在这次做空行动之后，布洛克搬到了加利福利亚生活。他说是因为这些调查让他屡次受到生命威胁。如今他不得不生活在完善的保护措施之下，对于每次见面会谈都要反复确认，并且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发起各种诉讼来保护自己。比如2017年末，浑水公司向纽约法院提起诉讼，声称有一名假记者以采访的名义联系他，但实际上对方和法国金融市场管理局的官员有所接触，还跟法国著名企业领导人菲利普·奥多有密切联系。在如今的金融市场上，布洛克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其中有对他憎恶至极，千方百计想套取调查信息的企业主，也有一些认为他的调查详尽可靠而企图追随的投资者。多年以来布洛克的战绩也十分卓越——已经有6家公司在他的操作下被摘牌退市。

|“纠正罪恶”|

“对于上市公司来说，被浑水这样的做空机构盯上，无疑是最恐怖的事情了。这甚至比被埃利奥特对冲基金（ELLIOTT）当成目标还惨。埃利奥特公司的主要做法是向目标投资成为其股东，然后利用权限对公司运营管理进行变革，以达到提高股价的目的。而卡森·布洛克则会瞄准一个公司，然后利用报告、舆论等手段导致其股价暴跌。但他实际上对于公司股票所做的直接操作可能并不超过1%。”以上是一位来自纽约的银行家向我们做出的解释说明。

而从布洛克的角度来说：“人们总是喜欢控诉做空的行为，还质疑我们的动机。但他们没有意识到，真正不道德的是那些做假账欺瞒股東的企业主。他们完全是在损害股东的利益来为自己谋取暴利。而我们所做的无非是帮助纠正这些恶劣的做法，向购买股票的人提供更多可靠的信息，然后让他们自己来做出投资判断。”如今布洛克和他为数众多的同行一起并肩作战，在2017年一年中就发起了189次做空行动。他会用自己的一些小伎俩让商业巨头们陷入风雨飘摇之境。浑水公司有一小部分固定雇员，每年大约向3到4个目标出击。大部分的调查工作都委托给了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其他调查公司，一些有能力提供无人机照片拍摄的个人，甚至是前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人员，因为他们可能有机会参与对于目标公司的高层的调查。布洛克尽全力保证自己的调查文件无懈可击：“我们的调查比银行的投资调查要深入得多。那种投资调查往往不自觉地偏袒企业，调查结果根本没什么用，只配印在卫生纸上。”

| 口耳相传 |

通常，卡森·布洛克领导的浑水公司做一次调查需要约3个月的时间，花费10万至30万美金不等的成本（除去法律费用）。那么他如何选择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呢？这要看情况：也许是一次检举揭发，也许是财政会议上的一次口耳相传中走漏的风声……当然也有布洛克失手赔钱的时候，但那绝对是少数情况。根据美国的一项调查统计，80%的情况下他的判断都是正确的。布洛克为他口中所要守护的“市场透明”不断发起战役，而从中获取的利益却是个秘密。根据美国关注IT行业和创业的新闻平台Business Insider的报道，布洛克有两支数额上亿的投资基金，由摩根大通和华尔街Jefferies投行管理，指定汇款地点在特拉华州和开曼群岛，其投资回报高达18%。最近一个被浑水公司盯上的目标是加拿大保险公司宏利人寿（估值390亿美元）。当然，有一天他还会回到欧洲。“我不是故意挑衅。不过我们也许应该成立一个‘浑水搅出的欧洲垃圾基金，光明正大地表明立场。这支基金的名字就说明一些问题了，不是吗？”他这样向这片古老大陆上的企业主们发出警告。

[译自法国《观点》]

什么是“做空”？

“做空”指的是在手里没有股票的情况下借入股票卖出，并在股票价格下跌后以低价买入归还，从中赚取差价。假设在周一以100欧的价格卖出一支股票，交付日期为周四，而在这段时间内股票价格下跌，那么做空者就能够赚取其中的差价，因为他以100欧的价格卖出，但归还的是价格更低的股票。例如，我在10月19日以41.50欧的价格卖出X公司的股票，并且需要在10月25日交付到买家手上。但25日时股价跌到了38欧，我可以以38欧的价格重新买入归还。那么相当于我以38欧的价格买入股票而按41.5欧的价格卖出，其中赚取的差价是3.5欧，收益率为8.2%，并且整个操作时间不过短短一周。

  鱼雷兵卡森·布洛克，激进做空投资人，浑水公司创始人，令商业巨头们闻风丧胆的摸鱼者。

卡西诺公司董事长顽强抵抗

  布洛克口中的“天才”——让-夏尔·纳乌里，大型零售商卡西诺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

2015年12月17日

卡森·布洛克对法国卡西诺公司的财政报表可信度提出质疑，尤其是针对债务状况。而卡西诺公司对此的回应是——“不切实际且荒诞的污蔑”。

2016年初

法国金融市场管理局在巴黎发起调查。

2018年12月底

美国人对于这一事件并没有立场发言，但卡森·布洛克仍未停止攻击。

一战成名 嘉汉林业

加拿大专业林木公司。其联合创始人被处以17.5亿美元的罚款。

最近目标 宏利人寿

这个世界第五大保险公司已在2018年10月初进入浑水公司的目标名单。

他们也在钓大鱼

盖伊·韦瑟-普拉特

在法国出生的美国人，前海军陆战队士兵。他在法国因为向拉加代尔集团、时尚集团Vivarte、黄页等公司强硬注资而出名。

保罗·辛格尔

掌握着埃利奥特资本管理公司，这位七旬老人最近投资了法国酒业巨头——保乐力加集团。他还曾猛烈抨击维旺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