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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镇

2019-04-16白天光

长城 2019年2期
关键词:青灯木香铁匠

白天光

那一天,木香镇的街道上出现了一辆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架子车。架子车不算太大,但车上面放着的东西让人觉得很奇怪。车上有一个很厚很笨重的皮袋子,说它是一只皮箱子也行。有一只铜火炉,里面装满了炭,火炉在车上轻烟缭绕,但却看不到火星,看来这铜火炉的底下有底火。铜火炉的旁边有一块笨重的铁墩子和一把铁锤子。车上还有许多大小不等的方石头,细看都是磨刀石,只是这磨刀石的颜色有些异样,是黄色和红色的,像是玉石和玛瑙。架子车不是人推拉的,架子车的两个辕子被一匹棕色的马撑着。这匹拉架子车的马被主人装饰得很花哨,马鬃套着一只一只铜圈,马尾巴被黄绸子缠着。架子车上还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见贼出鞘,闻鸡起舞。落款是:剑匠王大槐。架子车不像要在此地久留,车的主人是一老一少。老的一头银发,胡子在唇下打着卷,嘴里叼着一支铜烟袋,在抽烟的时候见他的牙齿一颗未掉。少的二十多岁,长得很壮实,剃着光头,穿着一件露筋骨的短衫,下身是藏青色的粗纺布裤子,脚上的鞋不是夏天穿的开口布鞋,而是一双黄牛皮的靰鞡。

年轻汉子从木香镇陈家包子铺端出来五屉包子,两个人就在架子车的旁边坐下,吃起了包子。陈家包子铺的掌柜陈积旺走了过来,对那年轻汉子说道,刚才你给了我一块大洋,我还没有找你钱,如果要包子就再给你端来一屉,如果不要包子现在就退给你钱。

老汉笑着说道,你这掌柜的看着就面善,随你的便。

陈积旺看着包子说道,这五屉包子也足够你们吃了,我把钱给你。说着就拿出钱递给了汉子,又说,二位缺啥少啥就到我的包子铺里去拿。

汉子说道,这钱就不要了,给我们端来一碗汤吧。

陈积旺就对包子铺里面喊,小二,給二位做一盆甩袖汤来。然后好奇地问道,你们是爷俩吧?

汉子说,我是老人家的徒弟。

陈积旺又问,你们到哪里去?不在这木香镇歇歇脚?咱这木香镇可是一个好地方。关东风味儿小吃满街都是。客栈有木床也有火炕,价格便宜。镇东还有一个澡堂子,大池子里的水黑天白天都能把人的皮肉烫红了,泡一会儿就解乏。镇西还有“大鲶鱼”戏园子,“大鲶鱼”原叫刘德山,“大鲶鱼”是他的艺名。刘德山嘴大,唱功和做功都很有名,他的戏园子唱的都是莲花落子,江北的大财主们隔三五天就要听“大鲶鱼”唱戏。你路过木香镇要是不听一场“大鲶鱼”的戏,那是可惜了。

老汉说道,我们赶路,怕耽误大事,不然非得在这木香镇歇上几天。

陈积旺问道,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这架子车我还真没见过。看样子是北行吧?做什么大事情?

老汉说,我是铁匠,没什么大生意可做。有一老友请我到他那里去为他做点铁匠活儿,他的活儿多,而我们又只有师徒二人,所以必须得赶路。

陈积旺又问,您到哪里去,路途还有多远?

老汉说,过江北,走山路,到三泉山上去。

陈积旺倒吸口气,说道,三泉山那可是个没人敢去的地方,山上的土匪爷袁书怀是惹不得的大瓢把子,你们爷俩上山可要格外加小心。

老汉觉得陈积旺嘴很唠,也不太愿意和他唠下去,就催促他的徒弟快点吃。包子铺的店小二端来了一盆甩袖汤和两个黑陶大碗。师徒二人把甩袖汤倒入黑陶大碗里几口就喝光了,放下黑陶大碗,老汉擦擦嘴说道,多谢掌柜,我们得赶路了。老汉上了架子车,坐在了铜火炉的旁边,就对徒弟说,咱们走吧。

此时是正午的时候,天气炎热,街上的人也很少,都躲到家里避暑睡午觉去了。这辆架子车在木香镇的街上晃晃悠悠地进来,又晃晃悠悠地出去,人们并不在意。

木香镇镇长徐青灯是大清的最后一拨贡生,后来他在直隶的涿州做过一任县令,大清垮了以后他从直隶回到老家木香镇。徐青灯家境富足,在木香镇上开了一家当铺、一家米栈还有一家布庄,其富足程度在木香镇无人与他比肩。他在木香镇的后街有一大院,大院不叫“徐宅”,却叫“子曰屋”。徐青灯出身地道的书香门第,其父徐万潮过去在江北开过私塾学堂,做了一辈子私学先生,没见他赚了多少钱,但他却让三个儿子出人头地,都通过走科举之路而步入仕途。大儿子正在京城,在总理衙门段祺瑞的手下做事情;二儿子在两广做过地方的知州,后来也回到京城给段祺瑞做事情;徐青灯是老三,他没有去京城,而是回到了老家,这也是他从了父命。徐青灯在木香镇是一个大财东,但不是一个欺行霸市的商人,他知书达理、懂得博爱。他在镇上还开了一个诊楼,由徐青灯的妻弟坐堂,免费为镇上的人看病。当年徐青灯从直隶回来的时候,刚好原来的镇长郭品章病故,他自然被镇上的人们推举做了镇长。徐青灯在木香镇有很好的人缘,又被商人们推举为商会会长。后来县衙知道了徐青灯的背景,就想调他到县衙去做副县长,徐青灯却没有去。他不去的理由只有一个:我离不开木香镇。

徐青灯没有午睡的习惯,他中午很少在家吃饭,虽然家里头有灶房,有厨娘,但他喜欢到木香镇的小馆子里去吃饭。这天中午他就走到了姜家黏食店。姜家黏食店有五花年糕、小豆馅豆包还有驴打滚,除了黏食之外还有豆腐脑、绿豆粥、酱腌驴肉和酱腌辣椒,这些东西是作为黏食的配菜。徐青灯喜欢吃黏食,总是吃不够。

徐青灯一进黏食店,姜掌柜忙着过来哈着腰说道,镇长今天来吃点什么?

徐青灯说,还是炸糕和豆腐脑,再来一碟酱腌辣椒。

店小二急忙把徐青灯要吃的东西端了上来。这时候又有一个人进了黏食店,他见到徐青灯就兴奋地说道,镇长,我到处找你,就知道你晌午准在这黏食店。

徐青灯抬头说道,积旺兄,见你匆匆的样子,是有急事找我?

陈积旺就从怀里拿出一瓷瓶来,放在徐青灯面前,这是我家小三从奉天带回来的好酒,说是张作霖张大帅顿顿离不开这酒。这一瓶子酒十块大洋,我嘴拙品不出酒的好坏来,要是我喝了,这好酒就让我喝瞎了,所以我就送给镇长品尝。

徐青灯接过酒瓶子看了看说道,老道口大曲,当年是朝廷的贡酒。我和你一样也不善酒,让我喝也是瞎了,你还是把它藏起来,以后来了贵客再把它拿出来。

陈积旺坐在徐青灯的对面说道,镇长,那我就听你的,替你把这酒保管起来,等咱们镇上来了贵客你就打发人到我家去拿。

徐青灯就问他,你吃中午饭了没有?

陈积旺说道,刚吃完。

徐青灯说,你找我肯定有事,说吧。

陈积旺说,也没啥大事,我只是向镇长报告一个事情。刚才一辆架子车从咱们镇子上路过,在我包子铺门前歇脚,车上两人是一老一少,不是父子是师徒,那架子车上拉的是一个小铁匠炉。他们要到江北的三泉山去,我就有些被吓住了,这些年谁敢去三泉山?上山行,但没有几个能下山来的。传说土匪袁书怀不管是谁,是都要砍了脑袋的。这师徒二人不是去找死吗?

徐青灯说,我知道袁书怀这个土匪的习性,他不是一般的草莽英雄,而是一个义匪,也是一个读过书的义匪。他要是把人请到山上去,当然不会让他下山,他怕的是上山的人给护国军踩点儿。还有袁书怀正在招才纳贤,他会把能人留在山上为他做事。照此说来,这师徒二人很可能有大本事。不过这种人咱们不要轻易地惹他们,他们路过此地要盛情款待。

陈积旺点头说道,镇长说得对。

木香镇路过了一辆架子车,路过的时候木香镇上的人们根本就没有在意,但包子铺的陈掌柜却注意了。他向徐青灯说这件事的时候徐青灯也没在意。谁知道三天以后,这辆架子车又到了木香镇。赶架子车的是那个年轻汉子,那个老汉却不见了。汉子赶着那辆架子车又停在了陈积旺的包子铺门前。陈积旺已经认出了那辆架子车和那个汉子,就问道,这位小兄弟又来我这里吃包子?怎不见了你的师傅?

汉子哭丧着脸说道,我们爷俩出事了。我们前几天去了三泉山,是受袁书怀之邀才去的。袁大爷和我师傅是有一面之交的。山上的二百多个山匪,他们用的月牙大刀都是我们爷俩打造的,当时没收袁大爷一文钱,所以我们爷俩这次才敢去三泉山。袁大爷又招兵买马了,山上又多了一百多人,他让我们上山当然是让我们打制兵器。这次袁大爷没有让我们打制月牙大刀,而是让我们打制五尺长的利剑。我们上山的时候带去了五十多把利剑的坯子,你知道这钢具购置是受限制的。山上的袁大爷见我们带去的剑坯子不足,便让我们再去下山购置。为了防止我们下山不回去,就把我师傅作为人质留在山上,限我十天之内再返回山上去。我是一个学徒的,不懂得什么交易,前几天路过木香镇见掌柜的待人很热乎,也看得出您的心眼很好,我就来找您帮助想想办法。

陈积旺说道,咱这木香镇看着生意很红火,但一条街上缺的就是铁匠炉。不过从木香镇走出去再朝北走三里地就到了江岸码头,那有一家铁匠炉。这家铁匠炉是专为马挂掌的,除了做马蹄掌,他们别的东西也不会做。铁匠炉的掌柜姓丁,叫丁志昌,外号叫丁瘸子。他的脚小时候被马给踩了,一连气断了四个脚指头,用了很多正骨红伤药也没治好,就留下了残疾。丁瘸子是个好人,早年在木香镇开过铁匠炉,你不知道这木香镇临街的房子租金很贵,租一间房子每个月得两块大洋。丁瘸子在木香镇开不起铁匠炉,就搬到了江岸码头。丁瘸子当年在木香镇的时候给马挂掌,口碑很好,马的主人有钱他也不多要,没钱也给马挂掌。

汉子说道,我们不求他给我们打剑,只是向他买一些钢条,也不知道他卖不卖?

陈掌柜说,那你可以到丁家铁匠炉那里问问,去跟丁瘸子谈这笔交易。他手头要是有的话,你价格出得合适,估计是会卖给你的。

汉子苦着脸祈求道,陈大叔,我不会说话,更不会一个人做生意,如果你能陪我去一趟江岸码头就更好了。

陈积旺想了想说道,现在已经过了饭时,我还能抽出空来陪你去一趟江岸码头。为了你师傅,那我就陪你走一趟。这位小兄弟,不知如何称呼你?

汉子说,我姓苑,爹妈还没给我起名字,他们就一个一个得病死了,邻居们都管我叫苑七两,说我在生下来的时候有七两重。后来我到我师傅这里来谋活路,师傅说“七”这个数不吉利,就给我改小名为八两。这八两的名字也不雅,我的姓也有些別嘴,就从了我的师傅,也姓王,我师傅叫王大槐,我叫王小槐。在我们老家,提起王小槐他们都不知道,但是提到八两就知道是我。

陈掌柜笑了,你这孩子挺实在的,那我也就叫你八两了。你把车拴在我包子铺的门口,我一会儿让我铺子里的伙计端来一些草料喂喂这马。咱们两个就别坐这架子车去江岸码头了,咱们快点走路,两袋烟的工夫就能到江岸。

八两就和陈掌柜出了木香镇的官路向北匆匆地赶路,日头升起三竿子高的时候,他们就到了江岸码头。丁家铁匠炉就在摆渡的旁边,是一间低矮的房子,门里涌出阵阵的青烟,屋子里有拉风箱的声音和大锤击打铁器的声音。丁瘸子正在给一匹高头大马挂掌。丁瘸子干活很利落,他把这高头大马绑到两根木桩子上,用片刀削了削马蹄子上的旧茧,几锤子下去就把马掌钉上了。做完了这个活儿,丁瘸子看见了陈掌柜,就放下手上的活,说道,陈掌柜到江边干啥来了?有让我帮忙的地方就只管说。

陈掌柜指着八两说道,这是我外甥也是你的同行,他的师傅叫王大槐,在哈尔滨西郊开了铁匠炉,近日到这边来为财主家的家丁打制一批刀具,做了一半就没了钢条,不知你这里有没有?如果你能卖给他一些钢条,他可以多出一倍的钱给你。

丁铁匠靠着陈掌柜小声说道,现在钢条是难买的货,不瞒你说,前几天山上的袁大瓢把子也派人到我这来买钢条,我这里是专门给马挂掌的,不打刀具也不打农具,所以也就没有钢条。

八两说,师傅,没有钢条如有粗一点的钢筋也行,我们可以把它淬火打制成钢条。

丁鐵匠想了想说道,钢筋我倒是有一些,你想要多少?

八两说,帮我断成五尺的短节,有多少我要多少。

丁铁匠说,现在我家里有两丈二一根的钢筋,十几根。要把它变成五尺一节的话,大约能给你断成六十多节。这批钢筋是我从黑河那一带水运过来的,这不是国货,都是俄国产的钢筋,我是用银子换的。

八两说道,只要你给个价就行。

丁铁匠说道,那你就按民国的货币给我付账,一根钢筋至少也得十块大洋。

八两想也不想说道,那你就把这钢筋晚上送到木香镇上去,我的车在木香镇。我只带了一钱褡子大洋,估计能有三百多块,三日后我再给你一钱褡子大洋。

丁铁匠笑道,这位八两兄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批货也是为山上的袁书怀买的。你要知道这些俄国产的钢筋,材质较脆不容易淬火,打制起来很费劲,普通的木炭烧不红它,得买石炭,也叫煤炭,只有石炭才能让你把这钢材砸扁。

八两说,丁师傅你就不用操心了,用什么炭我師傅自然懂得。

天黑的时候,丁铁匠和八两就把生意做成,八两连夜赶回三泉山。八两也是懂人情的,临走的时候他给了陈掌柜十块大洋,说这是成交的酬金。陈掌柜不收,八两就跟陈掌柜急了。陈掌柜收下了十块大洋,又蒸了三屉包子。八两吃完了包子对陈掌柜说,陈大叔,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就赶着车出了木香镇,消失在黑夜里。

陈掌柜替八两办完了事情感到很疲惫,就坐在太师椅上。小二给他沏了一壶茶,陈掌柜一碗茶没喝完,就见徐镇长打发家丁来找他。

陈掌柜到了徐青灯的家,被家丁领到了正厅。徐家宅院的正厅是轻易不接待客人的,除非有什么大事,或外地来了贵客,才把人请到正厅里。正厅的房门上悬着一块檀木牌匾,雕刻了几个大字:清风斋。

陈掌柜进了清风斋,见镇长坐在太师椅上正候着他。陈掌柜小心翼翼地坐在徐青灯的对面。

沉默了很长时间,徐青灯才慢慢地说道,积旺兄,你惹祸了,而且是惹了大祸!

陈掌柜说,镇长,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徐青灯说道,你今天领着那个铁匠的徒弟到江岸码头的丁家铁匠炉买了许多钢筋,这些钢筋又被这汉子拉到了三泉山上,这就是大麻烦。山上的袁书怀已经招兵买马,山上扩增了一百多人。这个袁大爷还从哈尔滨西的双城堡请来了四五个武馆的武师,专门为袁家军操练。你知道这袁大爷想干啥吗?他当然是要下山。江北的护国军虽然有洋枪却也不一定能敌过山上的袁家军。袁大爷的目的就是想下山消灭护国军,缴他们的洋枪。护国军的军备仓库有上千石的稻米,还有几十桶新榨出的豆油。山上的袁家军要是得到了这批东西,那就更没人敢惹了。现在江北护国军的长官叫胡孝南,这个长官也是不好惹的,他曾经在奉天城张大帅的手下做过军师,袁书怀要下山,护国军已经有所准备。护国军已经收买了袁书怀的人做匪眼,山上的活动都逃不过护国军的眼睛。你陪着那个铁匠汉子到江边的丁家铁匠炉买钢筋,肯定让叛变了袁书怀的匪眼告诉了胡孝南。胡孝南要找你的麻烦,咱们木香镇恐怕也是要受牵连的。

陈积旺吓得手有些抖了,胆战心惊地问道,镇长,那该咋办啊?

徐青灯说道,祸是你惹的,但我徐青灯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到时候咱们一起想办法应对胡孝南。

徐青灯预测的情况没有出现,三泉山上是平静的,江北的护国军也是平静的。几天以后王大槐师徒又赶着那辆架子车来到了木香镇,他们到了木香镇仍然把架子车停在了陈家包子铺的门口。他们没有进包子铺里去吃包子,只是坐在包子铺门口的老槐树下歇息。包子铺里的陈积旺已经看到了他们,就迎了出去道,王师傅、八两兄弟请到屋里坐。

八两说道,我们刚在江北吃完饭,路过这里,在这里歇歇脚。

王大槐抱拳对陈积旺说道,谢陈掌柜,八两下山买钢筋全靠了你的帮忙,大槐我不知道当如何感谢!

陈掌柜走近他们,也坐在树下,说道,王师傅、八两兄弟,上次你们路过木香镇虽然没有人留意,可后来八两独自一人到这木香镇来,镇上的人可都识得他了。我帮着八两到江岸码头丁家铁匠炉也是冒了风险的,为这事还遭了镇长徐青灯的训斥。山上的袁书怀不是一般的山匪,在这一带的名气不亚于县长,更不亚于江北护国军的胡团长。山下的人都心知肚明,江北的护国军早晚会和山上的袁书怀有一拼。江北到处都有袁书怀的匪眼,而胡孝南也早派人混入山上袁书怀的队伍里,山上山下的一举一动,相互之间都一清二楚,他们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王大槐说道,让你们受惊了。可我也看出来了,袁书怀没有下山和胡团长一决高低的意思,所以我们也就下山了。这时王大槐起身说道,陈掌柜,容我们到你屋里去送你一礼物,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陈掌柜起身在前走着,王大槐紧随其后,八两回到架子车旁边,把那皮箱子抱了出来。进了包子铺,见屋子里有几位食客,陈掌柜就又把他们领进了包子铺的后院。后院有个仓库,仓库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陈掌柜打开铁门,三个人都走了进去。陈掌柜将屋子里的一盏灯点着了,这灯是洋油灯,灯被燃着了,仓库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这仓库没有别的东西,只有面粉和猪肉,还有两条长凳子。王大槐和八两坐在长凳子上。

王大槐说,陈掌柜把我们领到这黑屋子里,刚好可以让我们拿出要给你的礼物。这时八两打开皮箱子,从箱子里抽出了一把利剑来。这剑的把柄是玉石的,用铜圈箍住了把柄的两头,利剑亮得耀眼。

王大槐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扎面袋子的绳子,往利剑上一摔,绳子就断了。

陈掌柜叹着,真是一把好剑!

王大槐说,对我说来,这把剑是我最好的东西。我这一辈子只打了四把好剑,一把剑送给了大总统袁世凯,一把送给了奉天的张大帅,一把送给了山上的袁书怀,这一把就送给了你。

陈掌柜摇摇头说道,王师傅,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受。再说,我又不会舞刀弄剑,我家里也没有兵器刀具,家里有刀具也是剁馅子用的。

王大槐说,这剑不是用来行武的,屋子里悬上一把这样的利剑,辟邪,可做镇宅之宝。这剑叫玉环宝剑,无论是在大清王朝还是民国新政,人们都知道这玉环宝剑。在京城这把宝剑可以值两万大洋……

陈掌柜说,我只是帮八两买了一些钢筋,这八两还给了我辛苦钱,我怎么还能收这无价之宝呢?

王大槐说道,表面上看,你只是帮着八两买了一些钢筋,其实你是救了我们爷俩的命。山上的袁书怀虽然是个义匪,可也是翻脸不认人的家伙。这次我们师徒上山是他打发人到哈尔滨西郊请的我们,他让我们带足一百把制剑的钢条,但我那小小的铁匠炉没有那么多的钢条,只有五十多个,就把它们都带到山上去了。可这袁书怀认为是我们师徒二人对他不忠诚,所以限我们十天之内必须把不足的钢条凑足,否则就要杀了我们。你这不是救了我们的命吗?

陈积旺说道,我们都知道袁书怀是个义匪,说要杀你们也就是吓唬吓唬你们。

王大槐说道,陈掌柜,这一把宝剑不管你收还是不收我们也要交到你手里。今天我们到木香镇来不光是在你门前歇脚,其实是有大事找你商量。现在护国军都渐渐地撤了,大批的日本人流入了关东。我们来的时候就见水路都在涌进日本开拓团的人,这日本人是有野心的,他们见民国政府现在有些混乱,各地军阀四起,就乘虚而入。看来无论是奉天、长春,还是哈尔滨都是是非之地。尤其是我这手艺人,日本开拓团肯定不会把我当作普通百姓去待。我不能和这些日本人同流合污,我们师徒二人往后不再打兵器了,只打炊具和农具,免得惹是非。我们还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落户,所以我想让你给我引见一下你们的徐镇长,看能不能让我在木香镇买一宅地,重建个铁匠炉。我们在木香镇已经看过了,整个木香镇还没有一家铁匠炉,也不知道你们的徐镇长能不能容得下我们爷俩?

陈掌柜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去先问问他,看他能不能给你个方便。如果他能给你个方便的话,我再领你去见徐镇长不迟。

王大槐说道,我们先找一客栈住下听你的信儿。

徐青灯又在黏食店见到了陈积旺。陈积旺小心翼翼地走到徐青灯跟前说道,镇长,你又在这里用午餐?

徐青灯笑着说,你也来吃黏食?和我一块吃吧,记到我的账上。

陈积旺说道,我已经吃过了。今天是特意来见徐镇长的,不知在这儿和你说话会不会耽误你吃饭?

徐青灯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那辆架子车又停在了咱们木香镇,这师徒二人到底想干什么?是在咱们这里歇息一晚还是另有打算?

陈积旺笑着说,镇长真是好眼力,还真是让你看透了。在红炉的行当里,这王大槐应该是做细活儿的,他的拿手绝活是打制宝剑,天下的名剑玉环宝剑就是出自于他的手。他这一生做了四把玉环宝剑,一把给了袁大总统,一把给了奉天的张大帅,一把留在了三泉山上给了袁书怀,还有一把他是想到这里来送给你,想让你给他一块生存的地方,往后他想在咱们木香镇落户……

徐青灯吃了一块黏食又喝了半碗豆浆,说道,王大槐是个人物,应该是关东第一铁匠。他就是躲到了荒野之地,也会有人把他找出来,这种事我见识得多了。咱这小镇怎能容得下他?让他在木香镇住上几天就打发他走,这几天要把他招待好,好吃的东西让他吃个够,好喝的东西也让他喝个够,不收他的钱。

陈积旺说道,依我看这师徒二人为人也算忠厚老实,王大槐说哈尔滨西郊他们是不能回去了,长春和奉天也不能去了,他不怕别的,怕的是日本开拓团已经进了关东。像他这种名气很大的匠人,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他的,他留在木香镇的目的就是为了躲避日本开拓团。

徐青灯又想了想说道,吃过晚饭以后,你把镇上商会的几个副会长都叫到清风斋,我们商量一下这个王大槐该不该在这里落户。

陈积旺起身说道,那我现在就去办。

木香镇商会会员有四十一人,会长是徐青灯,副会长有三人,其中一个副会长是裁缝店的大财东程宝顺。程家裁缝店在木香镇也算是一个大商号,裁缝店没在木香镇的正街,在镇北的程家胡同里,程家裁缝店有六间房子,四间是作坊。程宝顺只管裁衣服,不管做衣服。他的作坊里有九个徒弟,三个做男装,三个做女装,还有三个是做大活儿的,大活儿指的是将军的军服、仿朝廷的龙袍。程大裁缝原来是京城皇家缝纫房的御用裁缝,大清倒台以后,他回到了老家木香镇。程宝顺从小生长在木香镇,十一岁的时候随叔父去了京城,跟叔父学手艺。在木香镇,程宝顺的威望很高,说话很占地方,镇上的大事小事,徐青灯都会找他商量。要是程裁缝摇头,徐青灯就不敢把事情定下来。

另一个商会副会长姓苏,叫苏文科。他在木香镇应该不算生意人,是镇东私塾学堂的私塾先生。苏先生在木香镇资产并不多,但他的弟子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现哈尔滨市市长郑耀辉就是他的学生,马家船口市政局总长曹天隶也是他的学生,还有热河省及直隶地区的地方官员也有几位是苏文科的学生。苏文科在木香镇也是一个重要人物,让他做商会副会长,是因为他儿子以他的名义在木香镇开了一家药铺,叫君子药铺。君子药铺在木香镇是独一无二的药铺,药铺里的药也都货真价实。

还有一个商会的副会长叫幺廷申,他原来是奉天城里的大厨师,他在奉天很有名,会做满汉全席,后来这酒楼的掌柜得罪了张大帅,张大帅就把酒楼的掌柜给砍了,幺廷申也受到牵连,就逃到哈尔滨东的这个木香镇。幺大厨在木香镇上开了幺家酒馆,幺家酒馆在木香镇算是个大铺子。每年各个商铺是要向镇衙门交钱的,这笔钱用来养活木香镇的护镇队。木香镇徐青灯交的是最多的,其次就是幺廷申。

几个副会长都聚到了徐家大院的清风斋。陈积旺不是商会的副会长,其资产在木香镇也属中下。徐青灯让他来参加聚会是让他把王大槐师徒二人在此地落户的事儿说个清楚。

陈积旺把这王大槐师徒二人想在木香镇落户的事又说了一遍,徐青灯做了补充,然后徐青灯让几位会长发表意见。

苏文科先说道,依我看還是找个由头,别让这个铁匠师徒在此落户。木香镇什么也不缺,不差他这个铁匠炉,从这里到江岸码头也就四里路程,给马挂掌,到江岸码头去挂也不麻烦。

程大裁缝说道,苏先生的意见值得考虑,他是怕咱们木香镇惹麻烦。其实咱们木香镇并不是水浅养活不了大鱼。这个铁匠上次路过木香镇的时候我见过他,还算面善,他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来。无非就是这铁匠艺高人胆大,怕是以后要找他的人也要来木香镇。这也没什么不行的,大人物有的时候要比平民百姓还要好伺候。民国初年,总理衙门要做中山装,我就见过好几位大人物,你要有事求到他们头上,他们会帮你办,而且还不跟你讨价还价。木香镇现在缺的是啥?不缺财富,不缺金银财宝,但缺的是人气。江北护国军的团长胡孝南曾经跟我说过,木香镇是个风水宝地,将来会成为“关东第一镇”,但仅凭生意是占不了关东第一的,要造势。

幺廷申说道,将来木香镇如果真的能成为“关东第一镇”的话,我倒不认为是件好事。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如果木香镇成为“关东第一镇”,恐怕我们这些人也要不得安宁。人活着要平安,也要寡淡,是是非非多了就容易伤人气。这王大槐铁匠到木香镇落户我总觉得他是另有所图,将来山上的袁书怀要是下山把咱们木香镇占了,那恐怕事情就要大了。袁书怀实际早就看好了木香镇。我最近看到一本书叫《卧龙长吟》,是一本诗集,诗文采不错,但我不知这“卧龙”是哪路文人,后来细打听才知道,这“卧龙”就是袁书怀。他的诗里透出了勃勃野心,他早晚是要下山的。我们不要以为王大槐师徒二人是为了生意到这里落户,其实他们是安插的匪眼。这些年袁书怀只来过木香镇一两次,没有在木香镇久留,这么些年他始终想在木香镇选一个匪眼,可木香镇百姓在徐青灯的统领之下手足团结,使得袁书怀在木香镇难以找到匪眼,所以就将这王大槐师徒二人放到了木香镇。

徐青灯搓着手叹道,幺掌柜说得极透彻,王大槐师徒二人在木香镇的最终目的已经被幺掌柜一语道破!

大家不做声了。

陈积旺显得很窘迫难堪,说道,那就把他们打发走吧。

徐青灯说,并不像你说得那么容易,恐怕这次王大槐师徒二人想在咱们这落脚,也没法撵他们走。如果撵他们走的话,报复我们的不是这师徒二人,而是山上的袁书怀。

苏文科说,就是这对师徒落户在这里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毕竟王大槐他们只有师徒二人,而我们木香镇抱成团却有几千人。他们如果真要给木香镇带来不利,哈尔滨的市长到时候也能给我们协助。

大伙儿商议了大半夜,最后大家还是听了徐青灯的决定。徐青灯说,让他们在木香镇落户,但他们师徒的一举一动我们都不能放过。

徐青灯没有慢待王大槐师徒二人,在幺大厨的馆子里招待他们,陪客的自然也就是木香镇的商会副会长们。幺大厨没有费多大的劲儿就上来六盘菜,都是满汉全席中的副菜。这六个菜荤素很难区分,一道菜是“酱汁天歌”,主料是鹅的舌头;一道是“双红菜”,是红芋头烧红蘑,也叫“登科菜”;一道是“一鸣天下”,主料是大山林里的林蛙,为豆豉烧制;一道是“七品芙蓉糕”,除了糯米之外还有腊肉、芙蓉花瓣,以老红糖稀做底;一道是“五头羹”,主料为蜇头、银鱼头、鳝头、白鹧鸪头,佐以燕窝;一道凉拼为“三丝菜”,主料为绿豆粉丝、魔芋紫丝和酒腌制的火鸡皮。

徐青灯说道,幺大厨原是朝廷的御厨,这些菜也是我们木香镇待贵客的六道菜,不知是否合大槐兄的口味?

王大槐笑了,这些菜肯定是天下奇珍,我连看都没看过,让镇长和各位大人们见笑了。

苏文科说,大槐兄乃是做宝剑的巨匠,这山野中的几味小菜在您眼里,也只是平平而已。

王大槐说,您是高看了我。我地位卑贱,只是一个匠人,虽然我做出的剑是宝剑,可我这个匠人却不会在官家得宠。我有一个表哥是玉器的雕刻大师,宣统皇帝的玉玺他参与了选料,另外黎元洪替代袁世凯做大总统时的玉玺,是我的表哥和另一位玉雕大师十天内雕出的。按说我的表哥当是国宝般的人物,谁料想,他现在直隶的宝坻给平民百姓刻名戳,也刻木板印刷的字模子,住在三间破房子里,逢年过节连肉都买不起。我与我表哥经历相同,我在哈尔滨做手艺四十多年,也仍然还是个平头百姓。

徐青灯笑着说,既然大槐兄是个巨匠,打出的剑也是价值连城,如果卖出一把,你不就成为大财主了?

王大槐说,匠人要在行当里混,必须要守行当里的规矩。我的师傅王怀奚也是我的叔叔,他教我宁肯饿死也不能将宝剑卖出。宝剑只能赠予人,这得到宝剑的人定是天下的英雄。

苏文科说道,这话我信。我读过一本书叫《清风宝鉴》,为高僧清风大师撰写。书中说,大忌乃是天机,乾坤无量而大忌有量。看来大槐兄是一个真正的巨匠,令人钦佩。

席上副会长们不敢切入正题,直观望着徐青灯。徐青灯说道,大槐兄要在我们这里落户,那是看中了我们这里的风水宝地,能有一个巨匠坐镇也是我们木香镇的荣耀。我们镇子虽小却也是能招引八方来客,我们虽然没有家财万贯,可也都能够靠生意来尽享温饱,所以镇子上的商人们不愿离开这里,而这些年也很少再让商家到这里落脚。木香镇东西长不足五里路,却正好是三千八百步,为木香镇最早的风水先生丈量出的。此地为啥叫木香镇?不是因为这里经营木香这味草药,而是因为当年的这位风水先生就叫陈木香,他也是木香镇第一个在这里埋房基的人。他还为木香镇刻了一块碑,上书:此地润泽,物阜民丰。三千八百步,聚人气、落金银。出此地,必凸丰裕……现在商铺均在三千八百步以里,东西两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有商铺和宅院。大槐兄执意要在这里落脚,现在没有闲地给你们,我把镇西端的三间仓库给你,这三间仓库经多年雨蚀也该翻盖了,你用它盖作坊是足够了。

一直不说话的王大槐的徒弟八两问道,我们得出多少钱?

程大裁缝说,如果这三间仓库的地盘对外出卖的话,至少也得一万多块大洋。

徐青灯说,我不要你们一文钱,只是我们镇上的护镇队有七十多人,你要给他们每人打一把月牙大刀,做刀的铁料由我们镇上出。

王大槐说,这不难,我们师徒肯定能给镇上的勇士们每人打上一把好刀。只是在时间上要长一些, 我们一天也只能打出一把刀来。

徐青灯说,这无关紧要,给你们半年的时间也无妨。

王大槐在木香镇落户了。王大槐没有把徐镇长送给他的三间仓库推倒重盖,而只是换了房盖,把那朽木头替换了下来。重新在房盖上铺的木头也不是松木而是硬杂木,但房盖上的瓦却是镇南三十里的徐家窑烧制的,深青色的鱼鳞瓦。

这天苏文科到徐青灯那里去喝茶,苏文科自备茶叶,是黑竹桶装的半斤茶叶。苏文科把这茶叶送给徐青灯,说道,这是我的学生给我送的。这个学生在安溪镇开茶坊,这是他茶坊里极品的铁观音,我不喜欢这铁观音,我嘴贱,只喜欢喝发酵后的熟茶。

徐青灯收下茶叶,让丫鬟沏一壶大红袍放在茶桌上。喝了一口茶,苏文科说道,这个王大槐看来是真没有钱,他不盖新房却修旧房,也看出他很寒酸。

徐青灯摇摇头说道,文科贤弟,你看的只是外表,他不盖新房不能证明他没有钱,而只能证明他不会在木香镇久留的,不信我们就等着看。

苏文科说,青灯兄说得不无道理。我到这儿来也是有三五个主意让你斟酌。一是,护镇队加强防御,原来巡夜的十几个人可以增加到二十几个人;二是,咱虽不是山匪,但谋略不能低于山匪,咱们也要設计个匪眼。叫匪眼不好听,改叫探子;三是,镇上要有人和大槐的铁匠炉有来往,和这个王大槐交朋友;四是,王大槐和他的徒弟谁走出木香镇,咱们必须要有跟梢儿的。

徐青灯说,跟梢儿的这个我有安排;巡夜的护镇队人数不能增加,这会引起王大槐的注意;探子要有,不能让镇子上的总是抛头露面的人去当,最好能在铺子里选个可靠的伙计。这个伙计不能在我这里和副会长的铺子里出,这也会引起王大槐的警惕;我看紧靠着三间仓库旁边的干果店是个可利用的地方。干果店的掌柜梁五谷人很老实忠厚,只是这几年在镇上的生意不如别人的铺子红火,往后咱们得帮帮他。

苏文科说,五谷这个人最佩服的就是你徐镇长,这五谷脑子也不笨,生意不好是因为他铺子里的货不行,他应该干点别的。你要亲自和他面授机宜,他会死心塌地地为咱们做事。

徐青灯说,王大槐到这里落户注定我们木香镇就不会平静了,你们几位副会长也不要对镇上的人声张,只是让镇子上的人知道我们收留王大槐是出于生意的需要。几十年来我们镇子上还没有铁匠炉,而镇子上的骡马大牲畜也不下百余匹。

苏文科自言自语,这王大槐师徒二人在这里定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徐青灯笑了,别人可能不明白,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你就是我们木香镇的军师,以后有什么大事情我还需要向你讨主意。

苏文科喝了一口茶,把话岔到了一边,说道,你这大红袍暖胃,我只喝了一碗就觉出身子有些泛热了。

两个人都笑了。

徐青灯已经嗅出铁匠炉涌出的炭火味不一般,王大槐用的是石炭。镇上郭家炭铺有石炭。镇上的人不知道石炭是什么木头烧制的,徐青灯知道,这石炭应该叫煤炭,煤炭是日本人的叫法,是从很深的地下里挖出来的黑石炼成的,黑石叫乌金,炼成炭价格不菲。郭家炭铺里的石炭都让王大槐买走了,有十箩筐。郭家炭铺卖给他的价格是每箩筐二十块大洋,这是郭家炭铺这些年来最好的一笔生意。

徐青灯在郭家炭铺的门口看见了郭掌柜,两个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徐青灯就问,最近的生意咋样?

郭掌柜就凑近徐青灯小声说道,咱们镇上刚来的这位铁匠是个财神爷,我铺子里的石炭都让他买去了。我也算发了小财,啥时候镇长能赏脸,让我请你到酒馆去喝几盅?我这儿有几瓶东洋酒,听说是东洋的天皇喜欢喝的,我一直也没舍得喝。镇长胃口金贵,你要是不喝第一碗,我怎敢一个人去喝?

徐青灯说,好啊,那我有空定来尝尝你的东洋酒!

走过炭铺,一伙计匆匆跑来,到了徐青灯跟前说道,镇长大人,我家程掌柜让您去裁缝店里坐坐。我们裁缝店进来一批洋布,也叫礼服尼,适合做中山装,我们掌柜想给您量尺寸……

徐青灯说,这是好事我一会儿就去。

徐青灯知道程裁缝找他是有事情要跟他商量的。徐青灯到了程裁缝的大院,管家见是镇长,就急忙向厢房喊道:徐大人到!

现在程裁缝整天都在厢房里,不是大活儿他不轻易出剪子,让他的大弟子去操剪子。程裁缝的几个徒弟个个都悟性好,手艺自然都有程裁缝的技艺痕迹。程裁缝就整天在厢房里看书、喝茶。他看的书大都和裁缝无关,都是省城宝轩堂书局木刻印刷的唱本。这些唱本很难归到哪一类戏曲里,其实在大书馆说书的先生都以这些唱本为依据。这些唱本不低俗,故事委婉动人,说书人用这些唱本说书也能吸引很多人。程裁缝看唱本,不是仅仅为了看热闹,而是从唱本里找到历史的一些传奇。用他的话说,读《史记》死去活来,读唱本笑而复生。程裁缝是一个手艺人,也是一个有大见识的人,这间厢房取名叫“暖斋”,屋子里墙上悬挂的字也写着:衣遮体却不遮魂。

程裁缝起身迎接徐青灯,将徐青灯引到暖斋里落座,对身后的丫鬟说道,小琴,徐大人喜喝什么茶你该知道,快快泡去。

小琴是个机灵丫头,说道,温开水沏的龙井,两遍洗茶,茶香已浮出,只等徐老爷品茗。

徐青灯就笑了,程兄博学,让你周围的人也都染了身,这丫头出口就文雅,看出了点滴茶道。

两人各自喝了两盅茶,徐青灯便问,程兄让我来此有什么事情要点拨我?

程裁缝就摆手,这么客气我怎能受得了?我从京城进来一批法兰西产的洋布,识货的人都叫它礼服尼,现在民国行政官员都用这衣料做孙文制服,也叫中山服。我想给镇上所有商会的会长每人都做一套,所以麻烦你来……

徐青灯说道,你这举动很好,能让官府看出我们拥护民国新政,无论是黎元洪还是段祺瑞,我们都一概顺从。程兄此举你是要破费的。我从商会的筹款中拿出制衣成本。

程裁缝说,那么做我就不是程裁缝了。有道是,文以载道,衣亦载德。况且也花不了多少钱。

徐青灯说,这是后事。还是先说说你请我来的真正用意。

程裁缝说,请镇长到我这里来自然是要商量一些事情。王大槐和八两师徒二人落脚在咱们镇子上,人们已经觉出不安,大家表面平静,可是每个人都担忧着木香镇短时间内会不会发生什么。

徐青灯说,短时间内不可能,往后能不能发生什么事情难以预测。好在我们早有准备,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有应对的办法。

程裁缝说,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镇长认为是否可行?我想给山上的袁书怀和江北护国军的胡团长各做一套制服,我亲自送给他们,以打探这王大槐师徒二人在木香镇落户的真正目的。

徐青灯说,这么做易出破绽,也有风险,我看等等再说。毕竟王大槐师徒刚刚在这里落户,他想做什么还没有做,所以我们还得要抓住他的把柄。

程裁缝说,听说日本开拓团要来,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土地,而是为了森林,说是咱们这大森林里藏着宝。

徐青灯说道,我要说的也是这件事情,如果日本开拓团来了,胡团长和袁书怀就不会针锋相对了。胡团长原来是奉系的人,他现在的直接上司是马占山,马占山对日本人不屈从,他的手下自然也不会屈从日本人。再说袁书怀,他是占山为王,如果山被日本人占了,他这个大王就没了藏身之地,自然他不会让开拓团进山的。说不准胡团长和袁书怀会联手抗战,胡团长也许会收编袁书怀……所以我认为短时间内王大槐师徒不会在木香镇给我们惹麻烦。

程裁缝叹道,还是镇长的眼睛厉害啊!有你这番话我们木香镇就没必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对于木香镇人来说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多很快就过去了。日本開拓团没有到木香镇来驻扎。某一天,日本人开着一辆汽车停在了木香镇的城东,从车上下来了六七个人,他们在镇上的老董客栈住下了,这些人天一亮就上山了,天傍黑的时候才回来。四天以后他们其中的两个人在山上遭遇狼群的偷袭,死在了山上,余下的人就仓皇地从山下逃到木香镇。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木香镇,此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们来。徐青灯说,这些人是专门测山的,看咱这山上有没有金子或者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也没有想到这山上由于山高林密,野兽随处可见,尤其是山上的狼,一扎堆就是几十条,凶猛残忍。除此以外这山上就没有什么值得日本人喜欢的了,看来请他们来他们也不会来了。

这话还真被徐青灯言中了,大批日本人涌入关东的时候,木香镇却没有日本人驻扎。因为日本人在木香镇一带没有啥活动,护国军的胡团长就被马占山调防了,去了齐齐哈尔。而山上的袁书怀也始终没有下山,只是快入冬的时候他打发人给徐青灯送来一封信,说今年凉风透骨、大雪封山,为了兄弟们能熬过这冬天,请徐青灯资助粮食一千五百石,待日后还上米钱。

当日徐青灯就把商会的几个副会长召集来传阅这封信。苏文科说道,一千五百石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就是我们几个副会长分摊,每个人也得几百石。

徐青灯说,五百石由我来出,一千石由你们三个副会长均摊。今年的年景不好,开春的时候肯定会出现粮荒,咱们要把自家的口粮备足。

徐青灯没有让袁书怀失望,几天以后他就把十几挂大车粮食送到了山上。此举也没让王大槐袖手旁观,陈积旺去说服他,让他也出些大洋为山上捐粮。王大槐二话没说当天就让八两给徐青灯送去了一百块大洋,这也是十石米的价钱。

王大槐师徒在木香镇没有给木香镇人带来麻烦,只是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冷清。过了春节王大槐去拜访徐青灯说道,木香镇真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我的命不好。我用了你的房子,你也沒收我的租金,原本是想酬谢你的,可因为拮据也没能向你表达一下我的这份感激。这几天我和八两想好了,不想再给徐镇长你添麻烦了。我准备和八两过江北到黑水域投奔我的外甥去。铁匠这门手艺干好了只能填饱肚子,干不好跟要饭也差不了多少。过了江北以后我们就不再做铁匠了。我岁数大了,也干不动了,过去一把十六斤重的大锤能让我抡出花来,现在抡上个十下八下的就开始上喘。我外甥在黑水域开了两座烧锅坊,叫郭麻子烧锅,我外甥的烧锅酒在哈尔滨也能上得了大宴席。我们师徒二人到他那去帮助打杂,也算是讨口饭吃。

徐青灯说,有道是人挪活,树挪死,但我不这样认为,现在世道生不逢时,到哪去也得这么活着。我看你要是不觉得木香镇人瞧不起你,我徐青灯还是想让你继续在我这木香镇里开铁匠炉。你擅长打刀具,不擅长做农具。犁铧之类的东西都是铸铁做的,对于铁匠来说这铸铁的活儿也不难,我让镇上的商会出面帮你打开生意的路子,也不愁赚不着钱……

王大槐笑了,其实生意上的事我也是有许多主意的,我之所以要离开木香镇,也是想给木香镇人一颗宽心丸。从我们师徒在这里落户以后,镇上的人并没有歧视我们,但他们看我们的眼神都露出了惶惑,这让我们师徒二人心里很不安,尤其商会的几位会长大人,对我们又如此客气,我们越加感到在这里有诸多不便。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徐镇长和副会长们也许认为我们是山上袁大当家的匪眼,或者我们和江北的胡团长有来往。如果这样的话,势必会给木香镇人带来一场灾难。你们这么想是对的,因为我们师徒二人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我们为啥要在这落户?是因为我们最初在木香镇停留的时候,陈掌柜对我们如此热情,你徐镇长也对我们二人很恭敬,我们觉得往后在这生活下去,总比回哈尔滨西郊要好。人的一生求的是平安,但我们平安了,却让木香镇人一天天觉得不安起来,所以我们师徒二人无论如何得离开这里。我们临走前,把我们这几年的积蓄,一半留给木香镇镇府衙门,剩下一半我们用它去谋生活。今天来此只为告别……

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王大槐和他的徒弟就赶着马车走了,一直在做他们跟梢儿的伙计尾随着他们,见师徒二人过了江以后就直往北走了,奔了通往黑水域的官路……

陈积旺把一钱褡子交给了徐青灯,说,这是王大槐师徒留下的,他让我无论如何要交给你。

镇上商会的几个副会长,被叫到了镇府衙门。徐青灯把这一钱褡子大洋放在大伙面前问如何处置。

苏文科说,我对这师徒二人最初真是没有什么好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程裁缝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师徒二人没给我们木香镇闯什么祸,也没添什么麻烦,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咱们留他也是诚心的,他不想在木香镇呆,也有他走的道理。

幺大厨说,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们师徒二人在这里觉得不自在,走了也就走了,咱们没有慢待他,木香镇不会为此事有愧。

徐青灯想了半天说道,我认为王大槐的一来一去,并不是过客,以我之见,他是袁书怀的匪眼没错,只是一年多他没有为袁书怀做什么大事,袁书怀觉得他们师徒二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了,就把他们冷落了。

程裁缝说,我看镇长大人对人太宽容,以我之见,他王大槐是为袁书怀做了大事情。入冬时,袁书怀向我们要捐粮,其实就是他的计谋。

徐青灯笑了,其实我心里有数。一句话,王大槐师徒二人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唯一的好处是在袁书怀的刀下留住了脑袋,他们走了是对的。

苏文科说,如此说来,咱们收下王大槐留下的大洋理所当然。

徐青灯说,不,这个钱也不是好花的。我倒是想派人去黑水域找到王大槐,这才是我们和王大槐关系的真正结束。

副会长们一致建议让陈积旺去找王大槐师徒。

第二天,陈积旺骑了一匹马到江岸,先到丁瘸子铁匠炉,给马挂了厚掌,然后牵马上了轮渡,过了江以后,直向北奔跑。

陈积旺骑马奔跑了三天三夜才到了黑水域,到了黑水域他就打听郭麻子烧锅在什么地方,人们一听大都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在临江码头见一个卖马哈鱼的鱼贩子,就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大洋递给这鱼贩子。

鱼贩子就说,我这筐里就有三条马哈鱼了,你挑一条拿走。

陈积旺就说,不要鱼,只是跟你打听个地方。城里有个郭麻子烧锅吗?

鱼贩子小声说,你想买郭麻子烧锅的烧酒吗?往后谁也别惦记郭家烧锅的酒了,前几天郭麻子让日本人给杀了,日本人想占他的烧锅坊,郭麻子也不是好惹的,就不给日本人腾地方,日本人就在一个晚上把他杀了,还将他吊在一棵大树上。郭麻子两个儿子在黑水域也是不好惹的主儿,他们第二天把日本人,也就是开拓团的营地给点着了,烧死了好几个日本人,这哥俩儿就逃走了……

陈积旺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很震惊,郭麻子烧锅不存在了,那王大槐师徒就很难找到了。陈积旺在城里兜了一圈,见街上的行人稀少,几个大院都大门紧锁,院里竖着很高的杆子,杆子上吊着像膏药一样的旗。陈积旺就觉得很恐怖,当天下午,他就打马回返,又过了三天三夜,就回到了木香镇。一路疲劳,陈积旺回到家一头扎到火炕上就呼呼大睡起来。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过来。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媳妇急忙给他端来了饭菜。陈积旺边吃边问,镇长来过没有?

媳妇说,徐镇长哪有闲工夫到这儿来,听说要成立满洲国了,咱也不知道啥叫满洲国,听镇长媳妇说,就是日本人到咱们关东帮咱们“拉帮套”。有个日本开拓团已经到镇上来了,要在镇西盖两栋房子,九十间,还在镇西圈地。县衙门也让日本人占了,听说从奉天来了一位县长,是中国人,却穿了一身日本服。圈地的时候那个县长也来了,镇西的大部分地都是徐镇长的。徐镇长不想让日本人占他的地,那个新县长就扇了徐镇长一嘴巴,现在徐镇长在家已经卧床不起了。

陈积旺放下碗筷说道,我得去看看镇长。

徐青灯躺在炕上,头上敷着一条土棉布手巾,脸色蜡黄,见到陈积旺就问道,找到王大槐师徒了吗?

陈积旺说,黑水域确实有一个郭家烧锅,但主人让日本人给杀了,郭家烧锅的两个少爷也把日本的驻扎营给烧了,所以王大槐师徒的下落就不可能知道了。

徐青灯说,想不到今年就改朝换代了,民国政府把咱们给忘了,听说要成立满洲国,木香镇的平安日子可能也就快到头了。不过,我一任镇长,不能不管木香镇人的生死,将来有一天日本人要是和我们闹僵了,早晚就会动武,咱们不得不防。前几天我去了三泉山,想向袁书怀讨教,哪知道山上的那些山匪们也不知道都躲到哪儿去了。看来日本人是有来头的,连袁书怀都不敢和他们一决雌雄,这就更让人担心了。

陈积旺说,咱们木香镇吃软不吃硬,镇上也有六千多人口,起码也有两千多壮汉,日本人把咱们逼急了,咱们也不会怕他们。

徐青灯笑了,日本人有洋枪洋炮,一个人可以对付咱们十几个人,咱们不能小看他们。过去你在镇子上生意抵不住别人,但你好管闲事,有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中,就惹是生非了,这我不怪你,也许坏事也能变好事。现在能不能找到王大槐师徒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有件头等大事要你去办。苏文科先生有个弟子在磨盘山的山坡下,是个打猎的高手,擅制火炮,还会研火药,我们想把他请到咱们镇上来,给咱们做几门土炮,再备足火药,早晚有一天会用得上。苏先生已经六十多岁了,不可能去亲自请这个猎手,这件事我打算让你出面去干。

陈积旺说,听镇长的吩咐,只要我能见到他,就肯定会把他请到木香镇来。

徐青灯说,那你就再歇一天,后天你就去磨盘山,我再让这衙门的两个护镇兵跟你一块去。

陈积旺说,不用歇了,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下午就可以动身。

当天陈积旺又骑着马出发了,跟着的两个护镇兵都是壮小伙子,但他们骑的马不是好马,磨盘山距木香镇只有一百二十多里,他们奔跑了四五个钟头才到磨盘山下。两个小伙子说已经饿了,应该吃点东西。陈积旺四处张望了说道,这里没有馆子,来的时候也忘带吃的了。一个小伙子说,跟前有苞米地,掰几穗苞米,再捡点树枝子点着,烤苞米吃就行。陈积旺认为这主意不错,他就进苞米地去掰苞米,两个小伙子就在山坡子上捡树枝子,开始笼火。三个人正吃着,只见一个骑马的汉子奔了过来。汉子四十多岁,大头、大耳朵、阔嘴,穿着皮大氅、皮裤、皮靰鞡,扎着一条野猪皮条。到了火堆跟前他下马说道,你们吃的苞米是从我的地里掰下来的,你们怎么这么没有规矩,你们是哪的人?

陈积旺说,我们是从木香镇来的,到磨盘山下的梁家屯找一个人,因为来时匆忙,也没带吃的,就进了你的苞米地里……

汉子问,你们找谁?

陈积旺说,木香镇私塾先生苏文科的弟子梁恒武。

汉子笑了,我就是梁恒武。

陈积旺赶快起身抱拳,梁兄弟,终于找到你了。

梁恒武说,苏老先生找我有什么急事?

陈积旺就把他们的来意说了,又掏出了苏文科写的信。

梁恒武看完了信说道,日本人过来了,连我这猎户都知道了。以后我们打猎也不能随便了,日本人圈地也要把山圈进去,所以我现在出门连猎枪都不敢扛了。火药好整,一硝二磺三炭,这东西好淘弄,制作起来也不费劲。不过光有炸药也不顶用,得有土枪、土炮。土枪的枪管是铁的,要想让土枪打起来有劲,土枪得有枪托子,这枪托子也是铁做的。这些个东西一般的铁匠做不出来,必须得找做细工的铁匠。再说,让我到木香镇去做,这可就是个麻烦事儿,听说日本开拓团的驻扎地就在木香镇,这就等于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做炸药,也不知道你们镇长是咋想的?

陈积旺挠了挠头说道,兄弟说得对,那你说该咋办?你放心,做这些东西我们会给你钱的,只多不少。

梁恒武想了想说道,不瞒你说,前几天前山的“绺子”袁书怀也派人来找我,让我帮他们制炸药,他要的炸药太多,我不敢得罪他,就让他从山匪中挑出几个精明的人跟我学徒,我把他们教会了,他们自己在山上做火药去了。他们有现成的土炮,不想使用土枪。

陈积旺说,我明白了,那我们也找几个人来,跟你学徒。

梁恒武说,其实制炸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你们镇长相信我,可以在我这做,做完以后你们拉走。

陈积旺说,好主意!就起身对两个护镇兵说,咱们赶快回去,明天就派人来。

梁恒武说,你们吃几穗苞米也吃不饱,还是到我那里吃点饭再上路吧。我是个猎户,山上也没有多少粮食,一年也就靠这片苞米地出点苞米,一年到头苞米子粥和大饼子还不够吃。不过,我家里有地窖,地窖里有狍子肉,还有山鸡,你们几位到我那儿吃两碗子粥,再给你们烀一锅狍子肉,吃完了你们再回去。

陈积旺说,听你的,明天我给你送人来,顺便给你带来两袋子白米、一袋子面,也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在回去的路上,陈积旺忽然又想到了王大槐师徒,如果能找到他们,那枪筒子和枪托子的事就不愁了。

第二天早晨,他们返回了木香镇,到了陈家包子铺门前,陈积旺大吃一惊。因为在包子铺前的大槐树下面,停着一辆架子車,正是王大槐师徒的那辆架子车……

责任编辑 张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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