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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

2019-04-16张湘平

中国铁路文艺 2019年2期
关键词:崇礼海宁红旗

张湘平

塞外初春。虽然寒意尚未褪尽,山水比冬日毕竟朗润了许多。一些向阳地方或是隔年荒草下面已经有了绿色,嫩嫩的野菜像星星一样撒满了田边地头。青山区直属古城中学女教师曾红旗下了校车,走在郊外柏油便道上,看到路边正在热卖的绿色食品,便突发奇想,决定采一兜送给她热恋男友小印。去教导处打完卡后,又走出学校大门。

正在巡视的教导主任叶海宁恰好看见曾红旗匆匆忙忙从打卡机上摁了一下就风风火火地走出了学校大门,感到很奇怪。他看了看总课程表,曾红旗是初二五班的语文课,现在是七点五十五分,她是应该走向任课班级教室门口待课,可她竟然径自走出校门奔向田野,这让叶海宁实在难以理解。

叶海宁想起自己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时,正和在外地上大学的中学同学冷锟谈恋爱,那时的通讯可是没有现在这样发达,他们一直用鸿雁传书这种诗意而经济的方式保持联系。即使后来她和冷锟分手,在那段寝食不安的日子里,她也没有耽误学生一节课。

叶海宁正感叹着,却听见五班教室内掌声大作,她不由得走向五班教室的门口,只见讲台上走来了一位稚气未脱的男孩,小品演员一样拉细嗓子有模有样地做出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态,语速极快地演说道:“我叫曾红旗,是你们古城中学唯一有文学硕士学位的研究生,教你们语文课那是小菜一碟子,我在市报上发表过好多作品,你们这个小地方有人能和我比吗?拉出来咱们比试比试看!”这个孩子搞出的神态语气太像曾红旗了,全班学生立刻笑得前仰后合。一时,叶海宁对古城中学竟有这样的学生感到怒发冲冠。忽然想起冷锟当年和她同桌时也搞过类似闹剧,那个当年的活宝长大以后不是也修炼成了而今的看上去十分道貌岸然的区委冷书记了吗?上课了没有教师组织教学孩子们搞些恶作剧,这要比发生那些打架斗殴折胳膊断腿的恶性事件好得多哩!

叶海宁虽然这样想着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五班教室,这些孩子见威严的叶主任亲临他们班级立刻安静下来,那个“小品演员”见势不妙马上立地成佛,顿时换成一本正经的脸谱对同学说:“老师没来上课请同学先预习课文吧!”面对这个小班长的变化,叶海宁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那个小班长的眼睛,那个小班长就识趣地回到了座位上。

叶海宁出得学校大门,见曾红旗正在田野里寻寻觅觅地挖野菜,就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说:“你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吗!”曾红旗整理着她那用手帕包着的珍贵野菜,仰起那张带着浪漫主义夸张表情的脸说:“你找我干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不要客气!”

“我找你去上课,初二五班第一节课是你的语文课!”

“天啊!”曾红旗惊叫起来说,“我记错了记错了,哎呀呀我怎么如此自作多情哦!我说叶主任请您谅解我们这类才女的一时神经,再说恋爱中女孩子的智商是比较低的啦。”

看了曾红旗近乎表演的夸张神情,叶海宁因为无法判断其庐山真面目,这时却听身后有一个讥讽的声音雷鸣一样响起:“你面对的就是一位大文人,怎么就没有见过她发神经,你赶快上课去就是!”叶海宁回头看去,竟是校长严崇礼,本来就生得高高壮壮脸色黧黑像一介武夫,此时涨紫了脸庞真像庙里的金刚神——严校长看样子真的生了气,也许因为平常见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叶海宁竟下意识地感到了一种威慑,曾红旗则如寒蝉一样噤了声,灰溜溜地快步走向校园。

曾红旗旷课的事终于没有既成事实,本该如一页翻过去的台历纸,不想放学时曾红旗的男朋友小印却来古城中学找事儿来了。

晚上快放学时,门卫老丁开了大门,一辆奥迪车没有停车登记就开进了学校。古城中学领导都在一楼办公,严崇礼远远认出这是冷区长的车就连忙迎出来,没想到车上却只有司机小印一个人,盛气凌人的小印自然没把严崇礼放在眼里,打着官腔指名道姓地声言要找教导主任叶海宁。

“她兼了初一两个班的思品课,第八节课有课,现在还没有下课,有事你自管找我就是。”严崇礼心里虽然瞧不起小印这副狗仗人势的样子但还是不得不恭谨地说。小印却依旧不理会他竟自走进了教导处。严崇礼示意闻声出来的副校长和工会主席等人跟进去以防不测,知道叶海宁过去曾和冷锟有过一段故事,就猜测是不是冷锟派他来找事,就不由自主地跟了进来。但又想他们各自早已成家且婚姻都较稳固,不可能会出现什么事情,况且现在通讯这样发达了。这样一想就上前给小印倒了一杯水,小印却连接都不接,严崇礼敢怒不敢言只好把那杯水放到办公桌上。这时叶海宁下课回来了,小印见了叶海宁劈头就问:“你就是那个叶主任吗?”叶海宁觉到来者不善仍平静地望了他表示并不认识他,小印就说:“我是冷区长的司机、曾红旗的男朋友。”叶海宁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但是仍客气地说:“欢迎冷书记的司机光临我校,请问他冷锟有什么指示!”

小印没有想到叶海宁会对冷锟区长直呼其名,知道叶海宁不是一般小女人,还是硬着头皮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不过却是换了稍显谦和的语气说:“曾红旗年轻,不周之处,希望各位领导多多包涵多多关照。”严崇礼见小印夹起了尾巴没有了闹事的可能早就回了校长室,叶海宁平心静气地对小印说:“这不用你来说我们也会这样做,因为我们对任何教师都是包涵关照的,比如说今天小曾无故旷课按校规是要扣发工资的,但是我们没有在考勤上记一笔,而是诚心好意地当面提醒她,使她免于工资被扣就说明了这一点。”

送走小印叶海宁心里颇不舒服起来,这样不了了之的结果肯定不是小印的初衷,他冷锟的司机就敢这样作为可见他冷锟用人不当。在中学时代,如果有人敢欺负叶海宁他冷锟就会找上门去算账,甚至不惜拳脚相加,而那时候的冷锟只是个班长,而现在的区长冷锟已混得司机都能凭借他的力量了。叶海宁正在感慨间听见了电话铃声大作接了竟是冷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小宁,我的司机在你那儿吗?”叶海宁说:“他已回去了。”冷锟说:“对不起啊!”叶海宁心想,那车估计还未到区政府他怎么知道的?莫非司机事先和他请过假?冷锟那边立刻心领神会地解释说:“今天整个一天都在开会,现在还没有散,我接到你们校长向我报警的电话就停止了发言出来给你打电话,我这是第一次开会中途出来打电话。”叶海宁就连忙说:“这边已经没事了你快去忙吧!”自己主动放了电话。这时严崇礼敲了一下门走进来,叶海宁责备他说:“这样一点小事也值得给区长打电话。”叶海宁在一般场合说起冷锟还是用比较敬重的口吻。严崇礼轻松一笑说:“自己的狗不看好就不要怪人给他找麻烦了,再说他既然给了我他的手机号让我多关照你,就说明了他盼望着我给他打电话的,我终于找到了一次机会,可见……”严崇礼故意说完“可见”就停了下来微笑着望了叶海宁,叶海宁就正色说:“可见他对你很器重,说不准他准备提你当教育局长呢。”严崇礼觉到了叶海宁的不高兴就自找台阶说:“你嫂子检查出肺癌来了而且是晚期,现在医院变成我每日必回的家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当局长啊!”这个消息让叶海宁怔在那里半晌才缓过劲来,失声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上班?”严崇礼说:“我必须上班,这不仅仅是为了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而是我只有走出医院大门才使我的负罪感得以暂时解脱,你知道她在农村时我一直和她闹离婚,她一个人拉扯孩子過日子很是凄凉,现在进城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就患上了这种绝症,我真疑心她这种病是这些年忧愤积郁而成,我真对不起她啊!”说到这里,外面有人找严校长,严崇礼走出叶海宁办公室。

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来,叶海宁猜想下班时间打来的电话可能是丈夫靳大星,本来不想去接,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不想话筒里半天没有声音,叶海宁正要放时却传来了冷锟的声音,他喊了她一声“小宁”,从前他一直这样喊她的,这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情,叶海宁听了却感到恶心,说:“你的司机已回去了,你还有什么事?”冷锟说:“我没什么事,我自调回老窝知道了你的去处,就经常在下班后打这个电话号码听那种无人接听的声音,今天既然打通了那就说一点事——你发现了没有,今天我们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通电话,哦,这当然是第二次了。”

“请节约你的手机费。”

“我已决定把这个司机换掉。”

“换不换是你自己的事。”

“听你火气冲天的,我知道你恨我,我冷锟也确实对不起你,在此我任打任罚。”

叶海宁挂了电话,收拾办公桌准备回家,电话铃却又响起来,叶海宁站起身出去“哐”地带上了门,却震落了自己眼中的泪。

叶海宁飞车急驰,古城中学买车教师都是家住市中心便于上下班往返,而叶海宁买车却是为了回她在农村的娘家。叶海宁这个家本来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继母和退休的父亲住,可因为几年前继母跟一个南方来的生意人私奔出走,在市区安家的哥哥为了不让父亲睹物思人,就把父亲接到城里去住,并把叶海宁上小学的儿子一并带去,以解父亲寂寞。为了离单位近一些和看这所不算差的平房大院,叶海宁就把她和靳大星的家安在了娘家,把靳大星在单位附近买的楼房租了出去。叶海宁回到家连晚饭也没吃就倒头大睡,一觉醒来正是午夜時分却再也难以安眠,眼中再次涌满了酸涩的泪水。

叶海宁实在难以原谅冷锟,他对她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叶海宁母亲童雨兰是古城中学元老级语文教师,自20世纪80年代起,所教的语文学科成绩在年级组所向无敌,一年两次统考都稳得第一,中考成绩均分九十分以上,全市学生个人最高分也大多出自她的班级。她得到了除了女儿和丈夫之外所有同事和家长的敬佩。

童雨兰白天满负荷工作,晚上批作文备课每天都忙到深夜,早上睁开眼睛就到了上班时间,经常不做早餐或是做了早餐顾不得吃就上班去了。这就苦了叶海宁,她要在母亲没做饭时做早饭,母亲没收拾时洗碗收拾房间,这是因为她有个洁癖且专横的父亲。他做着县城里最大商场总经理,回家后见家里乱七八糟的话就见了什么摔什么,尤其是见不得没有刷洗过的碗,几乎是见一个摔一个,家里的碗不知买了多少茬儿。可童雨兰偏偏觉得自己为家里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不检讨自己。也确实,童雨兰得到的奖金几乎超过她每年工资总和,男权思想很重的父亲偏又不认这个账,于是这个被别人看来十分富裕美满的家庭却经常频繁发生战争,坛坛罐罐的残骸凄凉地躺倒在水泥地上,叶海宁每次见了都体验到一种惊悚和恐怖,于是她竭尽全力为这个家庭的环境卫生作贡献,累得不行的时候她经常羡慕别人没有工作的妈妈,中考时她没达到父亲给她报的财经中专分数被调整到中师投档,她因了不当老师的想法坚决去读了高中。

县城高中离她家住的村子七八公里,比她高一届的冷锟经常和她一同回家,叶海宁那时个头矮矮的骑自行车很慢,一般同学都不愿意和她一起走,只有冷锟愿意。冷锟家里很穷没有自行车却愿意骑叶海宁的车载着她,叶海宁是怜悯他的父亲因车祸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穷得连自行车也买不起,就不拒绝他的相约宁可自己受冻。可冷锟却完全没有穷人家孩子那种自卑,还把自己家的清贫不卑不亢地告诉那些对他有朦胧好感的异性同学,还把赞美自己温暖而贫困家的作文投出去发表。每次找叶海宁回家总幽默地把自己的两条大长腿说成是十一路公交车,说是想让自己的大长腿做点好事把你的自行车拉回去。叶海宁倒也欣赏他的这种风度,只要和他在一起听他谈笑风生就会一扫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所有阴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生分了,也就是从生分开始他们悄悄恋爱了。

初恋确实给叶海宁带来了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叶海宁天生就没什么心计,自从心中有了冷锟知晓了冷锟的学习成绩她立刻决定与之比翼齐飞,她对真心敬慕的人是怕他觉得她笨的。所以当她遇到难题尤其是遇到本来不感兴趣的数学难题懒得动脑筋时她就发神经一般跑到冷锟班级门口喊冷锟出来和他借绘图铅笔之类,弄得冷锟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唯命是从地拱手相送,叶海宁见冷锟气宇轩昂又憨态可掬,心中就莫名其妙地有了底气。冷锟考取东北一所重点大学以后,叶海宁更是发奋图强,可就在这时,叶海宁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

寒假之前的期末考试后,童雨兰被古城中学当年的高校长活活气死。

高校长本来属于“四人帮”遗毒的“三种人”之列,这种人被当年一位重要领导批示过不可重用,他仍被重用是得福于他老婆上蹿下跳。高校长在粉碎“四人帮”后被隔离审查,因认罪态度较好被放出。刚放出来时,曾做过童雨兰顶头上司也就是古城中学校长,当时童雨兰的舅舅做副区长,高校长全力逢迎对童雨兰野狗一样摇尾巴。童雨兰根本就不认为舅舅是个什么可仗势的官儿一心扑在教学上,和领导保持着一定距离。可高校长却把童雨兰的清高看成是藐视自己进而怀恨在心,童雨兰舅舅退下去以后立刻对她进行打击报复。在一次期末算成绩时加进了童雨兰班里两个旁听弱智学生的零分卷,结果童雨兰班级平均成绩开天辟地地名列第二。童雨兰没有保住“常胜将军”牌子,去找高校长评理,那小人却借素质教育的招牌着着实实地讥讽挖苦了童雨兰一顿,被丈夫戏称为“窝里横”的童雨兰在外边从来不善与人争吵,所以也就没有找到恰当的语言来驳斥高校长,她自己本身又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怔怔地走出总校大门后心肌梗死。

这一天天降大雪,人们都说老天爷也在为童雨兰鸣冤叫屈。叶海宁父亲在妻子死后未到两个月就娶了他商场年轻的女营业员,根本没时间替亡妻伸张正义,幸亏叶海宁哥哥叶海东高考恢复就考上了大学,那时已分配在水利局工作,水利局和市教育局办公地点仅仅隔一条街,叶海东天天去市教育局说理,教育局局长得知高校长是个“三种人”,批示区教委予以查办。可高校长的老婆又开始活动,结果仅仅是高校长和另一所中学的校长换岗,叶海东还是不罢休,继续上访,最后区教委派人出面找叶海东许诺,今后叶海宁做最后一批接班教师。叶海宁高考落榜,在冷锟建议下叶海宁走进了教师队伍,走进了母亲工作过的古城中学。

参加工作后,叶海宁把自己工资的大部分给了冷锟,她的继母很不高兴,常讲陈世美一类的故事旁敲侧击。不过这一点父亲倒想得开,冷家实在太穷了,即使没儿女这层关系,单看乡亲份上也该资助一下,就策略性地把一些外快交给新夫人说是女儿的工资。然而中年丧妻的父亲对新老婆宽容了许多,每当家里发生冷战叶海宁就盼冷锟马上毕业恨不得立刻就结婚,可是盼来盼去却盼来了冷锟和一位市长女儿相爱的消息。

最先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哥哥叶海东,哥哥说是听他高中同学严崇礼说的。当年严崇礼师大毕业后也分配到了古城中学,每当叶海东回老家他就借机来叶家,叶海宁也觉到了他那异样的目光。

可是,不久后,叶海宁听说冷锟交了新女友。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叶海宁也曾怀疑这消息的准确性。她就让哥哥找严崇礼细细了解,结果冷锟的新女朋友是严崇礼八竿子打不着的城里表妹,严崇礼很快就找来了冷锟与新欢的照片给叶海东。那新欢从外表看简直就不能与仪表端庄的叶海宁相比,听严崇礼介绍才知道,原来那女人可以左右冷锟的前程。

果然,暑假冷锟没有回来而是给叶海宁寄来了一笔相当于她当时四年工资的巨款,这在当年是个不小的数目。叶海宁把钱取出来走进冷锟家给了冷锟贫穷的父母。待这对老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羞愧得白天都不敢出门,冷锟看样子真的攀上了高枝,在一个黄昏带了车把他父母接到他新家去了。

五六年感情化为乌有,叶海宁痛苦心情可想而知。自成家后就不大回来的哥哥每周都要带着嫂子回来,买酒买菜自己动手做饭尽全力让那位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继母的欢心,实际上是为了回来看看妹妹。这样每周再加上来“看叶海东”的严崇礼,家里就真有些继母所形容的门庭若市。叶海宁觉到了继母的不悦,周末放了学就搭乘班车主动到哥哥家去了,嫂子就笑叶海宁傻,说我们忍辱负重就是要那个严大个到咱们家与你交流交流。叶海宁却不屑地一笑说我们的办公室仅隔着一堵墙而已。

叶海宁做了几年教师一直对男教师没好印象,多年以后她才改变了这种观念。但不知为什么,她仍然讨厌严崇礼,加之在她与冷锟分手事情上严崇礼前奔后跑、取证通报太像一个狗特务。尽管嫂子解释说是一个男人对你有好感或是真正爱你,他什么事情都会为你做,叶海宁还是不为所动。却和分配在另一座相邻小城热电厂的高中同学靳大星有了交往。

靳大星高中时代平平常常毫不引人注目,大学毕业后做了这个国有企业的技术人员。他不高不矮,人长得也还过得去,但和冷锟严崇礼比较还是太平庸了些。疲惫的叶海宁对任何人都再也燃烧不起从前的激情,和靳大星交往只不过是和继母赌气而已。在叶海东看来,靳大星虽然不是重点大学毕业,外表也很平常,但见他对妹妹特别好,就认同了妹妹的心意,立即给严崇礼找对象以示妹妹无意于他。严崇礼是个聪明人,不久就从老家找了个农村姑娘结婚,还邀叶海宁去参加了婚礼。

靳大星一次又一次地向叶海宁求婚,因为对他毫无感觉总下不了决心,家庭又如此冷酷,叶海宁默默地复习功课想考师范以求解脱,可数学的弱项还多亏了严崇礼的指导才得到了满意分数。在她上师范那年,严崇礼也考取了一所师范大学教育管理专业研究生。叶海宁师范毕业,靳大星提出结婚请求,叶海宁仍下不了决心。严崇礼看出叶海宁的幽怨就开始闹离婚,叶海宁怕夜长梦多,立即决定与靳大星结婚。结婚后,叶海宁试图和靳大星相亲相爱地过日子,可是过着过着就过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

严崇礼的爱人因病去世,古城中学教师几乎都去吊唁,唯独叶海宁只捐了钱而没有参加。严崇礼上班第一天,来教导处打卡时,见到叶海宁时用了异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叶海宁不觉红了眼圈儿,叹息说:“我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安慰你好。”

“可是我真需要你的安慰,你看我现在几乎就是在乞讨怜悯的。”

叶海宁的泪水就流下来,待平息了自己的失态,她终于攫到了自己一直不愿正视的情愫。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见严崇礼正站在楼门口望着她,叶海宁就又泪奔了。

叶海宁要结婚时冷锟正官运亨通,由一个市委秘书晋升到本区做一个区的区长助理。可叶海宁在新婚之夜却受到了靳大星对她贞洁的怀疑。本已疲惫不堪的她无可辩解,只说我问心无愧其余随你想象。靳大星说:“你那些小说是不是有你自己的影子?”叶海宁说:“这话若是引车卖浆之流说出来倒也无伤大雅,可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靳大星就刻薄地说:“我知道你和那个未来区长有过一腿。”叶海宁忍无可忍地说:“你知道还和我结婚。”靳大星说:“我既然能和你结婚就能和你离婚。”叶海宁说:“一切请便。”靳大星就怒气冲冲地跑到单位宿舍去了。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第二天又回来找叶海宁求和,见他真心诚意地忏悔自己盲目相信书本,叶海宁只有无言垂泪。

叶海宁真的很冤枉,和冷锟相恋了五六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也曾爱到了产生体肤相亲的渴望境地,尤其是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冷锟总是爆发难以自控的激情。有一次暑假和冷锟去看他家的田地,冷锟以给她解释为什么北方人要用“满脑袋高粱花”来形容农民为借口,把她领进一片高粱地,疯狂地把她按倒在地,还没有下过田的她体验到了一种近乎走进了当时非常走红的电影里一般美感,不觉也有些意乱情迷,可她还是咬破了冷锟的手腕挣脱开。而且好几天都不理他。可是走进与靳大星的无爱婚姻,初夜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美好,尽管她永远也不能原谅冷锟的背叛。后来,靳大星赔礼道歉,她也就努力地尽一个主妇责任,把新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把家务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是靳大星还是觉到了她对他没有感觉没有激情,对她的一切付出毫不领情。

让叶海宁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前,他竟领一个所谓风情万种的女人到家,被叶海宁撞见。忍无可忍的叶海宁把靳大星赶离自己的家让他去外面为所欲为,自己只图眼不见心不烦。一转眼已经三个多月过去,靳大星一直没有回来也没用任何方式认错。叶海宁没向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家事,依旧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而今天严崇礼的目光像火炬一样照亮了她那黑洞洞的天空,她一遍遍把自己不愿正视的家庭轶事抖落开来,一遍遍下着离婚的决心。这时候严崇礼向她走过来说,想让你去一次区政府。

叶海宁抬起头来不解地望了他。

“小孙的手指头的事你都忘了?”

叶海宁立刻收拾起自己的难以言说的心事,为小孙的手指头的事倒竖起蛾眉。

素质教育正式提上议事日程以来,音体美教学在教育部门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教育局组成专门领导小组到所属各个中学进行体育加试,并按百分比加进中考成绩。这样一来就引起了学校和家长高度重视。古城中学有许多大款子女,于是在加试过程中就发生了许多不光彩的事情。从大山沟考出来靠知识改变了命运的体育教师孙天一,早已为穷人家的孩子憋了一口气,终于在体育加试那天得以爆发,以致和加试小组领导交手而扭打到一起。那个所谓领导是从体委临时抽调的年轻人,年轻气盛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无所顾忌地和一个普通教师厮打,竟把孙天一的小拇指咬下一截成了轰动全市的特大丑闻。当时把叶海宁气得两眼发黑怎么会忘呢?经这样一提就立即对严崇礼说:“孙天一现在还在医院里,教委对这件事情一定得有个交代。”

“体委的那个家伙还在厚着脸皮穷横,我想派你去找冷区长过问这事。”

“我根本就不想见那个冷区长,再说找区长也得找主抓文教的副区长,咱还是从教育局长找起。”

“我现在一脸晦气就算去找教育局长也得你去,就这样吧,让工会刘主席和你一起去,最少也要把小孙的医药费给找回来。”

叶海宁见严崇礼也黑了脸,想想他中年丧妻的遭遇也就服从于领导分配了,把车开出来就去找老刘。老刘作为工会主席对孙天一事件也是义愤填膺,老刘说:“事情刚发生时他就找过了教委有关部门可现在还没有结果,今儿咱就直接去找教育局长。”

进了教育局新建办公大楼,找到局长办公室,曹局长知道他们是古城中学来的,格外看了叶海宁一眼。叶海宁用尽量谦和的语气说了孙天一事件的始末并介绍了孙天一家庭情况,爱人在偏僻乡村中学教书一直没有调过来,孙天一现在一个人住院,医药费是学校一位老师给临时垫付的。

曹局长拿出一支烟点燃,慢条斯理地看了看手里的烟说:“古城中学?古城中学的校长是严崇礼,他不敢来得罪我,你们现在成了他炮灰啦!好大的架子!”叶海宁感叹着。再看曹局长,再不搭理他们。叶海宁赌气走出局长办公室,老刘也跟出来。

两个人刚下楼,身后有人叫住他们。说曹局长请他们上楼。再进曹局长办公室,曹局长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仅给他们二人每人泡了一杯清香四溢的好茶,又找出了一盒大中华香烟,给老刘点上一枝。看着叶海宁说:“你就是筆杆子叶海宁啊,比报刊上印的照片漂亮得多啊!”正当叶海宁和老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忽然听外边走廊里传来问候和寒暄,曹局长好像听出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待他再回来时就跟进来了冷锟冷区长。

冷锟还是从前那样,眼睛依然大而明亮,叶海宁竟觉到一种不真实的恍惚。冷锟走进来就直直地望了叶海宁,叶海宁平静地回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老刘早就从电视上认识了风度翩翩的冷区长,此时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让座,冷锟就连忙找了座坐下,不再去看叶海宁只对老刘说:“你们古城中学发生的这件事我们是高度重视的,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又对在一旁点头哈腰的曹局长说:“老曹咱们一同去看看那个老师表示一下慰问,以一个手指头换一个公道,这是一种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老曹,怎么样?”

曹局长自然唯唯诺诺地答应,拿起电话叫司机,冷锟说:“给你省点汽油今天我带了车。”于是几个人下楼,冷锟很自然地向叶海宁介绍了自己的司机,那司机果然已不是小印了,倒叫叶海宁心中生出了一种不安。那司机看了叶海宁一眼,迎了叶海宁友好地打开了车门,冷锟也伸手示意叶海宁坐在前边。“你比从前更多了些雍容华贵,平添了一种成熟的美。”冷锟这样说着就觉到了叶海宁的不悦,就又搭讪道:“想没想起我们当年共骑同一辆自行车的光景?我读了你发表的所有作品,我觉得你还是比较怀念初恋。”

叶海宁没吭声。

“听说你和靳大星分居了?”

叶海宁紧绷着脸,仍不回答他的问话。

“老严今天打电话给我,托我给他做媒,你猜他看上了谁?他看上你了。”

叶海宁只觉得耳边轰地响起了一声闷雷,眼前一阵模糊,待定下神来就用了异常冷静的声音说:“我准备考虑。”

冷锟厉声道:“如果你考虑他我决定休掉我的老婆参与竞争,找回从前的美丽回忆!”

“我觉得还是他那样的男人给人一种安全感,有一种特殊魅力。”

冷锟愣了一下笑笑说:“看看我手腕上的伤痕,它经常隐隐作痛让我难以理解。”

由于冷锟的介入,孙天一事件很快得到解决,体委的那个领导受到全区通报批评并包赔孙天一一切医疗费用。区教育局作为责任单位,在人事冻结的情况下,把孙天一爱人冉春光调进古城中学。

叶海宁后来才知道,她和老刘在曹局长办公室受冷遇时忽然出现了冷锟相助源于严崇礼的一个电话。当然他冷锟也不赔本,市报记者在市报头版头条用一支生花妙笔把冷锟描绘得金光四射耀人眼目受到市委领导的高度评价,并下发文件,取消了中考的体育加分条款,市电视台闻讯后立刻采访,冷锟就又有了一次在市级有线台露脸机会。见冷锟大言不惭地在电视上慷慨激昂,叶海宁冷笑起来。

她承认她在一些作品里怀恋过初恋,但她怀恋的是那种纯净的心境纯洁的选择和纯情的忠贞,实际上是对自我善与美的感受。但她对冷锟的背叛一直是难以原谅。她发觉那天她为报复冷锟所说的气话倒真的发自内心,她真的很欣赏严崇礼,而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暗恋着严崇礼。

孙天一事件后叶海宁觉察了严崇礼的心事激动得彻夜难眠,可最终理智占了上风,又一次压抑了自己。但她还是被这种矛盾击倒,高烧一夜,就给主抓教学的副校长打电话请假。请假后,正依被昏睡,却忽听门铃响起来,挣扎着去开门,竟是严崇礼站在面前。严崇礼第一句话就说:“你瘦了一圈儿是生的什么病?”叶海宁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见严崇礼抬手要给她擦泪就固执地避开了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请假?”

严崇礼用爱怜的目光看了她说:“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他环顾着这个大院说:“我已经十几年没有登这个门了,物是人非的感触真能让人热泪横流啊!”叶海宁只好闪过身把他让进了屋。严崇礼见叶海宁灶屋冷冷清清知道她还没吃早饭就洗了手准备给她做饭,叶海宁说:“自己已吃过了饭。”可抬头见了他的目光就不好意思了,自在靳大星那里见识了他对文人的偏见,叶海宁在生活中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更何况严崇礼又是个世事洞明的人,也就只好随他忙碌了。这是因为从父亲开始到靳大星她就没见过男人做过饭,现在她坐在餐桌旁隔了玻璃见严崇礼在厨房忙忙碌碌做成了肉丝手擀面端了上来她就又有了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严崇礼盛上来一碗说:“我可以和你共进早餐吗?”这样说着就用了热辣辣的目光望了她,叶海宁觉到了他的目光,低了头望了那碗面,故作镇静地说:“这是你应得的报酬。”严崇礼只好不再吭声了,二人默默地吃完早餐,叶海宁的虚汗顺着额头滴滴答答流,严崇礼就搀了叶海宁去卧室说:“你快去盖上被子发发汗出透了就好了,我感冒时就这样子用这个土办法很管用的。”叶海宁盖严被子就觉得周身都被汗水浸渍衬衣全粘在了身上,心头却清凉了许多,对严崇礼说:“你自己泡杯茶罢。”严崇礼没有去茶几旁坐却径自坐在了她的床头爱怜地望了她,自己暗恋着的男人温情地坐在自己身边,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温馨。可是当她落了汗支撑着坐起来后,严崇礼握住她那柔弱的手时,她却挣脱了,流了眼泪说:“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还是回去吧。”

严崇礼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说:“我觉得你活得太苦了,你这样苦自己,让知情者痛彻肝肠,我实在不忍心让你在病中忍受孤单寂寞。”严崇礼穿了一件藏蓝色毛料西装衬了白衬衣系了红格子领带煞是精神,他平常总爱穿中山装倒也和一本正经的形象相符,且总爱把两手背在后边低着头走路不看人。有一次填表交照片,叶海宁偶然从档案室里遇见了他也去交照片,见了他穿了这身西装的照片就友好地向他笑了一下,他微红了脸有些难为情,第二天就把这身西装穿了出来,叶海宁就觉得他确实比较适合穿西装,在单位每次见了他穿了西装去打卡就向他笑一下,可此时此刻却低下头去了,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不敢正视他。二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严崇礼终于问起靳大星的去处,叶海宁说他出差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在说谎!”严崇礼说了这句话眼圈也红了,站起来冲动地抱住了她,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嫁给我吧!”叶海宁被这令她耳热心跳的梦里的一切一时激动得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拥在他那宽阔怀抱里难以自禁地哭出了声。可当他吻她时她还是冷静地挣脱了他。严崇礼叹息说:“我知道你的心,我会去找那个小子,讓他回来给你一句痛快话。”

不想两小时后,靳大星真被严崇礼电话喊回来了。

靳大星回来第一眼就看见了餐桌上未洗的碗,这在从前他是从未见过的,于是他也确信了叶海宁是真的病了。毕竟夫妻一场,他走到她病榻前见瘦了一圈的叶海宁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爱怜地上前嘘寒问暖看看吃些什么药,问她要不要去看医生。叶海宁毕竟有些记恨他的龌龊的背叛还有这么久地对她的冷落,就告诉他说她感觉好多了,估计明天就能上班去。靳大星却说他忙来忙去忽然明白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应该珍视自己老婆,又赔了个笑脸说正愁没借口向你赔礼道歉,恰好严崇礼给我打了电话真是天助我也。叶海宁听了却疲倦地闭上眼睛。为了讨好叶海宁,靳大星就去收拾房间,收着收着他就又走进卧室尖声叫道:“那严崇礼昨天晚上在这里住的?餐桌上的碗是不是他的?”叶海宁如实说:“碗是他的连饭都是他做的,不过他是早晨来的。”

“你这话鬼才会信,他从市区教委家属区跑到古城中学,再跑到这儿来给你做饭,他对你是不是太好了?”

“我倒是希望他昨晚来的,那样我高烧得几近昏迷的时候身边有个人总会好一些。”叶海宁说了这话就感到很累,不过仍挣扎了说,“你去大门外看看他的车胎印就明白了。”

靳大星怔了怔,竟真的跑了出去看了门外的车辙新痕,待他再回来时脸色就好看了许多,说:“看来你没骗我,他若是昨晚来的肯定得把车开进院子里来。再说他给我打电话也说明了他心里没有鬼。”叶海宁一任他喋喋不休自顾闭了眼睛理也不理他,靳大星却忙碌着收拾房间讨叶海宁欢心。

叶海宁一觉醒来,却见靳大星正在床前望着他,而且那眼神真有些含情脉脉,倒叫人好生疑惑。就赌气说:“你怎么看上去像想谋财害命的样子,若是这样大可不必咱们和平分手就是。我现在也想好了,人不能光为了面子忽视了夹里,也终于下了决心结束我们这无爱的婚姻。”靳大星听了就低下头来,说:“你就连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我吗?从前都是我不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罢。”说着声音哽咽了。

见靳大星流了泪,叶海宁不免就有些心软了,倒有些疑惑一向骄横的他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不料靳大星说着说着竟声泪俱下了,说:“海宁你不能光想我对不起你,你也得想想你究竟对我怎样,你拍拍胸膛想想你对得起我吗?这么多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你却嫁给了我做老婆,这本身就很不道德!你在床上是什么样子的,说明了什么问题你自己知道,我的出轨你有一半责任!”

叶海宁说:“我当年嫁你时是全心全意地想和你白头到老好好过日子,你的所作所为会让任何一个本来倾心于你的女人寒心。现在我和你说实话吧,冷锟我俩虽然恋爱过可是没那事,以后更不可能。我和老严虽然从前仅仅是情意朦胧,现在我却找到了感觉。可就在这种情形下,你离开了我这么久,我和他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对得起你,这就是我区别于你的地方!”

刚结婚时,靳大新的一些作法让她伤心至极,但慢慢也就见怪不怪了。可貌似粗憨的严崇礼这方面悟性就好一些。比如在刚才要吻她时就没有鲁莽行动,只是抱着她吻她耳际的头发等待她的回应。可是说来也怪,见靳大星回来了,她离婚的决心还是被他的悔过动摇了,总想自己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更能消几番风雨?

有一次应邀出席一位文友的作品讨论会,听同住的一位编辑说起隔壁的某个女作家曾离了三次婚,她心里曾感到不可理解,既然能与一个男人结婚登记,总是表示还能一起生活,怎么有那么多精力折腾,她现在终于体尝了爱一个男人超过了爱自己丈夫的难以言说的痛苦,可是她觉得如果在生活中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还是会感到另外一种同样也是难以言说的痛苦。

叶海宁这样想着想着,双眼虽然紧闭,泪水却流了下来。见靳大星急不可待地沐浴更衣,尽管心里涌过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恶心,还是没有拒绝他。不料靳大星却不行了,急得满头是汗央求叶海宁帮他,叶海宁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抱了他倦倦地说:“算了算了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去呢!”

葉海宁上班后就发现政教处主任未经教导处签字就把市级三好学生名额报到了书记那里,而且这个学生却是曾红旗班里的那个班长,大家都知道市级三好学生中考时要在总成绩里加分的。从教导处所存的资料看,这个学生的成绩并不是特别好,而三好学生学习成绩突出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显然是有家长在幕后操作。政教处主任没有通过教导处肯定是怕叶海宁查成绩。没想到的是,严崇礼这时进到教导处,一见面就问:“靳大星到底怎样说?”叶海宁低了头说:“他已向我赔礼道歉。”严崇礼就怔住了说:“你就原谅了他?”不待她回答又说:“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真是性格决定命运我只好表示理解。”过一会儿又说:“有一件事也希望你理解,就是周经理孩子市级三好学生的事。”叶海宁说:“我知道了,我同意领导决定。”严崇礼说:“这个孩子有一次捡到一个装有两万元的黑塑料袋归还失主。”叶海宁说:“那就更没说的了。”严崇礼又笑道:“那个周经理还要请客,到时你一定得去。”叶海宁听了这话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可因为面对的是严崇礼也只好点头答应。严崇礼没话可说望着她,叶海宁就又低下头去了。

周经理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请的客。他在临近下班时间开了自己的轿车又带了一辆中巴来到古城中学,叶海宁给靳大星打了电话就和大家一起上了车。到了鸿润商场叶海宁被安排到了雅间,在这个雅间里全是古城中学的领导班子成员女人只有她一个。于是叶海宁受到周经理夫人的热烈欢迎,她介绍自己名字叫叶金花和叶海宁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见这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神态谦卑小心地迎合着她,叶海宁倒觉心里不安起来,就竭力随和地与之交谈,周经理在一旁说:“你们看叶主任光看我的金花顺眼对我们倒爱理不理的,我也作一下自我介绍吧,我叫周作鹏,若是早些参加革命就是您父亲的部下,我和老严是同学,老严和您是同事,那我和您也算是叔伯同事呢!”严崇礼在一旁说:“你搞错了,你的推理犯了逻辑错误——同事和同学怎么能等量代换呢?”于是大家都打着哈哈笑起来。从他们谈话中知道周经理和夫人也是自由恋爱,高中时他俩曾以男女厕所隔离墙缝的某块砖头为笔墨传情的邮箱,想象一下也够浪漫。

周夫人落榜回乡,因为父母是地地道道农民就成了一个纯粹乡下姑娘。他们曾受到两家父母坚决反对,但他们矢志不渝终成眷属。当严崇礼笑他们荒废学业时,周夫人说:“那也是一种美丽的情感。”周经理立刻迎合,夸张地喊了一声说:“青梅竹马的感觉实在是美妙啊!”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将要吃完饭的时候,忽然有个服务生进来俯在周经理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周经理愣了一下说:“真是稀客。”就摆摆手说:“把小舞厅让给他们就是。”边说边向坐在身边的严崇礼望了一眼说:“情况有变,一会儿我们就去大舞厅吧。”叶海宁推说不会跳舞要告辞时,周夫人说什么也不让走,说:“上过大学的人怎么会不会跳舞呢?如果真的不会咱俩就再唠一会儿看他们跳舞。”

曾红旗气质不佳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小家气,皮肤粗糙满脸雀斑,但是这些不足在灯光朦胧的舞厅被遮掩起来,光突出表现了她那苗条身材和青春活力。她的舞确实跳得不错,叶海宁正在心里这样评价着,忽然见周夫人站了起来,原来冷锟站在了这张小桌前望了叶海宁却向周夫人作了一个邀请姿势,周夫人就忙迎合着与他步入了舞池,严崇礼立刻丢下曾红旗快步来到叶海宁身边把她拉下了舞池,叶海宁即刻觉到了一种不可抗拒力量的吸引。上学跳舞,听一位崇拜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讲师说过,跳舞完全是一种性吸引,心下一直不以为然,现在总算体会到了,因为她觉得己的舞步都错乱了,同时也觉到严崇礼也十分激动,他几乎就是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一曲下来她兴奋得脸都红了。再和周夫人相逢时见她神秘地望着她笑就有了一种不自然,耳热心跳生怕她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料周夫人却神秘地告诉她说:“你那老同学和我跳舞眼睛却老盯着你,我今天真是没有眼色。”听她这样一说叶海宁才释然了,待到冷锟绕开曾红旗再次来找周夫人,周夫人顺水推舟地把他推到她面前时,叶海宁也就来了个顺水推舟,和冷锟步入了舞池,冷锟目光冷峻地望了她,她却按标准舞姿平视他的耳垂。

“周经理请客是不是有搞不正之风的嫌疑?”

“不,他儿子够了一个三好学生标准,他举杯庆贺,我也很赞同。”

“有些牵强,现在进的可是重点中学啊!”

“是啊,和当年比起来可是沧海桑田啊!”

“听说你和靳大星和好了?”

“你怎么像个特务一般?”

“我手下本来就有一班特务,这就是当领导的优越性,有无数人献计献策献殷勤,况且我和靳大星系同学,关心关心也是在情理之中。你这种性格和不大得意的他重归于好也是在我意料之中,可是我看出来你和老严之间有一种两情相悦。”

“为了靳大星在特殊时期对我的爱,我准备调到他单位附近的一所普通中学去。”

“这也是我料到的。可你要清楚,不惑之年调工作是要一切从头开始的。”

“难为了你的心细如发,最坏的打算也不外乎一线做教师罢了。”

“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今天是专为你来的,就是要和你谈一谈,听不听随你。”

这时候一位男歌手唱起了一首《爱不成就偷》,叶海宁觉得不伦不类,就说:“那我们谈谈。”边说边走下舞池在一张小桌旁坐下,冷锟跟过来不待坐定就开始侃侃而谈。

“你知道我过去的一切,让我常常感到羞愧,按你对政客的推理,我巴不得你赶快从我的辖区消失。可是我很可惜你的才华。我们这个小城市,曾红旗这样所谓才女不少,可真正像模像样的女作家却寥寥无几。可恨靳大星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你嫁给老严也许会生活得好一些。”

“请问你和靳大星有何冤何仇?”

“你别和我赌气。”

一时,叶海宁有些感动,但她终于战胜了自己,擦去脸上泪水强笑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好吧,那我就去找严崇礼。”竟真的站起来找了严崇礼跳舞去了。

舞会散后,周经理又派车把家不在市里住的一些领导教师送回去,葉海宁考虑自己的车还在学校就在学校随了两位住校老师下了车,开车出来见四野茫茫心里感到了一点胆怯,但想想靳大星是不会来接她的,终于壮了胆子加大了油门,待驶上公路时却见严崇礼的车远远地车停在公路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送送你。早知道你的车停在学校一直担心没人来接你,果然就没人来接你。”

叶海宁就无言地驾了车随他前行,夹杂着复杂感情的泪水潸然抛洒。

在国道上拐下来走完一片防空林就看见了叶海宁的家,这时候严崇礼忽然停了车,把车停在路旁挡住了叶海宁的去路,叶海宁不得不来了个急刹车,严崇礼说:“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他这样说着却仰面望着天,林子里满是杨树只有靠路边有棵槐树,那槐树在这初夏的夜里开满了玲珑剔透的小花。叶海宁刚下了车严崇礼就把她抱住了,又是颤抖了声音说:“你嫁给我吧!”见叶海宁痛苦地摇着头他就不顾一切地吻了她好久好久。一阵风吹过来落花如细雨一样落到他们的头上,首先把如坠梦里的叶海宁惊醒,她理智地把头埋到他怀里挣脱了他狂热亲吻,低声说:“我们不能越雷池半步。”

“为什么?”严崇礼几乎是低吼起来,好像她会飘然飞去一样抱紧了她。

“不为什么,我只是为了战胜我自己的私心,人活着不能光为自己着想。”

“我知道你舍不得靳大星,但你对他的爱是母爱。”

叶海宁被他这一针见血的概括惊得愣住了,但还是喃喃地说:“不行,毕竟我们是为人师表的人。”

严崇礼绝望地叹息了一声说:“这么说我真的就不能得到你了,难道这就是命运吗?为人师表也是人。”

叶海宁就又哭了。

严崇礼就再次抱紧她说:“那就做我的情人吧,就从今晚开始。”

他这样说着就把手伸向她怀里,叶海宁虽然体验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激动还是羞涩地想到毕竟这里是一片野地,而且她和靳大星的关系还没有达到办手续地步,就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扯开了。

严崇礼讪讪地怔了半晌,说:“我知道你仗着冷锟这把大伞,根本没把我看在眼里!你可知道,县官不如现管!”

他这话就把叶海宁惊呆了,犹如一下子从温暖的春天站到了冰天雪地的寒冬里,半晌,她终于冷静下来,面对了他那要她臣服的武断,她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然后踉跄着启动车回到家里。

靳大星早已进入梦乡,鼾声如雷睡得十分香甜。叶海宁发疯一般推醒他说:“老婆这么晚没回来你也放心?”靳大星连眼睛也不睁开,迷迷糊糊地说:“我找了个放心老婆嘛!”叶海宁就硬是把他拉起来说:“我想调到你单位附近的那所普通中学去。”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哭起来。

十一

自那一夜后叶海宁一下子瘦了下去,每天上班路上就要下车看看那棵槐树,那种噩梦一样的记忆恍如雪孩子立在阳光下顿时消逝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痛彻肺腑的空虚。在学校里总心神不宁,竟发现严崇礼真的开始回避她,两人渐渐生分了。有一次,叶海东随市里一个检查团来青山区,顺便来古城中学拜访严崇礼,严崇礼虽然也客客气气,可叶海东过来看叶海宁时严崇礼就没有送过来,叶海宁也发现哥哥有些讪讪的,于是她无数次在心里下着决心调出古城中学。她和靳大星详尽地说了自己的想法,靳大星很感动地说:“我了解你的品格就理解你的一切决策。只是调到那里人生地不熟,一切还要从头开始,而且普通中学生源有问题设施也落后。”叶海宁说:“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况且做教师在哪里工资待遇都差不多。”靳大星说:“好在我们以后也没什么大的开销。”

古城中学虽然建在近郊,但布局因为一切都是近几年经市规划局设计批准并作为样板学校建设,一切都是那么先进那么新潮那么现代,心中就对自己这个工作了多年的学校产生了无尽的眷恋。她心中清楚现在的形势,一般本科生如果原籍不在本地区已是难以分配进来,据说有人送了十来万礼还进不来,可是自己却要走出去,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吗?有一天她正在发愣,曾红旗忽然闯进机房望了她神神秘秘地笑了,说:“哎呀叶主任你可行啊!原来叶主任就是那个作家叶海宁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晚生在这里有礼了!”叶海宁就收起满脸的烦恼友善地望了她笑了笑,说:“我从来不以什么作家自居,因为现在早已不是一本书主义时代了。”

“您还是好谦虚呢!您一直没有改行的真正原因能告诉我吗?”

“我是对自己当作家很不自信,商品经济社会有实力有头脑的作家是看读者喜欢什么才写什么,而我是想写什么才写什么。”

“您没有说实话罢。”曾红旗神秘地笑了,见叶海宁仍大惑不解,曾红旗到电脑的键盘上就敲出来一句话:“您是不是爱过严校长?”

叶海宁的脸不由自主地涨得通红,但她终于还是冷静下来,上前就消掉了那句话,说:“不是这样,因为我有家庭有孩子。”

我明白了,曾红旗就又固执地继续在电脑上敲道:“我知道你嫁给他有一定的心理压力,他因为找了农村户口的老婆。”

叶海宁就正色望了她说:“小曾你在我眼中可不是这样的形象,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见叶海宁又要上前敲话,曾红旗说:“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恰好就是严校长本人,你忍心说他胡说八道?”

叶海宁顿时像遭受雷击一般呆住了,看来曾红旗并不是在胡说八道,她没想到严崇礼是这样臆测她,其实她早就从严崇礼的同学及他平常的言谈话语中了解到他的一双儿女都就读于市区的重点中学,聪明懂事不会让他们的后娘操心或受半点委屈,且他老家的宅院卖来的钱足够他们将来升学就业。况且还知道他们的做了十几年包工头的外公临死时给他的女儿的近七位数的遗产他俩是除了严校长之外的第一继承人。本来叶海宁想说说她的矛盾痛苦的心情以及她的处世原则,可想想严崇礼如此世俗这样亵渎她的一片真诚,这种十分不愉快的心绪搅得她什么也不想说了。

曾红旗就知趣地笑着扬长而去了。

叶海宁下意识地把曾红旗打在电脑上的话消去,忽然就预感到了什么,这种预感几天以后在评优质课的时候果然得到了验证。

十二

青山区在塞北地区教育还是比较发达,20世纪90年代前,在全国教育先进区评选活动中,每个省份仅入选一个县区的情况下,青山区就榜上有名。为保持荣誉,教育战线以发现人才鼓励创新为目的,每年都要评选出优秀教案优秀论文优质课节,为优秀教师,由教研中心验收后发给证书,并作为职评晋级凭据。所以下属的每一所学校都十分重视此项活动。在古城中学叶海宁提倡“每人头上摸一把”,主要是为了调动每个教师的积极性在竞赛活动中得到锻炼,但她在心里还是有个目标,看中了孙天一的爱人冉春光。

冉春光虽然是市师专中文系毕业,但她的教学方法比较符合新的教育形势和教育观点,她的课并不那么波澜起伏,但就在她不动声色的发问和操纵中调动了学生的积极性。冉老师毕业后一直在乡村中学教学,可见人的素质还是取决于人的主观能动性。相对来说曾红旗讲的课就有些过于侧重于教师的主导作用,讲课滔滔不绝词汇丰富外行听来感觉她好像挺有学问,可内行看起来她就有哗众取宠之嫌,而且她的教态很成问题,总是两手撑住讲桌,身子前倾屁股向上翘起作金鸡独立状,而且不停地换脚。叶海宁记得小时候冷锟就向她吹嘘过怎样用高招惩罚这样让人不舒服的教师,那就是把讲桌的朝向教师的那个侧面涂上糨糊,让人现在想起来还忍俊不禁。而且在公开课上,曾红旗不知是疏忽大意还是玩忽职守,竟把茅盾的《林家铺子》介绍成是长篇小说,把《子夜》介绍成了中篇小说且连续重复了两遍,真让叶海宁替茅公气上心头。当她讲到这里时,叶海宁发现了周经理的儿子举起了手,见半晌曾红旗自顾摇头晃脑没发现,他大概考虑自己的市级三好学生的地位就世故了很多,把手又放下了,显然孩子都知道这个常识,就算是你大学时代考完试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课本的注解上就有的知识你就没有看看书,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可在班子会上决定上报给教研中心的人选时严崇礼却态度坚决地提名曾红旗入选,这让叶海宁不胜惊愕。更令人费解的是教过二十年语文出身的业务副校长竟点头同意了。见大家一致通过,叶海宁也不好锋芒毕露,但还是觉到了冉春光的异样目光,就主动地去找冉春光说说话。冉春光倒也没有怨言,只问她以后还可不可以继续这样讲下去,叶海宁给予充分肯定,冉春光就释然了。告别冉春光叶海宁一直感到不舒服,又想到教研中心还要来验收会影响学校声誉就准备单独找严崇礼谈谈。可是一天里总不见严崇礼影子,下班走到车位停靠处,忽然见了严崇礼的车停在那里,她就转回身去校长室找严崇礼,她推开门时一下子惊呆了,见严崇礼正和曾红旗抱在了一起接吻。叶海宁待反应过来就飞身逃也似的跑了出来,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稍作喘息。平静后,也就不想再无谓地坚持什么真理,决定马上回家。这时严崇礼推门走进来很得意地望了她说:“你都看到了。”

叶海宁冷冷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我有眼无珠。”

严崇礼倒笑了,说:“后面的话我倒很喜欢,说明你至少从前还是高看我一眼的,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到了一切。再补充告诉你的是,小曾决定抛弃小印然后嫁给我,她说我很有魅力。”

“很好,到时候我去参加你们婚礼。”

“那倒不必了——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就在我送你回来的那天夜里,我把她从舞厅接出来就去了我看中的那棵槐树下搞了个车震,八十年代出生的人自有她的过人之处,十分浪漫主义,那时她还没有下决心嫁给我呢!不过尽管她很年轻但并不能让我产生发自内心的激动,她毕竟太年轻。”

“我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那你对人事变动感兴趣吗?冷锟涉嫌贪污受贿已被双规了。他对他老婆的情分实已经消亡,因为他父母接过去以后不久就受不了他老婆的居高临下的脸色而双双自杀。不过我要告诉你,他对你的一切追求都是虚伪的,据可靠消息,他在一个海滨城市有别墅有小姘,所以你优柔寡断地给他留下希望是不明智的。”

“你又错了,他婚后没有追求过我。”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呢?”

“因为我是有夫之妇。”

“我不相信你会和靳大星真的能过一辈子。我只问你,冷锟下台了你仍然不給我机会吗?”

“不会。因为你那天卑劣表演让我发现了一个真实的你,让我从一个痛苦的白日梦里得到了解脱。”这样说着,叶海宁真的觉得多年来的温馨记忆一下子模糊了,继而烟消云散。

严崇礼微微怔了一下说:“我马上就要破格提为教育局局长了。”

“你自管去做你的教育局长去。”

“业务副校长将会成为我的下任,你看出来了他绝对听我的话。我准备让他任命曾红旗做教导主任。”

“我任杀任剐。”

“冷锟再也不可能保护你。”

“我从来就不需要。”

“那好,你不要后悔。”

“没什么后悔的。”叶海宁说完站起身先走一步“啪”地摔上了门,产生了一种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豪情。

十三

暑假将临,严崇礼任教育局长的调令下来了,新任校长果然任命曾红旗做教导主任,曾红旗竟是不加掩饰自己的得意感就越发显出小人得志的卑琐劲头,为了一点事就大声呵斥老师怎么怎么不负责任。叶海宁坦坦荡荡不再有任何愁绪忧思,把儿子从父亲那里接回来,每天在家里做饭炒菜,把假日归来的靳大星喂得脑满肠肥。当靳大星还是不时向她表示一点点歉疚时,她就转换话题要他赶紧联系她的工作调动。在秋风渐起暑假结束时,靳大星终于跑成了叶海宁的调动。

叶海宁在调动报告上签名后去找校长签字,恰好就遇上了严崇礼来古城中学。于是新校长就收起了刚刚浮上脸来的一点同情公事公办地签了字。这时候严崇礼走进校长室眼睛就盯了那张调动报告,脸上现出了不悦神色。新校长看了看严崇礼的眼色说:“您坐我去拿茶叶。”就起身走出去了。叶海宁整理好调动报告也站起身准备回去,严崇礼挡在了门口满脸阴云地说:“你真的要调出去?我特意来挽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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