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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山

2019-04-06王涘海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3期
关键词:石板路山峦阁楼

王涘海

在家乡巍峨的八角山下,有几溜深庭式的青砖灰瓦房,瓦片一浪接一浪连在一起,偶尔露出几个天井,空出一方天空,最终再围成一个长方形,一例的青灰色。

大院外不远的低凹处,孤零零地立着的便是那小阁楼了。两株高大的樟树四季常青地依在它背后。小阁楼两层,下面一层稍高于地面,堆放着杂物;上层的外走廊直接有一板梯搭到地面,一条青色石板路接上,绕着大院蜿蜒而行,庭院与小阁楼连在一起,就似一巨龟伏在那里。我和我的伙伴们便生活在这里。

小阁楼是我们的教室。

我们每天上学很早。天刚蒙蒙放亮,我们便陆续从院内蹿出,边走边揉着惺忪的双眼,手里捏着上个晚上做好的饭团,口里和着腌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小阁楼,不多久里边便坐得满满的二三十人,传出“哇哇”杂乱的读书声。我们的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鼻梁上架着黑框老花眼镜,极严厉,腋下常夹一根竹制的细长的教鞭,它常常使得调皮的同学手板通红或發酵成为小馒头。每次上楼见此情景,他便露出笑容,抚抚下巴的胡茬。不过,有时我们也有睡过头的时候,等我们快到小阁楼时,看见先生已在“嗵嗵”上板梯了,我们便赶紧跑到阁楼后,一猴身,“嗖嗖”蹿上樟树,从窗外跳进,再迅速打开书本,倒着,摇头晃脑带着唱腔背了起来:“王二小放牛……”先生照例站在门口,抚着胡茬,带着满足的神情微笑而慈祥地看着我们。

黄昏,院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一队牛儿从山脊上下来,阁楼门便也开了。我们排着队唱着歌,踏着石板路,向大院走去。这时,回巢的鸟儿跟在我们后边,叽叽喳喳地应和着,欢快得很。

尽管大庭院、小阁楼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灰沉沉的,有一种压抑、憋闷的感觉,然而我们小孩子与生俱来的野性并不为之泯灭,仍满山满野疯跑,心里总是晴朗朗的,尽情享受着大自然带给我们的乐趣。我与小伙伴们也相处得很好,他们对我很是信服,一来我是班长,二来我父亲在山外边的镇上中学教书,是个文化人。

我们最感兴趣的活动要算吼山了。一放学,我们便从小阁楼走出,爬到后面的山上,往深处走,往高处走,到了半山腰的空旷处,便冲对面的山峰“哎、哎、哎”地拖着长音大吼起来,对面的山峦带回了我们的声音,我们竞相侧耳倾听着吼声在山峦中游走,直至消失。这种法子特别是当我们受到父母责骂或考试失败时常用的,爬上山,尽情吼上一阵,不一会儿便抹掉眼泪,喜笑颜开了,委屈不幸就如一小块阴云迅速散去,我们也经常来比试谁的喊声最大,回音最长,其乐融融,趣味无穷。

一次,在吼山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偏着头问我:“你说我们的喊声山外边的人能听到不?”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满怀憧憬地答道:“等我长大了,考上了大学,到了外边的世界就知道了。”

我们的先辈们还很少有走出这亘古牛伏在这里的大山,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高耸入云的八角山把这里与外界隔成两个迥乎不同的世界。她兴奋了:“那时我在这边喊,你到那边听,好不好?”

在我们心中,外面就是天堂,是希望之所在。我们总憧憬能有那么一天,走出大山,走出深庭,走出阁楼,拥抱外面的精彩。

终于一天,我要走出大山了。我们全家要搬到很远很远的镇上去了。走前的那个晚上,我们会聚到小阁楼,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谁也没有说话,生怕一说话,便泄露了感情,引出不争气的眼泪。油灯在破旧的阁楼里摇曳着,我打量着每个小伙伴的脸,我要把他们牢牢记在心里。倏忽,油灯跳跃一下灭了,我们霎时拥在了一起,痛哭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悄悄背上行囊跟随父母离开了小村庄,快出山口时,突然头顶的空间传来了巨大的回响:“……海……海……我们……我们……想你……”我蓦然回头,发现远远的山巅上,站着我的小伙伴们,他们挥舞着书包在使劲向我召唤。

我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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