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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五的政商抉择

2019-04-04杨津涛

南方周末 2019-04-04
关键词:商务印书馆

杨津涛

在当代中国,很多人都知道商务印书馆,却很少有人记得王云五。当年因被列为“战犯”,他的名字长期在公众视野中消失。上世纪80年代,有关王云五的研究在大陆重新起步,郭太风《王云五评传》、王建辉《文化的商务:王云五专题研究》等相继问世。

其中,金炳亮是一名历史专业出身的资深出版人,出版《文化奇人王云五》后,又花十几年时间搜集资料,在2018年推出新著《苦斗与壮游:王云五评传》。书名里“苦斗”和“壮游”,都是王云五很喜欢用的词,前者言其一生都在困苦奋斗;后者指他游历中外,在文化、政治、经济等方面,皆有影响。如作者所言,此即是“王云五‘成功学的基本逻辑”。

改革与复兴商务印书馆

王云五很长寿,在他九十多年的人生里,几次在教书、从政,及出版间转换职业,而出版无疑是其“主业”。本书不惜笔墨,用四章篇幅记叙了王云五在商务印书馆的岁月。

商务印书馆创建于1897年,那一年王云五只有10岁。24年后,商务印书馆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出版机构,可也出现拉帮结派、论资排辈等种种弊端。这时的王云五通过十几年的刻苦自学,已在读书、著书、译书和编书上都积累了丰富经验,于是由学生胡适力荐,得到商务印书馆高层同意,出任核心部门编译所的所长,主持改革。

出身上海买办之家的王云五,虽然从小就无意继承父兄事业,但耳濡目染,还是培养了他在商业及管理方面的眼光。王云五上任后,大规模改组机构、引进新人,并瞄准各地学校兴建图书馆的商机,策划了一系列“小丛书”及“大学丛书”,是为《万有文库》之始。

本书作者从事出版工作三十多年,对于王云五和商务印书馆的成功,有着比单纯的研究者更深的体悟。他总结了王云五的三点经验:首先,坚持“以廉价图书大量供应市场”,将公益性和商业性相结合;其次,处处为读者着想,让出版由精英转向大众;第三,拒绝跟风出版,努力引领风潮。有此三点,商务印书馆的营业额实现急剧增长。

当时影响商务印书馆业绩上升的主要因素,是背景复杂的劳资纠纷。王云五在处理工潮的过程中,很好地发挥了他“为人圆通灵活、办事果断干练”的才能。茅盾回忆,有一次,孙传芳命一名营长到馆内,要求资方、工人妥协,否则即派兵抓人。王云五闻言,竟快步走到营长面前跪倒,哀求宽限一两日,让他们自行解决。营长走后,王云五痛哭着对工人们说:“我们双方都让步一点,免得外边人来干涉。”但久而久之,王云五也是不厌其烦,以至一度从商务印书馆辞职,到中央研究院当了一名研究员。

1930年,商务印书馆总经理鲍咸昌去世,王云五在众望所归之下,回馆继任。他决定出国考察,向西方企业“取经”,学习兼顾社会、资方及工人三方利益的“科学管理法”。归国后,他开始在商务印书馆严格推行预算及薪酬、产品标准化等办法。

这时,上海爆发“一二八事变”,商务印书馆及其所属的东方图书馆,被日军全部焚毁。王云五一边尽力推动商务印书馆复业,另一边趁机重启科学管理法,包括强化总经理职权,设立“人事委员会”、回避制度,以及一批有关薪酬、编辑、生产的新规。

经过此番改革,商务印书馆的工作效率大幅提升,新书品种和整体金额到1933年,即双双超过了“一二八事变”前的水平。复业后,商务印书馆在教科书方面推出《复兴中小学教科书》《大学丛书》等,学术著作方面编印《中华文化史丛书》《汉译世界名著》等,如金炳亮所说,“这一时期竟成为商务印书馆自成立至1949年前新书出版最为鼎盛的时期”。

商务印书馆的劫难并未就此结束。仅仅过了几年,抗战爆发,上海沦陷。所幸王云五吸取之前教训,已及时转移资产,改在香港主持馆务。1941年,香港又被日军占领,商务印书馆总部不得不迁往重庆,直至抗战胜利,才回归上海。王云五凭着自己的“苦斗”精神及经营策略,让商务印书馆在1942—1945年这段最艰难时期,也保持了每天平均0.39种的出版速度,成为“后方私人企业中财政状况最佳者”。

在战时四次复兴商务印书馆外,王云五入台后,还利用过往经验,一手振兴台湾商务印书馆,让其收入“五年间增加了七八十倍之巨”。“云五大楼”至今还矗立在台北。

作为一位文化名人,王云五除在出版事业上成绩斐然外,他还专任或兼任教职二十余年,其间兴建东方图书馆,发明“四角号码检字法”“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并留下“著作至少51种,主编的书至少465种”,作者说这样的成就“令人惊奇”,毫不夸张。

在政界的几番努力

至于王云五的从政经历,本书给予的评价则较低——“对于政治,他从未‘入流,他只是国民党政权的一个点缀”“以‘无党无派之身,为蒋氏父子的国民党专制背书”。

早在从事出版业前,王云五就在临时大总统府,给孙中山当过秘书,后来又短暂供职于“教育部”。1938年,他以“社会贤达”的身份,被选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作者称“无党无派的王云五”在参政会内“为国民党充当马前卒”。吴相湘《民国百人传》则说,“……重要讨论中王必发言,其主张更受重视而通过,这自然由于王是一个无党无派的人……其立场不偏不倚的缘故。”相比之下,或许后者更切合王云五当时的真实作用。

在重庆参政期间,王云五萌生了“摆脱商务”,用余生“另作一种尝试”,即投身政界的想法。在他看来,“一个人假使自信能替国家负一点责任,不必自命清高。”及至1946年,王云五毅然辞去商务印书馆的职务,出任宋子文内阁的经济部部长。

王云五将“科学管理法”应用在经济部,致力于提高部门工作效率,并“辅导”全国工商企业建设。在其后的国民政府委员、行政院副院长、预算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职任上,王云五亦是推行“科学管理”,但成绩有限。王云五后来无奈地写道,“除了许多普普通通枝节的事件,我的努力还能发生效用外,所有根本计划,纵然多半获得张院长的赞同,却没有能够实行”。他当时已发现,非但行政院不能自主,“就是国府主席蒋先生,在一般人认为什么都可以做主的,却也不如传说之能绝对做主。”

即使成绩不大,1947年“行宪”后,王云五还是被选定为财政部的部长人选。对此,作者在书中说,“以王云五的精明,当然也不想在这个非常时候接手财政部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王云五实在不愿意成为翁内阁的牺牲品。”

事实上,王云五起初的顾虑是,“个人牺牲事小,而于国无补,转致一般人误认我要负了误国的责任”,担心不仅不能挽救国家财政,还要赔上自己的清誉。不过王云五最终同意出山,理由有两个,“大抵是由于人情难却者半,由于生平不自量与不畏难的特性,特想借此解决国家的困难者,也居少半。”所谓“人情”,是蒋中正、翁文灏的几次相请;至于对解决国难的自信,则来自他几次复兴商务印书馆的成功,以为凭借过去的经验,能让国家财政恢复正常。应该看到,王云五出任财长虽然有人情的裹挟,但他自己的报国意愿,也是决定性的因素。

在财政部任上,王云五按照既定构想,依靠美援,推行“币制改革”,但“新币”金圆券很快破产。其中原因复杂,王云五自己亦有解释,作者在书中坚称的“根本原因”,则是“国民党已近瓦解,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哪里还有人负责去切实执行那些即使在平时也难以严格执行的措施”,结果只是让“官员、财阀、资本家”趁机从中大发横财。

其实,换一个角度看,因兑换金圆券而利益受损的人那么多,官员、商人同样成为“币改”的受害者(例如郭太风版的《王云五评传》中即举了银行家李馥荪、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的例子),正好说明,王云五的币改政策还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执行的。至于这一政策为何失败的原因,恐怕还有待于经济史家的进一步研究。

王云五这一生,不管是课堂教书、经营公司,还是参加政府,目的都是服务社会。他作为文人和企业家,无疑是位杰出的人物,本书对此也作了较好描摹,但他的从政,却是毁誉参半,也甚少得到充分的理解,读来真是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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