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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舍谈吃,林语堂的味蕾乡愁

2019-04-03

爱尚书香 2019年1期
关键词:雅舍梁先生味蕾

马 犇

梁实秋先生在台湾有过多个寓所,古亭云和街的寓所是被地方保护并对外开放的。我从捷运古亭站下车,朝着梁先生故居的方向走,没有打开手机导航,完全凭感觉走,不知不觉中看到了云和街的路牌。

我知道雅舍在云和街的11号,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雅舍。人有时真的很奇怪,倘对一个地标寻找得过于顺利,没有任何的曲折、意外,反倒没有成就感,甚至会觉得这样的寻找不太可靠。

铁栅栏外挂着梁先生很经典的一幅肖像,他坐在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面带微笑地目视前方,仿佛在对来参观的人说,“没错,这就是雅舍,进来坐会儿吧。”

门上的告示残酷地将我从想象中拉回现实,雅舍周一、周二均不开放,那天恰是周二。我心有不甘,便推开没锁的院门,近距离地看看雅舍的外景、看看院子里的树,雅舍的木门紧紧地关着,里面似有工作人员,但我没有敲门协调,随天意吧。

这里的雅舍是日式的,本来就很小,还进不去,我索性把雅舍的门脸和院落瞧个仔细。雅舍的门上贴着两张门神,左侧挂着有“雅舍”二字的木牌,右侧悬着干枯的艾蒿。门前两根极为细小的木柱上,贴着一副对联,“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这两句是宋代程颢《秋日》的颈联,梁先生一生从容求雅、安贫乐道,现在看来,用这首诗来形容他十分恰当。

门前的木框里,插着一把长柄伞;门的两侧放有几个坛子,有一个坛子上横放着一片鸡蛋花树的树叶,树叶上躺着几朵还没完全枯萎的鸡蛋花,不知这样的布置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颇符合梁先生的审美与情趣。

院子里有棵粗壮的面包树,当年,梁先生时常坐在树下,与自己的朋友、学生闲谈,余光中也常来云和街11号拜访恩师。此时,面包树旁还架着辆单车,多半是工作人员的,但我更愿想象这是一辆学生的单车,他急匆匆地过来请教问题,此刻正在屋里听梁先生讲解。

上述肖像旁印有五个头衔,“散文家、翻译家、评论家、学者、教育家”,作为散文家和评论家,梁先生创作的《雅舍小品》畅销了半个多世纪,其评论也影响了不少学人;作为翻译家,他编撰了《远东汉英大辞典》,翻译了《莎士比亚全集》;作为学者、教育家,他著作等身,在东南大学、复旦大学、青岛大学、北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中山大学、台湾师范大学等高校任教授。我以为,还应该给梁先生加一个头衔,即美食家。

梁先生是个地道的美食家,而且在喜好美食这方面是有家传的,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北平的大小馆子品鉴南北大菜。他写有大量谈吃的文章,很多文章都是以在北平的饮食体验切入,因为北平的饮食记忆是他初始的味蕾记忆,而对于辗转多地又南迁台湾(其间亦客居美国)的他来说,这些初始的味蕾记忆正是他的乡愁。

他在多篇谈吃的文章里,将大陆与台湾的美食进行对比,字里行间,多流露着他对大陆美食的想念,就像想念故乡的一棵树、一朵云,抑或一个人。

比如,他“离开北平就没吃过糖葫芦,实在想念”,友人告诉他台湾没有山里红,但可以用水果做“糖葫芦”,梁先生一直期待友人做成后让他解馋,“但是迄今尚无下文,不知结果如何。”可以想见,在台湾的他没少为糖葫芦流口水。

他“来到台湾,见长的茄子,试做烧茄,竟不成功。因为茄子水分太多,无法炸干,久炸则成烂泥。”不难看出,梁先生不是那种只会动口不会动手的“理论老饕”,他是会吃会做的“全能老饕”。食材亦是烹饪的关键,有时甚至比烹饪的技术还要重要,当年两岸关系冰冷,物流也不发达,所以大陆的茄子只能在他的脑海浮现。倘若是今天这样的环境,老人家想必会托晚辈帮他网购吧。

“现在台湾的烧饼油条,我以前在北平还没见过。”“螺丝转儿(烧饼的一种)夹麻花儿是一绝,掰开螺丝转儿,夹进麻花儿,用手一按,咔吱一声麻花儿碎了,这一声响就很有意思,如今我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因为工艺、手艺有别,所以梁先生在台湾寻不到这样的烧饼和麻花儿,也就听不到那些故乡独有的声音。

对于“馋”的体味与解读,我最服梁先生,他曾写到,“人之最馋的时候是在想吃一样东西而又不可得的那一段期间……人之犯馋,是在饱暖之余,眼看着,回想起或是谈论到某一美味,喉头象是有馋虫搔抓作痒,只好干咽唾沫。一旦得遂所愿,恣情享受,浑身通泰。”每每想念故乡的美食时,想必他都会馋虫起而乡愁生。比起吃,梁先生对住似乎不太讲究,无论北碚的雅舍,还是台湾的雅舍,下雨时都会漏雨。而居于“陋室”的他,非但不喜“陋食”,还在饮食上追求唯美、追求雅致、追求口感。

梁先生对写作的追求,与美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散文精雅细腻、耐人咀嚼,不愧为“雅舍小品”。有论者如此评价他的散文,“因其学贯中西,文风上承唐宋,下撷晚明,旁取英国小品文的从容洒脱,使其散文篇篇读来,幽默风趣,庄谐并作的风格能见其真情、创意与豁达,成为脍炙人口的佳作。”梁先生本人则极为谦逊地说,“《雅舍小品》之所以蒙受读者爱读,也许是因为每篇都很简短,平均不出两千字,所写均是身边琐事,既未涉及国事,亦不高谈中西文化问题。”

故居的工作人员很有心,他们从梁先生的《雅舍小品》中选了《新年乐事》《白猫王子五岁》《烧饼油条》《散步》等十多篇散文的片段,配以先生的手稿和生活照,制成小展板,挂在一侧的栅栏上。读了这些展板,即便不进雅舍的门,观者也能体会到他的闲情、雅趣与智慧。

我在雅舍外驻足良久,就好像没来得及预约,恰恰主人又不在家,等了很久,仍不见主人归来。当然,我深知雅舍的主人不可能再回来了,但好就好在,主人的很多“小品”,都完好地留存在我的心里,留存在很多喜欢梁文的读者的心里。

其实,我已经很幸运,因为1987年,梁先生在台湾去世,他的长女梁文茜想去台湾奔丧,她在香港的朋友家焦灼地等待了一个多月,但台湾方面最终还是没有允许她前往,梁文茜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也从未见过台湾的雅舍。

如今,雅舍的对面,是一所台北私立幼儿园,叫大成幼儿园,我告别雅舍时,听到孩童朗朗的读书声。这些孩童真是幸运,在启蒙阶段,就成了大师的“邻居”,老师如果能适时地给他们选讲《雅舍小品》,再形象地讲一讲那位梁爷爷,就更美妙了。

我相信,下至大成幼儿园的小娃娃,上到附近台湾师范大学的大学生,仍会有很多人喜欢梁实秋先生,喜欢读他的作品。虽然他离我、离他们都很久远,但是无论何时,只要翻开他的作品,我们仍会觉得特别亲切,这有点像他当年在台时味蕾上的乡愁,无论多大年纪,他都忘不了少小时的滋味,忘不了故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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