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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皮筏子:黄河上消失的水运风景

2019-04-01王文元

黄河黄土黄种人·水与中国 2019年1期
关键词:筏子羊皮兰州

王文元

黄河流出巴颜喀拉山后,从涓涓细流的卡日曲、约古宗列曲,最后长大成波涛汹涌的大河。它一路走来,纳百川,穿峡谷,无所畏惧。从源头到兰州,黄河奔波了2100多公里。黄河不仅养育了兰州人,而且也使兰州成为黄河唯一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

在兰州黄河边能见到一些水车,有水车的地方可能就有羊皮筏子。水车和羊皮筏子成为兰州黄河文化的象征。相对于位置固定的水车而言,羊皮筏子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更为深刻。

羊皮筏子,是源于黄河的一种古老的渡河工具,俗称排子。据记载,人们使用羊皮筏子、牛皮筏子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汉代。

有人曾经统计过,使用羊皮筏子运输有三个高峰期。第一个高峰期是从光绪元年(1875年)至宣统末年(1911年)的36年间,为长途筏运的初兴阶段;第二个高峰期在抗战前期;第三个高峰期在抗战中期到兰州解放初期。之后,羊皮筏子逐渐地被现代化的交通运输工具取代。

黄河老筏工的记忆

黄河在兰州这块土地上,自西向东蜿蜒流淌。在峡谷和盆地一收一放之间,它劈山斩谷,一路向前。黄河在兰州区域的峡谷非常多,顺流而下依次为八盘峡、柴家峡、桑园峡、乌金峡、红山峡、黑山峡等。同时,黄河也孕育了丰富多彩的黄河文化,其中羊皮筏子就是黄河文化最为精彩的篇章之一。

人们使用羊皮筏子历史悠久。《后汉书》载,护羌校尉在青海贵德领兵士渡黄河时,“缝革囊为船”;《水经注·叶榆水篇》载,“汉建武二十三年(公元47年),王遣兵乘革船南下”;《旧唐书·东女国传》载,“用牛皮为船以渡”;白居易的《长庆集·蛮于朝》中云,“泛皮船兮渡绳桥,来自鄂州道路遥”;《宋史·王延德传》载,“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

羊皮筏子虽然取材简单,但是制作过程需要很高的技巧。简单地说,它将几个或十几个山羊皮吹入空气,密封后绑上木杆,从而制成筏子。大约在宋代,人们掌握了完整剥羊皮的方法,筏子就有了新的称呼“浑脱”。在这里,浑是“全”的意思,脱即剥皮。用完整的羊皮制作好羊皮胎,吹满气,就可以编制成筏子了。以前,大的羊皮筏子可乘载二三十吨的重物,小的羊皮筏子也能载七八个人。在晋代,有“慕容垂使用牛皮船百余艘”的记载,可见当时牛皮筏子的使用规模就很大了。

兰州上游的河口镇,是有名的水旱码头,因筏工众多、技术高超而远近闻名。其羊皮筏子的水运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清朝康熙年间。当时,兰州城被依附吴三桂的乱军所占,清康熙十四年(1675年),西宁总兵王进宝奉命平乱,大军行至西固河口时,当地朱姓村民拆掉房子做成筏子,助王进宝大军渡过黄河。此后,河口的羊皮筏子运输业大为兴盛。黄河中经常能看到河口的筏工,驾驶着羊皮筏子,或载小麦,或载油渣,或载瓜果……运往兰州等地。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河口乡的7个自然村有260人参与水运,仅河口街的263户居民中就有近百户村民以筏为生(皋兰县1949年的统计资料)。这时,河口一带成为兰州城郊一个著名的水旱码头,盛极一时。

河口老筏工徐盛春、徐仁春兄弟曾对笔者讲述过他们当年走黄河的故事。他们兄弟从小在黄河边玩耍,水性好,十二三岁就跟着大人们上羊皮筏子了,耳濡目染,放羊皮筏子自然而然也就会了。十七八岁时,他们就开始独立划羊皮筏子。他们说,划羊皮筏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人家给你一条羊皮筏子,在黄河中划上几趟,看着没有什么问题就算出师了。

放羊皮筏子的收入行话叫“水钱”。 水钱的多少,一般按照路程的长短、货物的重量、运输的难易程度等综合考虑,双方协商而定。从河口到兰州一般是1~2个银圆,到新城、陈官营(兰州城郊小地名)这些地方的费用各不相同,最低的收费是过河,过一趟河的费用是1角(按银圆计算)。穷筏工多是租賃羊皮筏子,租上羊皮筏子每趟收益三七分成,筏主拿七成,筏工拿三成。那时,物价低,筏客子(兰州人对筏工的称呼)辛苦一天,赚的钱可买5公斤到25公斤面粉,基本上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了。

制作羊皮筏子的讲究很多,划羊皮筏子的讲究也不少。 羊皮筏子下水出发后,筏客子们都会遵循“大水走水边,小水走水中”的诀窍。当时,黄河上没有水坝,水流大小无法人工控制,筏客子们只能凭着经验,适应水势而行。夏天黄河水大,流水冲击到河中的礁石上,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旋涡(筏工的行话叫涡子)。这时,羊皮筏子就要远离河中心,避开涡子,走河边。春秋季节时,黄河的水小了,河边的石头露了出来,羊皮筏子就要远离河边,以防水中的尖锐的石头碴子刮破羊皮胎。

每年,筏客子一般要在河口的龙王庙内上香祈祷,保佑筏工们平安。这时,既是筏客子们的盛会,也是他们难得的聚会。有一种说法,河口有多少条羊皮筏子,就要将供品分为多少份。

范长江的亲历

黄河在兰州桑园峡内穿行于山谷之中,留下了许多浅滩暗礁,也留下了许多令人难以忘记的地名,如老汉抬头、一锅煮、中流砥柱等。

20世纪30年代,著名记者范长江在《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详细记述了黄河峡谷里的“峡把式”工作的情景。范长江在他的《过大峡》一文中这样写道:“首先,经过的险地为大肠拐子……稍有不慎,即可与石壁接触。其次为乱石头窝子,这里是一个乱石峥嶙之险滩,滩浪起伏如小屋,滩中并有一大旋涡,最易发生危险。最险的为焦牛把子,河水直冲一石岸尖上,皮筏必须对石岸放去,同时,又须于未接触之一刹那,转筏下流,生死存亡之际,其间不能容发。筏上水手与搭客至此皆屏息肃静,以待命运之降临!筏上首领则站立筏上高处,全力注视水纹,一面发出各种非内行不能听懂的命令,指挥前向水手。”

这段峡谷水流湍急,主航道是S形路线。据说河中间有一个巨石,羊皮筏子必须直冲而去,就在相撞瞬间,舵手艄板轻轻一点,羊皮筏子与石壁擦肩而过,飘然而去,可能就是范长江记述的“焦牛把子”景象,既惊又险,却有惊无险。民间传说清朝末年,有一个外国传教士从兰州乘羊皮筏子到包头,到这个地方时,以为羊皮筏子失去了控制,会撞到石头上,他急忙跳到了石头上。结果羊皮筏子拐弯而下,传教士最后被留在了石头上。后来人们采取各种办法进行营救,都没有成功。传教士站在石头上向过往的羊皮筏子招手,希望能够脱险,但都因风险太大而无人能救他。后来,这个地方就被人们命名为“洋人招手”。

在范长江的记述中,直到他抵达了条城,心中的恐慌才彻底消失了。他在文章中说的“条城”就是今天榆中的青城。

筏工禁忌:公鸡不能上羊皮筏子

黄河过青城后就是乌金峡。甘肃靖远平堡就在乌金峡边,著名油画家韦博文至今还记得在黄河中乘坐羊皮筏子的经历。

“在解放前,我们平堡,依靠着黄河水的灌溉,盛产粮食,还种植其他经济作物,居民们农商兼营。镇子上的商号生意做得很大,据说有些商号从靖远到北京一路上都有分号。乡亲们对教育非常重视。”韦博文说。

1956年秋天,韦博文小学毕业了,要到40公里外的县城去上中学。通常,他会坐羊皮筏子沿着黄河而下,只要四五个小时就到县城了,羊皮筏子是当时最为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

家长们将学生组织起来集体坐羊皮筏子,花费也不多,一个学生5角钱。一个羊皮筏子上可坐四五人,人多时,就把两个羊皮筏子绑起来,组成一个大筏子,行李堆在羊皮筏子中间,人坐在四周。上羊皮筏子有个讲究,脚要踩在两个杆的交叉处,坐在羊皮筏子上,不能随意挪动位置。如果羊皮筏子翻了,只要抓住杆子,就会没事的。

筏工们禁止带活鸡上羊皮筏子。原因是鸡身上的腥味特别重,到了黄河中,就会引来大鲇鱼的袭击,那时黄河中的鲇鱼非常大,它们尖利的牙齿能撕开羊皮筏子的皮胎。

“从平堡到靖远县城,羊皮筏子经过的地方基本都是群山和河滩。先要经过簸箕湾,这里河道弯弯曲曲如同簸箕的边缘,然后是悬崖突出的贾家嘴,那里水流非常湍急,过了贾家嘴就是虎豹口,这里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渡口,之后是磨河湾、路家嘴、独石头。这几个地方,黄河靠着凸出的山崖,形成一个个石坎,不仅水流湍急,而且旋涡相连,对筏工是一个挑战。”韦博文说。

在黄河中行走,筏工最怕遇到两件事,哪两件呢?一是黄河暗藏的石头碴子,怕它们刮破羊皮胎;二是水冲得急,将绑好的羊皮胎冲掉。这两件事,无论遇到哪一件,都是非常凶险的。这两件事若发生在水流平缓的地方,筏工就把羊皮筏子划到岸边,先给羊皮胎中吹气,然后将羊皮筏子修复好;若发生在水流湍急的地方,筏工们要尽力避免羊皮筏子失去平衡,待到安全地方再修复羊皮筏子。遇到水流湍急的旋涡,羊皮筏子要尽量走在水边上,而在水流平缓的地方,羊皮筏子则要到河中心。因为,在有回水的河湾中间,水是旋转的,羊皮筏子一旦进去,就旋转着出不来了。

黑山峡是黄河上游最后一个大峡谷,当羊皮筏子走出黑山峡后,黄河的水流平缓,羊皮筏子的速度也比较缓慢。筏工们最愜意的一段时光开始了,他们唱着“花儿”,缓缓操纵着羊皮筏子,顺着水流,慢慢前往河套地区。羊皮筏子目的地最远可抵达包头,在这里货物被装上火车,运往北京、天津等地。

羊皮筏子赛军舰

抗战时期,羊皮筏子长途运输为支援前线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当时,地处黄河中游的内蒙古河套地区,成为抗日前线,绥远省政府也迁到了内蒙古河套的陕坝镇。为了支援抗战,补充前线的物资,兰州筏工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们组建了水上大型运输队,不但向宁夏、绥远等地区运送大批枪支弹药和汽油等军用物资,而且还将马志超的新编34师和101后方医院安全地送抵宁夏。

1941年,西南国际交通大动脉被日寇截断。当时,玉门油矿是最重要的石油生产基地。兰州聘请筏工首领王信臣带领一批兰州筏工,开辟了从广元到重庆长为700多公里的嘉陵江皮筏航线。一次,他们在广元编组成5个大羊皮筏子,装载了6吨汽油,浩浩荡荡顺流而下,此事轰动了重庆。玉门油矿局举行了盛大的“欢迎羊皮筏子航运大会”,并摄制电影以作留念。羊皮筏子运输效率赛过军舰。当时,各种报刊都以《羊皮筏子赛军舰》为题进行了大量报道,这句话也渐渐成了兰州人俗语。而这个壮美的抗战时期的故事也流传广泛。

到了20世纪50年代中期,羊皮筏子就渐渐消失了,徐仁春最后一次划筏子是在1952年。羊皮筏子消失的主要原因是陆路运输发达了,人们整修了公路,胶轮车也大规模出现了。尤其是胶轮车的运用,其运量比筏子大,来回都能运货物,而且胶轮车运输的货物损毁少。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取代了黄河中古老的运输工具。如今,羊皮筏子加入黄河上的旅游大军,为南来北往的游客展现黄河古老文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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