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6年前，胡钟强为了救房东的女儿王媛媛，失手将小混混汪文刚打死，从此踏上了逃亡之路。逃亡期间，因为对女儿的思念，他偷偷找到王媛媛父女，希望他们施以援手，帮他回去看女儿。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媛媛却报了警，亲手将他送进了监狱。胡钟强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找王媛媛报仇。可是，4年过去后，当胡钟强走出监狱大门，再次见到王媛媛的时候，他却泪流满面。

王媛媛为何恩将仇报？这4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胡钟强还能见到女儿吗？命运，兜兜转转，在嘉陵江边唱出了一曲生命的传奇……

仗义租客锒铛入狱，命运的风车逆转

2012年8月12日晚上11点刚过，居住在重庆市九龙坡区石坪桥的王媛媛正准备睡觉，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谁啊？”王媛媛问。“是我。”门外的人答道。“胡大哥？”王媛媛赶紧起身开门。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中等身材、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男人。

时年22岁的王媛媛是重庆市九龙坡区人。父亲王顺国早年和妻子到重庆朝天门做小生意。2006年3月，夫妻俩外出进货遭遇车祸，妻子去世，王顺国左腿留下残疾。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就将自住的一楼变成了门面房，留下两间卧室居住，客厅则一分为二，一间开了家杂货铺维持生计，一间租给了胡钟强。

胡钟强是重庆市垫江县人，1977年出生，1998年从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后，在石桥铺赛博电脑城打工。2009年，胡钟强和初中同学陈静结为夫妇，之后有了女儿胡蓓蓓。陈静在垫江县一家超市当收银员。为了能早日赚钱买房，接妻女来重庆生活，胡钟强辞职自立门户，租用王顺国家的门面房，开了家电脑维修店。当时王媛媛还在重庆理工学院读大三，胡钟强看到王顺国腿有残疾，王媛媛还在读书，父女俩生活不易，于是主动包揽了王家的力气活。有时陈静带蓓蓓来城里和丈夫团聚，王顺国也热情地叫王媛媛去买菜，两家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吃饭，相处得十分融洽。

2010年8月的一天晚上9点多钟，當时王媛媛放暑假在家，帮父亲看店。她正准备关店门，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小混混闯了进来。为首的汪文刚曾因盗窃入狱2年，他一进门就从货架上拿东西，王顺国一瘸一拐地上前阻止，被汪文刚一巴掌扇到地上。汪文刚扬手又要打，王媛媛连忙扑上去护住父亲，拉扯中，她的上衣被扯开，白皙的胸脯露了出来。汪文刚顿时脸红耳热，一把抱住了王媛媛，在她身上乱摸起来。

“救命啊！”王媛媛吓得大声挣扎呼救。隔壁的胡钟强本已经关了店门，听见隔壁的呼喊声，连忙拿着一把修电脑的螺丝刀跑过来。他见状，愤怒地把汪文刚从王媛媛身上一把扯开。汪文刚和小混混们一拥而上，打得胡钟强头破血流。胡钟强一手护着头，一手拿螺丝刀一顿乱捅，谁知一刀捅进了汪文刚的腹部。只听见一声惨叫，汪文刚蹲了下去。

慌乱中有人拨打了120。汪文刚被紧急送往医院，但终因肝脏破裂、失血过多死亡。医生报了警，胡钟强在警察赶到之前趁着夜色逃走了。胡钟强这一逃，就是两年。陈静找王顺国要人，王顺国出于愧疚，给了陈静3千元钱作为补偿。其间，王媛媛试图联系过胡钟强，但是始终没有他的消息……

没想到，胡钟强两年后居然回来了。王媛媛连忙将胡钟强让进了屋。王顺国听到动静也起来了，见到胡钟强，他抹着泪说：“是我们连累了你。”胡钟强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还说那些干啥。”王顺国又问：“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胡钟强叹了口气。

事发后，他逃到贵州，先后去了贵阳、凯里，最后在毕节的一家煤矿躲藏起来，成了一名井下煤矿工人。井下作业辛苦又危险，但是更痛苦的，是对女儿蓓蓓的思念。2012年5月，胡钟强患重感冒，差点没挺过去。病愈后，他决定回家看看孩子，再做下一步打算。但是，他又担心家里被警方布控，因此先来王顺国处了解情况，顺便借点路费。

三人不胜唏嘘。王媛媛问胡钟强：“你打算一直这样躲下去吗？”胡钟强不语。王媛媛劝胡钟强自首，胡钟强不愿意。对于胡钟强，王媛媛既充满感激，又充满愧疚。她理解他，可是他这样下去，一辈子就毁了。如果自首，就可以减刑。她决定做一件事，哪怕胡钟强恨她。犹豫再三，趁着胡钟强跟父亲谈话的工夫，王媛媛借故出去，打电话到石坪桥派出所替胡钟强自首。警车很快赶到，胡钟强被带上警车时，一边哭，一边大骂：“王媛媛，你这个坏女娃，你恩将仇报——”王媛媛咬着嘴唇，没有说一句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2012年9月12日，胡钟强因过失伤人致人死亡罪被批捕。考虑到他属防卫过当，且有自首情节，最终被重庆市九龙坡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4年。

高墙内外的恩与恨，好女孩误了花好月圆

胡钟强入狱后，王媛媛先后几次去探望，胡钟强坚决不见。2012年11月17日周六，王媛媛放假在家。陈静带着蓓蓓找上门来。陈静询问了胡钟强的情况，得知改判希望不大，神情落寞。王媛媛挽留陈静母女俩在重庆多住几天，陈静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静说这天是胡蓓蓓生日，她去买蛋糕。王媛媛忙说：“那我多做几个小菜，吃完饭再带蓓蓓去买衣服。”陈静点点头。可是陈静这一走，一直到晌午，也没见人影。饭菜端上桌都凉了，王媛媛打电话给陈静，她不接。再打，电话就被挂断了。晚上，蓓蓓哭着要妈妈，王媛媛只得唱儿歌哄她，一唱就是一两个小时，嗓子都唱哑了。

第三天，陈静仍然音讯全无。晚上7点多，蓓蓓哭着哭着，突然呼吸困难，出现痉挛。王媛媛吓得半死，跟王顺国一起将蓓蓓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他们，经诊断胡蓓蓓心脏瓣膜缺损，患有儿童先天性心脏病，还责备道：“患儿不能情绪激动。”

王顺国傻眼了，说：“这算咋回事？”王媛媛想了想，说：“先救孩子。”经过吸氧等治疗，胡蓓蓓恢复了平静，王媛媛先将孩子带回家，然后紧急联系胡钟强的家人。胡钟强父母早已经去世，一个姐姐远嫁河南。王媛媛又通过胡钟强的大伯，联系上了陈静的家人。陈静家有兄妹两人，母亲在帮陈静的哥嫂带孩子。一听说王媛媛要将蓓蓓送回来，嫂子徐子愉就不乐意了，说他们家条件不好，养不了一个病孩子，且他们也不知道陈静去哪里了。陈母没退休金，倚仗儿子儿媳生活，也不敢多说什么。

打完电话，王媛媛一宿没睡着。第二天早上，她对王顺国说：“爸，我想好了，这孩子以后就跟着我。”王顺国坚决反对，女儿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连恋爱都没有谈，怎么能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呢？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他建议报警，将孩子送福利院。王媛媛却铁了心：“爸，人要讲良心。胡大哥是因为我进了监狱，我不能对不起他。”王顺国叹了口气，可他拿倔强的女儿没办法。

就这样，蓓蓓在王家住了下来。为了安抚孩子，王媛媛骗她说她妈妈去外地上班了，等她长大了就回来了。日子久了，蓓蓓慢慢地将对母亲的依恋转移到王媛媛身上来。她每天跟在王媛媛身后“小姨、小姨”地喊着，偶尔也找妈妈，但不再哭闹。

半年的日子一晃就过了，可这半年王媛媛并不轻松。儿童先心病患者要少食多餐，不能进行剧烈运动。根据季节变化，还要调整日常起居，情绪也不能过于激动。害怕有个万一，她还专门去学习了家庭急救。2013年12月，胡蓓蓓患了重感冒，王媛媛连夜将孩子送到急诊科。输完液回来，胡蓓蓓哭闹了整整一个晚上，王媛媛也整晚没睡……

2014年9月，胡蓓蓓4岁多了，王媛媛让她在附近一家私人办的幼儿园入学。2015年春节后，王顺国中风了，病愈后行动大不如从前。为了方便带孩子和照顾父亲，王媛媛干脆辞去工作，把胡钟强的“胡大哥电脑维修店”重新开张了。出于爱好，她跟胡钟强学了几年电脑，大学毕业后也是在电脑公司工作，耳濡目染加上刻苦自学，硬件和软件都懂不少。作为20多岁的年轻姑娘，王媛媛原本爱美，但为了蓓蓓，她很少买化妆品了。王顺国本来有吸烟的嗜好，为了省钱给蓓蓓治病，也主动把烟戒了。

2015年，王媛媛见胡蓓蓓有画画的天赋，给她报了绘画班。盛夏天气酷热，她守着胡蓓蓓画画，在附近小卖部买个面包喝杯水将就一顿。胡蓓蓓喜欢别人家的小狗，她就特地从亲戚家讨来一只纯白的小泰迪，取名小雪。在王顺国和王媛媛的精心照顾陪伴下，胡蓓蓓快乐地成长，病情也十分稳定。

可王顺国总有个心事——同龄的女孩儿都恋爱结婚了，而25岁的王媛媛带着胡蓓蓓，仍孑然一身。2016年春节后不久，王媛媛家附近搬来了一个名叫孙家栋的小伙儿。孙家栋时年30岁，在重庆一家物流公司做管理。他去“胡大哥电脑维修店”修理电脑，发现店主是个年轻姑娘，十分诧异。后来，他知道了王媛媛的故事，对这个特别的小女子更增添了几分钦佩。两个人恋爱了。两人交往不久，孙家栋的父母私下来考察儿子的女友。当他们从邻居处得知王媛媛跟之前的电脑维修店老板关系不清不楚，还帮着别人养孩子后，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孙母还气得住进了医院。为了不让孙家栋为难，王媛媛主动提出了分手。

这些年来，王媛媛多次试着去监狱探视胡鐘强，可是都被他拒绝了。她也曾考虑过让蓓蓓去见爸爸，但又不愿意让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因此善意地骗孩子，爸爸和妈妈去外地打工挣钱了。为了胡钟强能积极改造，王媛媛还跟胡钟强的大伯约定，隐瞒陈静抛弃孩子、离家出走的实情。而是告诉他，陈静去广东打工去了，孩子由她帮忙抚养。她每个季度给胡钟强写一封信，告知胡蓓蓓的成长情况。想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可爱，胡钟强常常泪流满面，这成为他积极改造的最大动力。

走过风雨亲如一家，嘉陵江畔再奏一曲命运交响乐

2016年3月，胡钟强因在监狱立功，减刑6个月，提前出狱了。他从大伯那里得知家庭发生的变故，既震惊又意外。

3月24日晚7点，胡钟强悄悄来到石坪桥王顺国的家门前，他发现昔日那块“胡大哥电脑维修店”的招牌居然还挂着。门前，一个六七岁左右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在门口逗一只雪白的小狗。胡钟强定神一看，嘴里喊出声来：“蓓蓓！”他非常激动，颤抖地抓着孩子的双手。胡蓓蓓被胡钟强吓到了。

“蓓蓓，吃饭了。”王媛媛的声音清脆地从屋里传出来。“好的，小姨。”胡蓓蓓赶紧缩手回应着，带着小狗跑进屋去。胡钟强躲在门口，看到王顺国、王媛媛和女儿有说有笑地夹菜、吃饭，不时地逗逗小狗。他们的笑声让胡钟强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胡钟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狗狗小雪嗅出了陌生人的气味，叫了起来。胡钟强干脆走了进去。看到胡钟强，王媛媛非常意外。在这之前，她和他大伯商量了几次，想约他见个面又怕他反感。胡钟强打量着王媛媛，她看上去瘦了，还有些憔悴，但一张脸却是安静温柔。王媛媛热情招呼着胡钟强，让蓓蓓喊爸爸。蓓蓓一时还难以接受，怯怯地不敢走近他，王媛媛安慰胡钟强：“孩子还小，相处一阵就好了。”胡钟强点点头。

吃完饭，王顺国照顾胡蓓蓓去睡觉，王媛媛跟胡钟强聊起了这些年的过往。见胡钟强已经知道陈静离家出走的事情，她也没有再隐瞒。她还将胡钟强拉到电脑维修店，说：“你回来了，这个店正式还给你了。从明天起，我可就失业咯。”胡钟强的眼睛濡湿了，想说谢谢，开口却是：“这些年，多亏你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胡钟强离开了王家。第二天再去的时候，蓓蓓跟他亲热了很多。胡钟强在附近租了间房子，每天来看孩子，同时接管了维修店。这些年，他在监狱里一直坚持自学，技术又精进了不少。王媛媛则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再去找工作。

一天，邻居陈大爷送孙子的笔记本电脑来修，见店老板换了人，就跟胡钟强聊了起来。胡钟强这才知道，王媛媛因为他和蓓蓓，不得不跟孙家栋分了手，至今仍然是单身。“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陈大爷说。胡钟强点着头，心里却愧疚不已。时至今天，他才理解了王媛媛的苦心。这个倔强的姑娘，为了他，为了蓓蓓，付出了太多。胡钟强找王顺国打听，得知了王媛媛依然还喜欢孙家栋。他找到了孙家栋的联系方式，主动约对方见面。

在交谈中，胡钟强发现小伙子人品不错，也依然喜欢王媛媛，只是他作为独子，不愿意违背父母的意愿。“媛媛是个好姑娘，你千万别错过她。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胡钟强语重心长地说。在明白了两个年轻人各自的想法后，胡钟强先后三次赶到孙家栋的老家重庆市南川区，给孙家栋的父母做工作。他还拜托曾管理过他的监狱民警王成打电话给孙家栋父母，告诉他们当年胡钟强入狱以及王媛媛帮助他照顾女儿的前因后果。

在得知王媛媛抚养蓓蓓确实出于仗义之后，孙家栋父母被胡钟强的真诚深深打动了。最后，孙母抹着泪说：“我们不会耽误孩子们的，只要他们愿意，我们赞成！”在得到父母支持后，孙家栋重新挽回了王媛媛的芳心。2017年5月1日，两人成婚。

2017年国庆节前，失踪了5年的陈静回到了重庆。原来，胡钟强入狱后，她承受不住债主逼债的压力（为给女儿治病欠下了3万元债务），也负担不起女儿的医药费，于是将女儿丢给王媛媛父女，独自去了南方打工。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王媛媛父女造成的，理应由他们负责。这些年，她先后去过深圳、珠海，她也曾后悔过，但是没有勇气回来。“我就是熬不下去了，我错了……”胡钟强不肯原谅陈静，王媛媛劝说他：“都是凡夫俗子，谁不犯错呢？何况蓓蓓也需要妈妈。”

2017年国庆期间，胡蓓蓓先心病发作住院，陈静几天几夜没合眼照顾女儿。见陈静是真心悔过，胡钟强最终原谅了她。2018年1月，夫妻俩将电脑门店重新装修，卖电脑配件和修电脑，并在淘宝网上经营。来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经历了岁月的风风雨雨，他们彼此更加珍惜。

2018年4月，王媛媛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孙蓓蕾。胡蓓蓓看着小妹妹粉嫩的小脸蛋，开心极了。每天放学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后抱着妹妹玩，还变着花样给妹妹唱摇篮曲……两家人都特别喜爱这个可爱的新生命。

重庆本地一家媒体获悉王媛媛的故事后，想把她和胡钟强一家的故事投资拍摄成电视短片。可是王媛媛却婉拒了，她说：“我们只想两家人幸福平静地过日子。”此时，8岁的胡蓓蓓已经做了心脏瓣膜修复术，术后恢复良好，已上小学二年级了。王媛媛早在一年前就在一家小学找到了工作，教孩子们微机课。孙家栋在南岸区茶园买了三居室，将老丈人王顺国接到身边住。王顺国原来的老房子则租给了胡钟强一家。虽然分开了，但两家人还常走动。

2018年国庆节，胡钟强在南滨路嘉陵江边的火锅店订了包间，两家人在一起过节。胡蓓蓓逗着孙蓓蕾玩儿，江风带着暖意，吹拂在她们的脸上，笑声冲出窗户，飘荡在嘉陵江边。胡钟强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感动。生活，就如同眼前这江水般，虽然迂回曲折，却永远不会停息，永远向前……

编辑/王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