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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

2019-03-22格尼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19年2期
关键词:情事白金衣裳

格尼

故乡的小镇偏远,关于赶时髦这类的事总比外面滞后。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例如五号头、大波浪、慧芳服、踩脚裤等,外面的流行已近尾声,我们那才刚刚兴起。我们对新潮事物既向往又惧怕,如果谁率先打破旧有的,第一个勇当“先锋”,首先要承受非议和指点。像踩脚裤,即健美裤,弹性紧身,形体毕露,很长时间,我们都无法接受,老辈人更是遮掩躲避,像排斥流行歌曲那样视为“怪物”。不过,只要有人穿出来,就那样慢慢的,像水滴,一滴滴浸入,漫延,直至汪洋,姑娘媳妇们个个都勇敢地穿上了,满街走了,老辈子骂着骂着习惯了,理所当然了。但,这个过程很是缓慢。

现在不同了。信息爆炸时代,再偏远的犄角旮旯,只要有网络,就可看见外面的世界。流行服饰,流行电影电视剧,流行用语等等,现代文明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网络,这个名词着实形象恰当,如果每条信息波都以直线的形式呈现天幕,那么我们抬头,看见的将是密织甚至无缝的天空。这种全方位的覆盖,使得小镇一下子不小了,与世界接轨了。人们的衣食住行都发生着改变,在小镇也能看见名牌专卖店、咖啡厅、写字楼。可以说,网络全方位打开了流行的大门。

但是,小镇还是太小了,面对猛然呈现的大千世界,一下子慌乱了,失了方寸。当“二奶”“小三”“小四”这样的字眼在眼前不断爆炸,人们从唾弃、谩骂、指责到失去方向感,再到接受,直至认为理所应当,这个过程是那么迅速,以至于有些横冲直撞了。男女情事在某种情况下竟也成了流行之一种。

也许,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同寻常的男女关系。从前的小镇里,一段隐秘的男女情事可以被知情人深埋心底直至腐化,或许等相关联的人都过世了,和谁都没瓜葛了,才有传播的可能性,所以我们总会在多年以后听到一段关于某人的不可思议的情事。因为难以接受,所以如此隐藏。因为心底宽容,所以终究谅解。而如今,就像小说《女人的滋味》中,矿厂老板认为的,“谁和谁睡一觉,没什么好惊讶的”。或者可以理解为,这都是正常的,理所当然的。就像被灌了迷魂汤,听从了某种召唤,人一下子变了,乱了。

小说中泰合镇以我故乡的小镇为背景。主人公白金凤在众人眼中是个不检点的女性,在丈夫遭遇意外过世后,得到一笔赔偿金,众人对白金凤的关怀都建立在其外在不检点上,认为这下可以更“随便”了。由此,白金凤走上了证明自己并未出轨的路。不想,周围的亲友都是“乱了方寸”的人,旧有的性观念集体坍塌。

小镇的确太小了。由此辐射,小镇之外有小城,小城之外有省城,省城之外有京城,京城之外有世界,这一个接一个的结合部,也许正发生着与此具有共通性的故事。

在这篇小说的创作过程中,我仍犯着近期一直犯的毛病,开好几个头,扔掉重来,最终找到可以进行下去的调子。所以,我最近的小说和以往不同,像《没开花的花园》《一路狂奔》的写法有点另类,相对而言,《女人的滋味》反倒显得中规中矩。我不知这种状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有点类似于瞎折腾,但我喜欢这种折腾起来痛并快乐的感觉,这正是小说的魅力所在。

现在大家都在谈创新,抛开大把对创新界定的理论,创新可以简单解读为:创,创造;新,新鲜。就像刚从地里拔的萝卜,文本里有股和着泥土的鲜气。创造意为耕种。再或者,叫做瞎折腾。就像那句有趣的话:生活就是瞎折腾。我愿意我正犯的毛病也走在瞎折腾那条路上。

原本我一直不喜欢风格这个词,那似乎意味着对自己的某种界定,将来会走到自己画好的格子里,丢掉自由。但是,風格是打开叙述的一扇宽敞的大门,有了风格,就像有了最适合自己的衣裳,但适合自己的衣裳肯定不止一件。而最终,再适合自己的衣裳,也需要有驾驭能力。所以,我的瞎折腾很可能因为没有自己的风格,同时这个过程中,很可能折腾出风格各异的“服饰”,一个混乱无序的自己。也或者是,一个一直新鲜的自己。这样说来,折腾着,似乎更好了。

然而,读过福克纳、卡尔维诺、麦克尤恩、卡夫卡等作家以后,我的瞎折腾简直腾不起一粒尘埃,真是绝望啊。

这是我写小说的第十个年头,这十年里,我就是不断绝望又不断“崛起”,反复肯定否定自己,然后再义无反顾写下去。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只能如此,那么让大师们当大师吧,在有生之年,我希望跳出界定,让每一秒的生长都有不同于界定的眼光,回归自身的表达,找到朴素的自己,似乎那正类似于辛勤耕种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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