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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胡同里有粱启超的壮烈和鲁迅的忧郁

2019-03-21肖复兴

北广人物 2019年1期
关键词:梁启超胡同书屋

在北京,刹那和万古有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别处的数百年在这只是瞬息的时刻。在北京,生活的传统,延绵不断,和胡同里的老爷子一样,温和而有耐性。踩在破旧却古老的任意一条街巷的尾巴,也会让整座城市的头一起缓缓移动。

古槐和进士,才配得上这样的地方

粉房琉璃街,一个好听的名字。清《京师坊巷志稿》说,明初有位来自大兴姓刘的住在这里做粉条出名,所以街名粉房。为什么又添“琉璃”二字呢?兴许是街北原来有永乐寺,琉璃瓦明灭闪烁于小街内外,这只是我的猜想了。

清时这条街就已经有些破落了,那时有诗云:灯原无尽传何代,粉已成灰剩有坊。如今这里变化不太大,这条街的南口,路东一侧的房子已拆,115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院门口很宽很高,能够走得进马车。只是连个门都没有,豁嘴子似的光秃秃地亮着院里面的一切,拥挤的房子仿佛塞进嘴里太满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我有些迟疑,真的就是这里?十七岁(1890年)的梁启超,头一次进京考进士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两年之后,他和妻子结婚也就住在这里?这里就是有名的新会会馆?有他把自己住的那三间北房起名为“饮冰室”的地方?正好从院门北侧出来一个瘦削的老人,忙问她:这里是梁启超故居吗?她痛快地告诉我:就是这儿。然后指着她对面的房子说:就是这三间房子。常有人来问,还有老师带着学生来看。

我看看这三间北房,前面都被搭起的房子遮挡住,基本肴不清眉目,只有房顶的灰瓦和磨砖对缝的东山墙,特别是山墙顶端的飞檐翘起的蝎子尾,在逆光中森森的,格外吐露出沧桑。我还是有些迟疑,因为书上说是在中院的北屋。那老人肯定地对我说:就是这三问房,你可以到里面去看看,里面还有两个院子。从前院后排肴那三问房子,从中院看那五问房子,墙体基本完整,灰砖依然厚重结实,一百多年的时光似乎只留下风吹过的那么一点痕迹。墙边的大杨树,虽然也有年头了,但肯定不是那时种下的,那时即使不种枣树,起码也应该和这条街两旁种一样的槐树。

出来又碰见那老人,她问我:看明白了吗?然后又问我:知道不,咱北京有两个梁启超故居?我说:“您说得没错,一个在东城的北沟沿胡同。”不过,我想,那是梁启超后来住的地方了。

他在清华大学当教授时日子已经好过多了,那里房子格局是西式的,屋子里的摆设和这里也不可同日而语。梁启超在这里从1890年住到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慈禧太后差点没要了他的脑袋,他从这里逃跑亡命日本。

从国外回来,他又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前后大概十多年。虽然这里破旧得几乎无法辨认,但故居不是小姑娘,并不以打扮簇新为标准。年轻的梁启超,那时是捉着脑袋闹革命,这里是他风雨飘摇,也是他和同伴风云际会的地方。

猫和鲁迅,都是忧郁的住客

绍兴会馆很好找,就在南半截胡同路西靠北,大门旁的墙上有块汉白玉的石牌,写着“绍兴会馆”。没有想到南半截胡同那样安静、干净,虽然紧邻菜市U闹市,却一下子过滤掉了车水马龙的喧嚣。

刚进门,一个壮汉对我说:是看鲁迅故居的吧,往里走,里面院子老大了!话里话外透着老北京人的热情和客气。

1912年5月,年轻的鲁迅从南京来到北京,像如今的“北漂一族”,在菜市口东的骡马市大街的长发客栈住了一宿后,就住在了这里。他在这里住了七年半,是在北京住的时问最久的地方。在这里,鲁迅先生先是住在藤花馆西屋,然后搬到朝南的屋子,最后又住在西院的補树书屋。在前两个屋子里,鲁迅抄录了大量的古书和古碑帖。在补树书屋里,鲁迅写下了新文学的第一部划时代的小说《狂人日记》。

想起补树书屋前有棵老槐树,鲁迅当年写东西写累了,常摇着蒲扇到那棵槐树下乘凉,“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呐喊》自序)。

一位模样俊俏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热情地带着我一直走到后院,看到了那棵老槐树,虬干苍劲,枝叶参天,一百多岁了,比伟大的鲁迅活得部长远。居住在这里的时候,曾经是鲁迅先生最痛苦的时候,他自己说过:“我的生命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唯一的愿犟。”却也曾经是鲁迅先生最奋争的时候,因为他自己还说过,在那寂寞悲哀的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呐喊》自序)。

自以为找到了补树书屋,又去找藤花馆和那问南向小舍。南向的房子在院子里有好多,那问小舍,会不会在最北头的小院里?一直走进去,好几只黄猫、白猫扑棱棱地蹿上房顶,睁大明亮的眼睛望着我。

有人说,院子里的猫,是老北京的忧郁的诗人。

一点不假,不管白天,还是夜晚,突然从墙角和房顶蹿出来的猫,睁大蓝幽幽的眼睛,就那样直戳戳地盯着你,会让你一下子跌进老北京幽深四合院的氛围中。这是和现在在居民楼豢养的猫决然不同的。现在养尊处优的猫,已经没有那样灵敏,更没有那样忧郁的眼神。

藤花馆朝西,院子里朝西的房子保存得最完好。有的屋老木窗棂还在,只是一溜儿长排好多问,不知哪问该是藤花馆?藤花不在,主人也不在,只有春风依旧,却物是人非,想就是鲁迅回来怕也难找到自己的老屋了。

邢大军据《蓝调城南》肖复兴/文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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