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琦

摘要：马可先生的作品中，以强烈的时代激情和社会责任感、鲜明的民族风格以及简洁的创作手法，塑造了丰富的人物形象，并构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和特征。他始终坚持民族特色，坚持来自群众。本文以马可先生所创具有代表性的歌剧《白毛女》《小二黑结婚》为立足点，以音乐学的角度深入分析这两部歌剧中的民族特色，为现代的音乐创作者提供参考与借鉴。

关键词：马可   民族歌剧   民族特色

中图分类号：J8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9）02-0138-04

一、马可简介

“清粼粼的水来，蓝莹莹的天”“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这两句歌词大都耳熟能详，《白毛女》《小二黑结婚》这两部歌剧更是在群众中喜闻乐见。两部歌剧之所以如此受欢迎，在于编剧及作曲家们呕心沥血的创作，这让我们不禁想起参与两部歌剧主要创作的作曲家、音乐理论家、音乐教育家马可先生。

民族歌剧是马可音乐创作的重要领域。民族歌剧即指具有中国民族风格的中华民族歌剧作品。在我国歌剧学术概念体系中，所谓中国民族歌剧，亦有着相对明确的指向和指定的含义，即：革命历史题材、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写实的导演风格，与民族民间音乐有直接联系的音乐语言，板腔体与歌谣体相结合的戏剧化音乐结构原则，中西混合的乐队编制，以民族唱法为主的声乐演唱风格等。马可所作的《白毛女》《小二黑结婚》中“中国民族歌剧”的民族性特征尤其突出，特别表现在用民间曲调和戏曲板腔体结构来创作主要戏剧人物的大段唱腔。这两部作品以生动的面貌体现了中国音乐创作的新发展，并为中国民族歌剧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拓展了歌剧创作的新思维。

二、两部歌剧中民族化特色

（一）民族化的创作理念

歌剧在西方已然成熟且影响力大。长期受到西方歌剧影响中国的艺术家们便萌发出创作具有中国元素的歌剧，艺术创作者和受众群体都期待歌剧民族化。《白毛女》的诞生离不开秧歌运动，为“民族新歌剧”提供了土壤、资源和营养，因此白毛女应运而生。《白毛女》的创作借鉴西方的创作技法，结合板腔体的思维方式，反映现实生活体现出社会阶级矛盾，赢得了广大观众的普遍欢迎。《白毛女》的成功也说明了一部好的艺术品诞生，不仅要拥有好的艺术家去创作，更重要的是在社会大背景中艺术作品是否符合时代需求，百姓所需。《白毛女》的素材来源于晋察冀边区的民间传说，与革命斗争相结合而来。故事主要讲述了是恶霸地主黄世仁逼死了佃户杨白劳，抢走了他的女儿喜儿并奸污了她，无奈喜儿逃进深山。在深山中因缺少阳光与盐，全身毛发变白，被附近村民称为“白毛仙姑”。八路军解放了这里，领导农民斗倒了黄世仁搭救出喜儿，喜儿获得了彻底的翻身，开始了新生活。

歌剧《小二黑结婚》的剧本是根据赵树理的同名中篇小说《小二黑结婚》改编而成的。20世纪40年代在山西抗日根据地刘家峧，二黑与小芹自由恋爱却遭到双方家长传统思想的强烈反对，在区长的调解帮助下二人终成眷属。马可在《在新歌剧探索的道路上——歌剧<小二黑结婚>的创作经验》中提到对于新歌剧创作的三个问题：第一就是新歌剧要以现实主义的方法反映当前生活的基础上，一面继承民族戏曲的优良传统，一面吸收世界先进的音乐文化;第二，马可指出在歌剧创作上的语言贫乏，必须加强向民族戏曲学习，以丰富我们在戏剧音乐上的语言、语汇和表现方法;第三，创作新歌剧与改革旧戏曲在建设发展民族歌剧的事业中是分工合作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民族歌剧《小二黑结婚》便是在这种认识上创作而来的。

（二）民歌素材的运用

民间音乐是人民集体创造的音乐文化，是千百年来人民在生活中所得。我国的民间音乐尤为丰富，马可在创作《白毛女》《小二黑结婚》两部歌剧时，吸收了大量的民歌素材并在此基础上重新创作。由于歌剧《白毛女》是一部集体创作的歌剧，笔者编选原则为马可是主要执笔或是参与创作的作品。马可善于从现实生活中吸取生动的民歌音乐素材，力求与作品的情绪相近使之服从自己的创作构思来表现人物。如在《白毛女》的旋律创作中，马可和参加创作的同志采用河北民歌和山西民歌的音调作为人物主导主题的旋律素材。如《北风吹》是马可为剧中女主角喜儿谱写的第一个唱段，此曲由河北民歌《小白菜》和河北民歌《青阳传》为主要素材创作而成。马可曾写到：“在我们听到了《白毛女》的故事以后，就联想到受后娘压迫的河北民歌《小白菜》，与喜儿有相似之处”。《青阳传》旋律则深情地表现了除夕之夜喜儿盼望爹爹回家过年的心情。马可在表现常年饱受封建压迫的杨白劳这一形象时，选取了山西民歌《拣麦根》作为代表杨白劳的音乐基础旋律。《拣麦根》音调的基本线条，贯穿在杨白劳的《十里风雪》《扎头绳》《老天，杀人的老天》《喜儿，你睡着了》《廊檐下红灯照花了眼》等唱段中。《喜儿，你睡着了》是杨白劳喝卤水前所唱，是对杨白劳一生被压迫被剥削悲剧性的总结，充满了悲愤交集的感情。前段再现了《拣麦根》音调， 集中抒发了杨白劳对女儿的不舍与内疚，旋律舒缓安静，基本上是一个八度音域内流动。最后一句为了表现他内心的起伏，才冲向旋律高点re音，接著逐渐平缓下来，渲染出了悲剧色彩。在后段中，随着人物情绪的变化，对《拣麦根》音调采用变奏，先以每拍四个十六分音符一字一顿和道白相交替，表达老人的声讨，继后用三连音及感情强烈的旋律表达他被压迫且无法遏制的愤怒，让人同情且催人泪下。

（三）戏曲音乐素材的吸收

传统民歌虽具有自身的优势，被群众所熟悉，但却无法满足歌剧中展现人物性格及剧情矛盾的戏剧性，缺少对角色性格的整体塑造，所以民歌的不足之处是显而易见的。正如马可《在新歌剧探索的道路上——歌剧<小二黑结婚>的创作经验》中所言：我们必须加强向民族戏曲学习，以丰富我们在戏剧音乐上的语言、语气和表现方法。据此，马可在创作作品时吸收戏曲中戏剧性的展开手段，其中最为代表性的就是板腔体的音乐发展原则。所谓板腔体的音乐发展原则，就是作曲家在音乐主旋律上借鉴戏曲中音乐节奏的变化与音乐主体骨架的旋律变化作为音乐的发展方式，这是板腔体结构原则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形式特征。板腔体的运用大大地丰富了剧情，通过板式变化来适应剧中人物情感丰富多变的戏剧需求，使剧中塑造的人物形象更加生动完整。《白毛女》的部分唱段中板腔模式已有雏形，马可在部分唱段中运用了滚板、导板、散板，以体现歌剧艺术独有的戏剧性。板腔体元素在《白毛女》的运用，开启了中国民族歌剧音乐创作新思路，使得整个中国歌剧创作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如《老天杀人不眨眼》主要旋律来自河北民歌《青阳传》和山西民歌《拣麦根》，在乐曲的开始使用吟诵调来表达杨白劳的愤怒。作者吸取戏曲散板中自由的节奏来表达杨白劳内心的愤恨和绝望，级进下行的叹息音调使用较多，又体现了杨白劳的无奈。板腔体元素的使用使杨白劳这一人物形象更加鲜明，刻画出一位长期被压迫却又无法抵抗的农民形象。

再如喜儿的唱段《刀杀我，斧砍我》音调素材选取的是秦腔“哭音”和道情戏“滚白”。这一唱段是以散板开始表现喜儿被黄世仁糟蹋之后不能接受事实的心情。散板过后，速度稍快，伴随着重音的持续进行，愤怒地唱出“刀杀我，斧砍我，不该这么糟蹋我”，接下来的四小节，音乐减慢喜儿带有哭腔的哭诉着“自从进了黄家门，想不到今天……”表达喜儿心里的痛苦。“娘生我，爹养我，这叫我怎么活”运用散板再次呈现出喜儿对世道不公的愤恨剧情中的矛盾升级。这首歌曲给观众呈现出纯朴善良的少女喜儿在遇到迫害后对生活不愿屈服的性格态度的转变，喜儿这一人物形象也随剧情的发展逐渐完善、丰满起来。

马可“从戏曲音乐基础上发展民族歌剧”的理论主张，其具体实践体现在歌剧《小二黑结婚》的创作上。板腔体唱段的创作模式，在《小二黑结婚》中得以成型。以马可为主要创作者的理念是从民族音乐作为出发点，以人民大众熟悉的文化传统、欣赏音乐的习惯为根据。搜集黎城落子、武安落子、平调等戏曲音乐，音乐设计上确定以山西境内多种戏曲音乐包括民歌为基础，在搜集这些素材的基础上运用板腔体思维进行歌剧创造。用马可自己的话说就是“继承戏曲音乐的表现手段体系”，追求整体的歌剧风格韵味的民族气派……尤其是板腔体系。因此，歌剧《小二黑结婚》的音乐创作中即便使用的是民歌曲调，也是将板腔体的创作思维用来统领全剧音乐。

《清粼粼的水来蓝莹莹的天》这首咏叹调是歌剧《小二黑结婚》中戏曲板腔体音乐创作手法的典型代表曲目。这首咏叹调的音乐布局较为完整地运用戏曲板腔体思维，原始曲调的每一次发展变化都是在围绕着上下句骨架音进行灵活、自由地偏离和回归，这是戏曲式的思维方式。在戏曲思维方式上加以板式的运用并形成规模结构，不同板式的转换代表着剧中人物的感情变化，这便构成了一首完整的戏曲板腔体的作品。

第一曲的引子是一段悠扬而自由的旋律，前10小节速度自由，后10小节使用了混合拍子，将观众渐渐引到小河边。小芹唱“清粼粼的水来蓝个莹莹的天。”第一段落为为原始陈述，源自山西梆子，呈现出小芹纯朴善良的形象。

进入第二段落。“二黑哥，县里去开英雄会”，从4/4 变2/4 拍“我前晌也等，后晌也盼，站也站不定，坐也坐不安”，这里作者用了戏曲中的“加垛”手法来体现小芹盼望小二黑回来的急切心情。“背着我的爹娘来洗衣衫”这句结尾运用了戏曲中的“拖腔”戏曲音乐中的拖腔用在句尾更渲染感情，将为第三部分小芹对小二黑的自我倾诉表现得更深刻。

第三段落接着描写二黑去县里开英雄会离家时的情景，运用了慢板进行陈述，唱词字位安排密集曲调有所简化，表现了小芹对二黑的思念之情。“人多、眼杂、我没敢靠前”的重复演唱借鉴了戏曲中的重尾式手法，形象地表现了小芹情窦初开想起心上人羞涩的心理。

一段间奏过后，第四段运用的是快板。唱腔旋律如行云流水般的快板，明朗活泼，表现了小芹梦到二黑哥当了模范被人夸赞激动喜悦的感情。

第五段落与第六段落乐曲速度加快，生动而又形象的表达了小芹梦到小二黑当了模范后难以压制的喜悦与自豪。从“大伙儿哪”开始，音乐旋律采用模进、加垛的手法，速度逐渐加快，持续6 小节，直至结速度逐渐慢下来，具有散板性质，与开头的散板形成板式呼应。

歌剧《小二黑结婚》中的其他唱段也在局部运用了板腔体元素。《咱们的婚姻自做主》中作者开始用慢板表现小芹知道小二黑今天要回家，對心上人的思念之情，之后小芹渴望见到二黑哥的心情用快板来表现，可小芹不知道见到二黑哥说什么，作者又采用慢板表现小芹纠结的内心。《别把我当成摇钱树》中小芹唱“你愿收，你就收，你愿退来你就退，我的主意早拿定”用了快板体现小芹坚定的态度，而三仙姑“我把你养，我把你生……别进我家的门”用了散板突出了母女俩婚姻观问题上激烈的矛盾。三仙姑与二孔明《我跟你拼》这首对唱歌曲，用散板来体现又气又急的三仙姑把小芹执意与小二黑结合的原因归结于二孔明。三仙姑语气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又使用慢板，与二孔明理论，之后用快板表现二孔明与三仙姑唇枪舌战，互不相让，戏剧矛盾冲突明显加强。最后回到散板，三仙姑失去理性，发出拼命的呐喊，表达三仙姑与二孔明互相指责，激烈争吵剑拔弩张的对立场面。

《小二黑结婚》这部民族歌剧将戏曲思维融入其中，更是将《白毛女》中略见雏形的板腔体元素上升为板腔体结构形态。戏曲板腔体结构在《小二黑结婚》中开辟了民族歌剧创作的新路径，之后运用这种板腔思维创作的民族歌剧作品便接连问世。

三、两部歌剧对后世的启发

马可曾说过：“一种艺术形式的发展，决不能脱离这一民族的文化传统，以及这一艺术本身的发展与形成的历史过程”。通过分析《白毛女》《小二黑结婚》，两部作品中的创新理念以及民族特色是马可在创作音乐作品过程中的核心思想。马可通过搜集到的民间音乐和戏曲元素融入其中谱写出新的歌剧作品，受到了广大群众的喜爱。当代音乐创作者在创作新的作品时，吸收戏曲及民间音乐素材虽不是唯一的道路，但却是一条不容忽视的途径。我们现处在和平年代，那些动荡的岁月已成为历史载入史册，但是音乐可以超越国界甚至是时间，在音乐同仁，各种文化不断冲击的大环境下音乐创作者不要忘记历史。在具有浓厚艺术传统的中国，所创音乐要始终坚持民族特色，坚持来自群众，创作更多接地气、大众喜闻乐见的音乐作品，并且将这种音乐精神发扬光大！

参考文献：

[1]居其宏.歌剧综合美的当代呈现[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6.

[2]马可，瞿维.“白毛女”音乐的创作经验——兼论创造中国新歌剧道路[A].吕骥.新音乐运动论文集[C].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