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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情趣

2019-03-18古龙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9年2期
关键词:作料名厨居士

古龙

“会吃”无疑是种很大的学问,“三代为官,才懂得穿衣吃饭”,这不是夸张,袁子才的《随园食谱》有时都不免被人讥为纸上谈兵的书生之见。

大千居士的吃和他的画一样名满天下,那是倪匡所说:“用复杂的方法做出来的菜。”

做菜是种艺术。从古人茹毛饮血进化到现在,有很多佳肴名菜都已经成了艺术的结晶,一位像大千居士这样的艺术家,对于做一样菜的选料配料刀法火功的挑剔之严,当然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可是倪匡说得也很妙。

菜肴之中,的确也有不少是要用最简单的做法才能保持它的原色与真味。所以白煮肉、白切鸡、生鱼片、满台飞的活虾,也依旧可以保存它们在吃客心目中的价值。

可是要做谭厨的“畏公豆腐”,大风堂的“干烧鳇翅”这一类的菜,学问就大了。

据说大风堂发鲍翅的法子,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某一门某一派的家传武功绝技一样,传媳不传女,以免落入外姓之手。

名厨们在治理拿手绝活时,也是门禁森严,不许外人越雷池一步,就像是江湖上帮派练武一样,谨防外人与后生小子们偷学。

奇怪的是,真正会做菜而且常做菜的人自己却不一定讲究吃。

“谭派”名厨彭老爹就是一例。他在台北时,我去跟他吃饭,如果喝多了酒,他几乎从不动筷子,平时也只不过用些清汤泡碗白饭,再胡乱吃些泡菜豆豉辣椒而已,我看他吃饭,常常觉得他是在虐待自己。

当代的名人中,精于饮馔的前辈都是我仰慕已久的,高師逸鸿、陈公定山、大风堂主、陈子和先生、唐鲁孙先生、梁实秋先生、夏元瑜先生,他们谈的吃,我非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

只要一看到经由他们那些生动的文字所介绍出来的吃,我就会觉得饥肠辘辘、食欲大振,半夜里都要到厨房里去找点残菜余肉来打打馋虫。

后生小子如我,在诸君子前辈面前,怎么敢谈吃,怎么配谈吃?

我最多能领略一点吃的情趣而已。

有高朋满座,吃一桌由陈子和先生提调的乳猪席,固然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在夜雨潇潇、夜半无人时,和三五好友,提一瓶大家都喜欢喝的酒,找一个还没有打烊的小馆子,吃两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小菜。大家天南地北地一聊,就算是胡说八道,也没有人生气。然后大家扶醉而归,隔天早上也许连自己说过什么话都忘了,但是那种酒后的豪情和快乐,却是永远忘不了的。

这岂非也是一种情趣?

我总觉得,在所有做菜的作料中,情趣是最好的一种。它不像别的作料,要把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这种作料总是越多越好的。

在有情趣的时候,和一些有情趣的人在一起,不管吃什么都好吃。

在一个薄醉微醺的晚上,我陪同两个有意思的朋友,一个男朋友,一个女朋友。

我问他们:“现在你们最想吃什么?”

他们两个人的回答都很绝。

一个人说:“我最想吃江南的春泥。”

另外一个人说:“我想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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