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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莹笔下僧人的内在品格

2019-03-17白雪

长安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僧人

白雪

摘要:晓莹的两部禅林笔记《罗湖野录》《云卧纪谈》记录禅林逸事,塑造了一批僧人形象以及崇佛的士大夫形象,其中,僧人形象的塑造尤为重中之重。这些僧人形象体现着作者晓莹的价值取向及其对人物的品评标准。晓莹十分注重僧人的内在品格与涵养。在人物生平事迹及个性特征的记述中,内在品格的好坏是他选取材料进行记录的重要依据,也是他在文末进行评论的主要出发点。在《罗湖野录》与《云卧纪谈》中,作为中心人物的僧人们在内在品格方面有着共同的特征。

关键词:晓莹笔记;僧人;内在品格

文章编号:978 -7 - 80736 - 771 -0(2019) 01 - 090 - 03

在《罗湖野录》《云卧纪谈》中,僧人形象的塑造贯穿晓莹的这两部笔记,或集中笔力刻画形象,或将形象塑造穿插于叙事中,俨然成为笔记的重心。晓莹在塑造僧人形象的过程中寄寓褒贬,在人物事迹的选取与记录中流露出自己的关注点与情感态度,因此笔记中对僧人的品评有着明显的价值取向与评判标准。

晓莹在《罗湖野录》及《云卧纪谈》中对僧人的品评涉及外在与内在两个维度。外在品评与内在品评相较,晓莹显然更注重僧人的内在涵养,他在这两部笔记中塑造的僧人形象在个性、品格等方面存在着某些一致性。

一、关于声名的选择:出世与入世

僧人选择出世或者人世,体现出他们对名利的态度。而晓莹在《罗湖野录》与《云卧纪谈》两书中则主要关注僧人的声名,他对笔下僧人的刻画与褒贬更是体现出他自己对声名的态度,其中既包括对俗世的声名,又包括对禅林声名的态度。

首先,对于俗世的声名,晓莹在笔记中对淡泊宁静、不为俗世声名所羁绊的僧人的态度是十分欣赏且敬佩的。他记录了一些由于政治等原因而被动人世的僧人的事迹,他们并没有迷失在俗世声名中,而是始终不改归隐之心。

大觉禅师,昔居泐潭,燕坐室中,见金蛇从地而出,须臾隐去。闻者赞为吉征。未几,自庐山圆通赴诏住东都净因……久之,奏颂乞归山,曰:“六载皇都唱祖机,两曾金殿奉天威。青山隐去欣何得,满箧唯将御颂归。”御和日:“佛祖明明了上机,机前荐得始全威。青山般若如如体,御颂收将甚处归。”再进颂谢曰:“中使宣传出禁围,再令臣住此禅扉。青山未许藏千拙,白发将何补万机。雨露恩辉方湛湛,林泉情味苦依依。尧仁况是如天阔,应任孤云自在飞。”至治平中,上疏丐归,英庙付以札子曰……苏翰林轼知杭,時以书问之曰:“承要作《宸奎阁碑》,谨已撰成。衰朽废学,不知堪上石否?见参寥说禅师出京日,英庙赐手诏,其略云任性住持者,不知果有否?如有,切请录示全文,欲添入此一节。”琏终藏而不出,逮委顺后,获于箧笥。其不暴耀,足以羞挟权恃宠者之颜。[1]

上述材料中的大觉禅师怀琏,宋仁宗皇祜二年奉诏住持开封净因寺,后常与仁宗皇帝对答唱和,讨论佛法,很受器重。大觉禅师之名在朝廷及禅林都十分显著。然而怀琏没有在俗世的声名中迷失本心,多次上偈颂请求归隐山林,言辞恳切,发出“应任孤云自在飞”之感叹,只是仁宗并未应允。直到治平年间,怀琏再次呈上奏疏,请求归隐,英宗应其所请,并赐下手谕,许他“凡经过小可巷院,随性住持,或十方禅林,不得抑逼坚请”,在时人眼中(起码在晓莹眼中)可谓一项殊荣了。然而怀琏带着手谕东归,并未将其作为无上荣耀向人炫耀,甚至从不示人,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很少。连苏东坡写信询问手谕之事,请求抄录全文添入《宸奎阁碑》时,怀琏也终未拿出。手谕直到他去世后,才在箱龛中被发现。他的为人低调、不炫耀令人钦佩,晓莹因之发出“其不暴耀,足以羞挟权恃宠者之颜”的感叹。

怀琏并非身处俗世声名之外,而是已经获得了声名,却能将声名荣誉看淡,依旧保持内心的宁静与淡然。身处都城却不改归山之志,身负盛名却恬淡自守,这样的僧人在晓莹的《罗湖野录》与《云卧纪谈》中还有不少,晓莹对这种品格的欣赏与称赞溢出笔端。

如惟正禅师“为人高简,律身精严,名卿巨公多所推重”,晓莹在《罗湖野录》中感叹“其为名公赏重如此”,而惟正并没有被这些浮名羁绊,仍旧是“识虑洗然,不牵世累,雅爱跨黄犊出入”的形象。

坚定地选择出世的怀玉山宣首座直言“我粥饭僧,实不愿出人间世矣”.因而有人赠其诗,有“无人曾见下山时”之句。[2]虽然晓莹对看淡俗世之声名的行为给予高度赞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否定僧人追求声名。事实上,晓莹认为获得俗世的声名,受到士大夫阶层甚至是君主的认可同样是一件值得赞扬的事情,而获得这些之后又能保持本心、不迷失不炫耀则是更加令人敬佩的品质,也是影响僧人品行更为关键的因素。

此外,禅林声名是晓莹更为看重的。他对禅林中德高望重的僧人们十分敬仰,同时也注意到了一些未在禅林获得盛名的有道僧人,由他们的际遇引出感慨。

五祖演和尚在白云,掌磨所……忽然省悟,从前宝惜一时放下。厥后尝曰:“吾因兹出一身白汗,便明得下载清风。”雪堂行公有颂发挥之日:“脑后一椎丧却全机,净倮倮兮绝承当。赤洒洒兮离钩锥,下载清风付与谁。”呜呼,中兴临济法道,盖五祖矣。而于白云日董厮役,办众资给,其服勤可谓至矣。然亦未闻舘以明牕,宠以清职,何哉?[3]

晓莹笔下的法演禅师即为一例。法演是北宋中后期临济宗杨歧系禅师,归禅游方各地,后得法于白云守端禅师,座下弟子佛果、佛鉴、佛眼三人时称“三佛”。法演有着“中兴临济法道”之功,在白云山中管理杂役十分勤勉,却没有享受到明窗雅居、清贵之职,引发了晓莹的慨叹。

又如《罗湖野录》中的潭州东明寺迁禅师,“天资雅淡,知见甚高”,当时许多有志于禅道的人向他请教,他言论高妙,意气高闲。然而仅仅过去没多长时间,到晓莹写书时,他的名声在丛林中几乎被湮没了。晓莹感慨至此,颇有惋惜之感,只能记述其生平片段以追思构想迁禅师的气韵风度。

宝峰阐提照禅师有法语五则表达他的宗旨,交给聪藏主。由于阐提平时不轻易许可什么人,因此这五则法语的托付更显得意义重大。晓莹在《罗湖野录》中记录了这五则法语,并发出“夫何出世福清之天王,不克行道而终,遂致名亦不闻于丛林也”的慨叹。

这些僧人由于一些原因,或是没有得到与道行相应的声名,或是生命过早终结而未扬名,或是身后名被岁月湮没等等,都引起晓莹的深沉感慨与叹息。

由此可见,晓莹对僧人之“名”是比较关注的,无论是俗世之名,还是禅林之名,在他眼中都是衡量品评僧人的重要尺度,当然僧人对“名”的态度对应的品格精神,更是晓莹看中的。

二、对生死的态度:忘物忘我与超脱生死

生死这一命题在人类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从古至今文人墨客的作品里,向来不乏关于生死问题的思考,众人对生死的认知也不尽相同。仲尼有“死生亦大矣”之说,王羲之则在他的《兰亭集序》里发出“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感叹。但在《罗湖野录》与《云卧纪谈》两部笔记中,晓莹笔下的僧人们面对生死的态度却与此不同。

黄龙忠道者……又迫暮持白木剑造其室而问曰:“闻老和尚不惧生死,是否?”死心拟对,忠即挥剑,死心引颈而笑。忠掷剑于地,作舞而出。[4]

法忠,宋代临济宗黄龙系禅僧,佛眼清远法嗣,不惧丛林大德死心禅师的威名,以狂僧自命,因限制求学的规矩而上前抗辩,甚至直接提剑闯入死心居室。死心面对法忠突然挥起的剑锋,却笑着伸出脖子,没有丝毫慌乱与恐惧。生命受到威胁仍能泰然处之,无惧生死,这是死心的境界,也是晓莹笔下众多高僧面对生死问题时共同的态度。

蜀僧普首座……既而欲追船子和尚故事,乃曰:“坐脱立亡,不若水葬。一省烧柴,二免开圹。撒手便行,不妨快畅。谁是知音?船子和尚。高风难继百千年,一曲渔歌少人唱。”仍别众曰:“船子当年返故乡,没踪迹处妙难量。真风偏继知音者,铁笛横吹作散场。”即语缁素曰:“吾去矣。”遂于青龙江上乘木盆,张布帆,吹铁笛,泛远而没。持既闻其水化,以偈悼之,曰:“僧不僧,俗不俗,曾得死心亲付嘱。平生知命只逍遥,行道苦无清净福。东西南北放痴憨,七十七年捏怪足。漆桶里着到,波涛里洗浴,笛中谁会无生曲。随潮流去又流归,莫是巷前恋筇竹。阿呵呵,老大哥快活,谁人奈汝何?”噫,生死之故亦大矣,普以为游戏。非事虚言,观其所存,岂得而议哉?[5]妙普,宋代临济宗黄龙系禅僧,慕船子和尚遗风,最终在青龙江上水化。从与雪窦行持以偈相和,将生死看作一场游戏,到当真乘上木盆,张起布帆,吹起铁笛,妙普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这场游戏。在他眼里,与端坐安然辞世相比,水葬是件简单而“快畅”的事情。妙普游戏生死的轻松随意的态度,不仅受到行持“老大哥快活,谁能奈汝何”的赞赏,也深为晓莹所敬重。

妙普对生死的态度在他生前面对叛军时就有所体现。《续传灯录》、《五灯会元》、《教外别传》、《指月录》、《大明高僧传》等诸多文献资料对他的事迹均有记述。建炎初年,徐明起兵叛乱。途经乌镇之时,妙普眼见叛军大肆杀戮,平民深为所苦,便独自前往叛军处。叛军怀疑并盘问妙普,甚至要杀害他,妙普却从容以对,毫不畏惧。“大丈夫要头便斫取,奚以怒为?吾死必矣,愿得一饭以为送终。”他回答得淡定从容,死亡于他不过是“坦然归去付春风”而已。“食罢复日:‘劫数既遭离乱,我是快活烈汉。如今正好乘时,便请一刀两段。乃大呼‘斩斩。”[6]更是以不惧生死的气度震慑了叛军,使乌镇的房舍得以免遭焚毁,妙普亦因此事备受敬重。

无论是不惧生死的泰然,还是游戏生死的随性,其实均源自看淡生死的旷达。晓莹笔下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

淮南祐上座者,历丛席最久,而侪辈推重之。客鼎州天王寺,以道自牧,人不得而亲踈。居无何,语众曰:“吾去矣。”或有谓其戏也,以故迫之求颂。即索毫楮大书曰:“来不入门,去不出户。打破虚空,更无回互。拍手呵呵归去来,白云散尽青山露。”乃趺坐奄尽。主事以其未录道具,亟呼撼之。祐复开目举手以谢曰:“不致上累,善为保重。”是时郡守苏公亦往致敬,抚其遗体日:“可谓了事衲僧也。”[7]新淦东山吉禅师……吉乃道场山琳公之嗣,晚于南闽,首众开元。就云堂午斋次,说偈日:“八十四年老比丘,万般施设不如休。今朝廓尔忘缘去,任听桥流水不流。”遂泊然而逝。其临大变,殊异如此。[8]

惟正禅师……皇祐元年孟夏八日,语众曰:“夫动以对静,未始有极。吾一动,历年六十有四,今静矣。然动静本何有哉?”于是泊然而逝。[9]

祐上座称自己行将归去,旁人当作玩笑,向其求颂。祐上座写下一颂后,便趺坐于地,安然辞世。趺坐指盘腿端坐,为“佛门正坐”,是僧人日常修行最为常见的姿态。祐上座选择这种方式平静地迎接死亡,生与死于他不过如“拍手呵呵归去来”般平常。

道场琳禅师法嗣东山吉、净土素禅师法嗣惟正亦在辞世前将对生死的体悟传达了出来,一个“今朝廓尔忘缘去,任听桥流水不流”,另一个感慨死之于生犹静之于动,然而“动静本何有哉”,故生死实则无甚分别。因为悟了这一层,他们便能“泊然而逝”。嵇康在《养生论》中曾有“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10]之论。东山吉与惟正二位高僧,便是超越了凡俗对生死的认知,不畏死,不贪生,才能恬淡无欲、安然平和地迎接死亡,也正是这样的境界令晓莹发出“殊异如此”的感叹。

佛教观念中,生与死是生命的两种不同状态,由生到灭只是完成了两种状态的转化。死亡并不是结点,而是孕育着新一轮的生滅轮回。佛教认为,众生各依善恶业因,在六道中(即天道、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生死交替,如车轮般旋转不停,此即为轮回。

对于大多数僧俗来说,死亡始终是件大事。即便入了修行之门,他们也未必能摆脱对生的贪恋与对死的恐惧,要平静甚至轻松地接受死亡并不容易。但在许多得道高僧眼中,生与死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对晓莹笔下的禅僧们来说,死亡来临之际不仅是现世的终结,更是勘验禅悟境界的重要时机。晓莹曾在笔记中感慨“生死之故亦大矣”,称死亡为“处生死之大变”。因此,对生死淡然处之的高僧就更加令他敬重与钦佩。

晓莹笔记主要采用以事纪人的方法,用人物生平、核心事迹等塑造中心人物,并在人物事迹之后加上自己的评论或感慨,以此在笔记中寄寓褒贬,蕴含情感。晓莹笔下的中心人物多为有道高僧,无论社会地位如何,大多具有不囿于名利、超脱生死的内在品格。这些僧人形象的塑造也清楚地体现出晓莹的名利观与生死观等思想观念。此外,晓莹在笔记中塑造僧人形象的着眼点除了内在品格,还有僧人的文学造诣、禅林贡献等外在因素,这一方面亦值得探索。

参考文献:

[1][3][4][5][7]晓莹,罗湖野录.全宋笔记(第5编第1册)[M].郑州:大象出版社,2012.

[2][8][9]晓莹.云卧纪谈.全宋笔记(第5编第2册)[M].郑州:大象出版社.2012.

[6]居顶.续传灯录.中华佛典电子协会.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1册)[CD].

[10]嵇康.嵇中散集[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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