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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空儿

2019-03-17王民选

农家书屋 2019年7期
关键词:鬼魅打麦场牲口

□ 王民选

喷空儿这个词儿,在中原地区存在了多久,无从可考。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确实是农业社会最鲜明的印记之一,是农民群体心口相传的自发延续,散发着烟火味儿。

喷空儿在一些地方又叫侃大山,文气一点儿的叫做聊天。喷空儿的关键是喷,喷,就是要神情投入,夸张些、生动些;空儿,是指把内容压根儿就不存在、没影儿的事,说得活灵活现,不讲究真实性或逻辑性,轻飘飘说得煞有介事就行,比如“关公战秦琼”之类。喷空儿的存在、延续甚至受欢迎,折射出农村文化土壤贫乏、农民缺少文化生活条件下的自娱自乐,沉淀了乡土乡民劳作群体的原始创作。

能够读到的古人关于喷空儿的记述,是宋代苏轼的《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其中有几句:“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一帮人天南地北喷得热火朝天,以至于不想回家睡觉了。猛听见河那边老婆母狮般吼叫,吓得龙丘拐杖脱手,喷空儿的享受一下子全跑光了。这么有现场感的记述,至少说明两点,一是苏轼也非常享受喷空儿的乐趣,沉湎其间深夜忘返;二是乐在其中忽然被打断,感到既震撼又遗憾。可见喷空儿营造的氛围,从古至今都是很吸引人的。

小时候,村里喷空儿最吸引人的场所有两处,一是打麦场,二是牲口屋(即生产队里的饲养室)。打麦场喷空儿,是在“三夏”大忙、抢收抢种之余,壮劳动力夏夜解乏时的断续对聊。往往是几句话没说完,躺在麦秸堆上的人便鼾声响起,喷空儿大多有头没尾。牲口屋就不一样了,空间大聚的人多自不用说,关键是避开家人可以放言无忌,自然成为村民在漫漫冬夜借以暖身暖心打发无聊的理想场所。那些有始有终或者有头无尾的故事,那些你说不完他补充的情节,对于那个时代文化极度贫乏的农民来说,绝对是极有吸引力的亚文化聚餐。

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喷空儿场所是牲口屋。听大人们喷空儿,是小伙伴们冬天夜晚最有滋味的消遣。那年月农村少年没有什么课外作业,闲待在家不仅仅是无聊,更主要的是寒冷难耐和饿得发慌。喷空儿内容最多的是有关鬼的故事。事实上讲鬼的人谁也没见过鬼,但都信誓旦旦地说是听真见过鬼的人亲自讲的。伸着手对着树疙瘩燃起的火堆,揉着被烟熏得不断流泪的眼睛,迷离地看着那横窜竖跳的火苗,仿佛就有鬼故事当中各种各样的鬼在跳动。

小伙伴们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侧着耳朵听,各种鬼魅仿佛就在身旁绕来绕去。火堆烤得身上发热,故事听得身子直发紧。大人们说趁着身子被火烤热,赶紧跑回家钻进被窝,可以睡个暖和觉。小孩儿们虽然非常瞌睡,但好像听得不过瘾不尽兴又不愿走,实际上是不敢回家还必须回去。硬着头皮一头撞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刚刚一直被火光映照的双眼,一时适应不了黑暗,头发丝一下子便炸立起来。刺骨寒风吹到大树或墙角,呜呜地响,不时夹杂着尖利的怪啸,总觉得身前身后有响动或黑影在晃,仿佛鬼就紧傍在身边,又不敢回头看,眼前脑际,尽是火苗形状的鬼魅身形在闪动……

寄望于深一脚浅一脚地疾速奔跑,好尽快摆脱恐惧的纠缠,脊梁沟直发凉,胸前却在冒汗。等到了家,棉衣已经被汗水浸湿,急急忙忙钻到被窝里,汗湿的全身碰到发硬的冷被子,接连打几个激灵,赶紧用被子蒙紧了头,深深地躲进黑暗。惊悚和乏累中,再睁眼,已是天亮。

等渐渐长大,终于明白大人们喜欢讲鬼故事,并不是存心吓唬小孩子,更多的是想用这种畸形的方式训练孩子们的胆量。好奇心强的小孩儿,又偏偏愿意听。儿童们就这样在害怕鬼又愿意听鬼故事的懵懂中长大,大人也这样在一代又一代的传讲中变老。

如今的乡村,喷空儿的场合大大减少,喷的群体明显缩小。那种特殊的氛围、特有的气息在日渐淡化,有的地方甚至于接近消失。村民扎堆儿的兴致和内心深处的牵系正在被替代,有的如雪融般在悄然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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