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五爹

2019-03-15杨厚均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2期
关键词:脑壳担子陶罐

杨厚均

五爹姓马,村里人也叫他马家五爹。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年纪,有人说九十岁,有人说一百岁,也有人说一百零八岁。六七十岁的老人叫他五爹,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叫他五爹,就连四五岁的小家伙也“五爹”“五爹”地凑着热闹喊来喊去。

五爹并不在意。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心思似乎全在他那一挑窑货上。五爹是一个贩窑货的,一双赤膊,一条大裆短裤,一双赤脚,肩一挑窑货在乡间的小路上不紧不慢悠来荡去。

五爹的货是他亲自从三四十里远的湘阴三封窑挑来的。五爹做买卖从不吆喝,买就买,不买就不买,那架势颇有点像当年垂钓渭水的姜太公。他常常是坛坛罐罐地一挑出去,坛坛罐罐地一挑回来,一天究竟能卖掉几个,谁也搞不清楚。日子却一天天地前进着,窑货逐渐淘汰,窑厂业已倒闭,五爹的窑货担子却几十年如一日在乡间穿梭。五爹的窑货永远也卖不完。

窑货不能赚钱,五爹的日子却过得不赖,曾经就有人看到过五爹拿了个猪脑壳在门槛上砍。这很使人们猜测了一阵子,兴奋了一阵子,尤其是那些信奉“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马虎人,一下子都变得很神气了:人家五爹,门口上剁猪脑壳吃,还那么长寿!

这是当地人对神秘五爹唯一一次最近距离的具體生动的观照。对于五爹,人们总是不可能知道得更多、更细。这一方面是因为五爹是一个鳏夫,没有什么亲人,过惯了孤寡的日子;另一面,据说他曾经是一个地主,挨过不少批斗,对这个世界总保持着一种戒备的姿态。当然,更主要的是因为他的长寿,在这个世界活得太久,所有能和他说话的人都走了,他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你可以想,可以思,但无法接近。许许多多曾有心看五爹到底能活到多大岁数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而五爹却硬朗如故,超然如故。挑窑货的五爹宛如乡间一幅若远若近的写意,一首古老神秘的歌谣,一位生动而超然的仙人。

要不是一次偶尔的事故,五爹还不知要活到什么年代去。那天清晨,五爹挑着窑货来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叫作黄丝塘的水边,一个一个地清洗他的陶坛陶罐,这是他每天出门的必要程序。谁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不干不净的五爹对泥巴做的窑货会保持着如此一份洁癖?五爹歇了担子,弯下腰。刚下了点雨,塘基有些滑,一不小心竟溜了下去,任一挑陶皿在岸上苦等。

五爹没了,那些陶坛陶罐就成了铺路的瓦砾。乡间的小路再也没有什么来激活人们的思考与想象,因五爹而生的那种强大的历史的张力荡然无存,一切变得如此的枯燥平庸。

若干年后,有马氏者修订《马氏家谱》,五爹被考证出活了一百一十六岁,是目前所知当地最高寿者。但除了引来几声“啧啧”惊叹外,人们对五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

猜你喜欢

脑壳担子陶罐
陶罐会呀会跳舞
河南三门峡西周墓出土器物
担子越重越要爱护挑担人
故乡是你心中的那只陶罐
我们该如何表达苦难?——读黄春华《扁脑壳》
《扁脑壳》创作谈
扁脑壳
一场直面问题、压实担子的大考
向党要副担子挑在肩上
“封建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