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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西迁”人:历史不应忘记

2019-03-13沙莎

西部大开发 2019年2期
关键词:西迁西安祖国

文 / 特约记者 沙莎

1964年的交通大学校景

特稿

平凡的伟大才是真正的伟大。

六十年前,有许多普通的人,拿着一张小小的火车票,因为那句“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而踏上了千里西去之路,这一别就是一个甲子。

六十年,改变的是曾经年轻的容颜;六十年,不变的是一颗赤子的心。

风云帐下奇儿在

西迁开始的时间那端,是中国人的大时代。20世纪50年代,中央决定将关系国家发展的重要工厂和众多有实力的大学迁往西部。

“风云帐下奇儿在”,这是毛主席当年的期待。于是无数人准备好行囊,开始了一场不再回头的远行。在陕西,无数趟列车从远方载来了专家、教授、工人、学生……也载来了整整一代人的光荣、梦想与最无私的奉献。

1954年,第五军医大学从南京西迁至西安与原第四军医大学合并扩建成第四军医大学;

1955年,位于上海的交通大学西迁至西安成为西安交通大学;

1956年,原华东航空学院西迁至西安,后合并成为现在的西北工业大学;

1956年,苏州工专土木和建筑艺术科、青岛工学院土木系西迁至西安,组建成西安冶金建筑学院(现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1965年,上海机床厂部分西迁到宝鸡,成立秦川机床厂;

1965年,哈尔滨第一工具厂部分西迁到汉中,成立汉江工具厂;

1965年,位于北京的七机部迁至宝鸡凤县,成立067基地;

……

这个名单还可以列得更长,然而历史波澜壮阔却不是名单可以罗列的。

那时,祖国很高,理想很大。

1955年5月,当时任交通大学校长彭康向全体师生发出迁校的动员令时,学校的师生们写下这样朴实的话语:我们向往西安,不仅因为她有悠久光荣的历史,还在于她有更加远大的将来。在国家建设计划里,她将是一座现代化的大城,将是建设大西北的工业基地。我们是学工程的人,不到工业城市还到什么地方去呢?

那是用理想与忠诚写就的时代。

那时,道路很长,天地很广。

1965年,第七机械工业部的工作人员从北京出发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才到达凤州站。他们穿过零星居住的山民的茅屋,向大山深处走去,在一个叫“红光沟”的地方驻扎,他们要在这里研制中国的液体火箭发动机。

在小小的“红光沟”,他们用“干打垒”的方法建起了“家”,他们让家属带着咸菜缸挤在大卡车来到山沟,他们吃着黏牙的黑面接下国家研制远程洲际导弹的任务。

他们相信这茫茫秦岭注定会见证祖国和自己的奇迹。

那时,生活很难,幸福很近。

从上海到宝鸡,对于秦川机床厂的王师傅来说,改变的不仅仅是工作的地点,更是全部的生活。郭达的小品“换大米”,总会让他在大笑后心中发酸。1966年,他举家从上海迁到宝鸡,山高路远他愿意,住着茅屋他愿意,天天加班他愿意,可是看着孩子们因为吃不惯当地的杂面,拉着他的衣角问,什么时间可以吃大米,他心疼了。他记得,为了换一袋米,他当年背着一袋面,周六一下班就出发赶到火车站,搭上最后一班到蔡家坡的火车,半夜在车站蹲半宿,等天亮乘第一趟渡船,再走8公里山路到当地农民家里换大米。换一次大米,需要两夜一天,等回到厂区,天也亮了,周一洗洗脸继续上班。

1959年交通大学校景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西安交通大学

生活也许有困难,但是这些西迁而来的人们,相信这里会有幸福。他们在厂区种上塔松,他们相信这里的事业可以和塔松一样高大而坚韧。他们在厂门口竖立起高大的毛主席像,在那个年代“让毛主席放心”就是对祖国的承诺。他们日夜加班,将自己生产的机床起名叫“忠诚”!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当西北工业大学的师生们从“拓路苍穹,为新中国的航空开路奠基”,到“追梦九天,让中国的大飞机翱翔蓝天”;

当西安交通大学的教授们低调地以全国高校第二的成绩,拿到七项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

当航天六院的员工们让“东方红”乐曲响彻寰宇,“两弹一星”威震九霄,“神舟”飞船问鼎苍

穹,“嫦娥”奔月揽胜九天;

……

那些当年跨越大半个中国,永不回头“西迁”而来的人们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毛主席当年这首诗,让无数人血脉贲张,也让无数人用一生去完成着“只争朝夕”的使命。

寿松涛,华东航空学院西迁时的院长。这位1926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在祖国发出号召的时候,他动员刚刚建好新校园的华航师生西迁。他说,国家要加强西部建设,首先要加强教育,我们应该为国家勇挑重担。

1965年,067基地发动机总装现场

20世纪80年代,西北工业大学的教学实践

一句勇挑重担,让华航5000多师生和家属千里迢迢奔赴西安。1956年华航的新生录取通知书上写着,祝贺你被华东航空学院录取,请到西安航空学院报到……当年9月1日开学,1000多名新生竟没有一人缺席迟到。

在寿松涛的带领下,西安航空学院飞速发展。1956年,增设压力加工、铸造、焊接、金属热处理和表面保护专业;1957年,增设直升机专业,当年在校生总数达到3235人,是华航建校时的7倍多。

城市里的高校建设红红火火,山里的厂区建设也热火朝天。

在汉中的山沟中,当年只有六七岁的吴亦君难忘和父母刚来汉中时的情景。那时他们住在一个叫“狼道”的地方,他们跟随父母住在农民的牛棚里。“我记得晚上睡觉可以透过房顶看到星星的。”已经头发花白的吴亦君微笑着回忆当年的情景。“我们呢,要帮着工作的爸妈从发绿的塘子里打水,有时还要和父母一起为工厂建设卸砖。”“我记得我们的学校是父母们用草棚搭建的,名字叫做‘抗大子弟学校’,爸爸说来到西北就是要延续延安精神,延安有‘抗大’,在汉中的大山里也有‘抗大’。”

50多年过去,那些手拉肩扛在大山里建起工厂的人们都已经老去,就连当年的小孩吴亦君也已经退休,但是这个狼道上建设的汉江工具厂生产的刀具已经成为行业标准,中国C919大型运输机齿轮的加工,奥迪轿车变速箱齿轮的生产都使用这里生产的刀具。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当年国家156项苏联援建项目,陕西就有24项,西安地区获其中17项,居全国之首。纺织城、庆安飞机附件公司、红旗航空发动机公司、兵工工业研究院、鼓风机厂、缝纫机厂、阎良航空城……在那只争朝夕的时代,数万西迁而来的人们在三秦的土地上为共和国的发展打下了至今仍影响深远的基础。

至今人唱百年歌

大时代总会产生足以让人仰望的巨人。

然而对于那些西迁而来将根扎在西北的人们,他们从未想过让人仰望,更多的时候是在低头耕耘。六十载过去,他们依然还是当年那句“我们就应该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因为祖国在他们心中很高很高。

“你要相信,我不久就能站起来了,因为中国进入新时代了,我还可以给国家做些事情。”西北工业大学98岁的胡沛泉先生,躺在家中的病床上,说出这样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潸然泪下。62年前,作为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博士,胡沛泉告别妻儿,只身来到西安,这一别就是一个甲子。他说他有一个愿望,要把埋在无锡的妻子和两年前离开人世的女儿迁到西安。“我们一家三口,生前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我死后,希望我们一家能相聚在西安,这是我一生不曾后悔来到的地方。”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因为理想需要在更广阔的土地上生长。

周惠久、谢友柏、汪应洛、屈梁生、卢秉恒、蒋庄德,西安交通大学机械学科“一门六院士”传为中国知识界的美谈。截至2017年,西安交大有两院院士35名,其中22名为双聘院士。在西北工业大学,中航工业集团下属三大所和三大长的总师、特级专家、党政领导及国家三大奖获得者中,西工大培育的人才占60%以上。“航空报国特等奖”10位获奖者中6位是西工大培养的。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因为那里的土地很热,人很温暖。

交大人记得,他们选定的新校址,征用了几个村农民的土地,可他们什么都没有说,第一时间就为新校腾出了地方;他们到西安最初吃的大米,是西安供应首长和外宾吃的;全市人民和交大师生一起在交大对面的兴庆宫公园,种树栽花,他们希望这里的美好能让交大的学子们少些思念。时至今日,西安交大在陕西省委省政府的支持下在西咸新区建立“中国西部科技创新港”,交大党委书记张迈曾说道,这是交大迁校后的第二次创业,这里将成为交大“学术特区”,将紧紧围绕国家和陕西战略需求开展前沿研究。

“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有人用这样的话语描述西迁而来的人们。然而他们却只是淡然的微笑,他们心中知道,虽然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却收获了祖国前程远大的山河。

上图:1958年,交大材料力学教研组采用电化教学,提高教学效果下图:1962年,交大新同学参观电机实验室

2017年12月11日,习近平总书记对15位交大西迁老同志的来信作出重要指示:“向当年响应国家号召献身大西北建设的交大老同志们致以崇高的敬意,希望西安交通大学师生传承好'西迁精神',为西部发展、国家建设奉献智慧和力量。”

至今人唱百年歌。

六十年春秋沧桑,当荒凉中成长出栋梁,西迁的大树已然根深叶茂,西迁的精神已然烛照四野。

数万人赤子情怀,当他乡已经变成故乡,那些乡音未改却鬓发皆白的人们却依然故我,他们说,为了祖国,我们无怨无悔!

风雨沧桑 不负使命

真正的英雄活在时间的深度里。

过去,他们不负使命;

现在,他们不负时代;

未来,他们不负初心!

必须抵达,当西迁的人们整理起行装的那一刻,抵达就成为祖国托付的最大使命,为完成这使命,他们用尽一生,他们无怨无悔。

这是路途的抵达。

“列车从我国地势最低的长江三角洲出发,沿江淮平原北上,再穿过中原大地,最后到达西北高原,期间运行30多个小时……我们从车窗向外看,看到广阔的平原、看到一座座城市、看到林立的工厂……祖国啊,你是多么辽阔,我们一定要把你建设得更加美丽。”当年交大西迁的学生,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但是回忆起西迁之路,一切仿佛都只是昨天,当年火热的心依旧在纸上跳动。

从祖国首都到秦岭深山,从黄埔江畔到兴庆池畔,从紫金山麓到古都长安,从冰雪之城到周人故里,从大洋彼岸到西北群山……当年西迁日夜兼程踏下的一行行足迹,依然深邃鲜活,当年千里路上数万颗火热的心,依然赤诚如昨。这足迹以坚定的姿态从故乡走向他乡,从过去伸向未来。

这是梦想的抵达。

“向科学进军,建设大西北。”

当年交大师生西迁的火车票上都印有这样的字,他们相信抵达大西北就是梦想就会实现。

“不后悔,华航西迁,就是为了占领航空航天制高点!”作为新中国“钦定的”二级教授胡沛泉说出西迁师生的心声。

曾任西安交大党委副书记的王世昕说,1955年在上海参加高考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报考地质专业,将来为祖国探矿。报考交大,最重要的原因是已经知道交大要迁往大西北。1956年,全国高中毕业生都已经知晓交大要从上海迁往西安,但是报考却格外踊跃,最终1956级学生中来自华东地区的就有1100人,超过半数。

2016年西安交大迎来120周年校庆

1957年6月26日郭沫若在给交大师生的信中写到,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已肯定以大西北作为工业建设的一个重心。这里正需要有科学大军的志愿,这里因而也会成为繁荣科学的最肥沃的园地。

这片土地也从未辜负那些灼热的梦想,秦岭深处导弹飞上了天际,校园之内各界英才辈出,工厂之中国工业大旗被昂然扛起。

1956年交大师生西迁的火车票

这是心灵的抵达。

“到西北去,我一定要到西北去,寒冷冻不了我的心肠,北风吹不散我建设祖国的热情,让我们在西北的风雨伴奏声中,高唱起建设祖国之歌”

留美博士苗永淼,在1955年踏上故土的时候,时任教育部黄辛白副部长问:愿不愿意去交通大学?那里正面临西迁。“非常愿意,只想早点去。” 当年31岁的博士肯定地说。

对于许多西迁的人们来说,到西部去,就是心灵的抵达。这里天高地阔,可以安放报国的理想;这里山河壮丽,可以容纳科学的追求;这里百废待兴,可以将自己的人生与祖国的命运紧紧相连。

这终是共和国荣光的抵达。

“中华民族的面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中华民族正以崭新姿态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十九大上,习近平总书记向全世界庄严的宣告。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共和国的丰碑上写满了无数普通人无私奉献的一生,西迁足迹抵达的是祖国的西部,西迁精神抵达的却是国人的内心,西迁的力量最终抵达的是共和国的荣光。

国家在20世纪50年代做出了加强西部地区教育和国防工业的西迁布局,1999年提出西部大开发,2014年又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此三大决策一脉相承,建设西部,国家才能拥有坚实的后盾;繁荣西部,更多的人才能有幸福的生活;发展西部,祖国才能以昂然的姿态屹立于东方。

“使命呼唤担当,使命引领未来。我们要不负人民重托、无愧历史选择。”

因为使命,西迁的路从过去走到现在,注定还会走向未来;因为使命,西迁的人从青丝走到白发,注定还会薪火相传。浮云绝尘而来的“大树西迁”,是用整整一个甲子,证明对祖国的忠诚;是用一生风雨沧桑,完成着最初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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