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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云儒:文化使者的丝路情怀

2019-03-13吴树民

西部大开发 2019年2期
关键词:文论丝路文化

文 / 吴树民

西部人物

漫漫长途,山高水远,颠簸劳顿,共三十余国、百余城,行程八万余里,相当于八次“万里长征”。这对一个渐近耄耋之年的文化学家,绝非易事。然而,从2014年到2017年,他已经三次跑完“丝路万里行”长安至罗马的“追寻张骞”之旅、长安至加尔各答的“追寻玄奘”之旅以及长安至东欧各国的“北欧中东欧之旅”。每至一国,还笔歌墨舞,奉赠手书中国书法作品给予当地政要友朋及有关国家博物馆收藏,书作颂扬和平友谊,彰显丝路合作精神,颇受丝路各国人士青睐。三次西行途中,笔走龙蛇,直抒胸臆,写散文随笔百余篇,回国后结集《西部向西》《丝路云履》《丝路云谭》《丝路云笺》并相继出版,并举办媒体发布会,向社会各界作丝路文化讲座数百场。其中《丝路云谭》荣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位居榜首,《丝路云履》还出了英译本。

这位精神矍铄、风度儒雅的人,就是最近被陕西省授予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时代功勋人物”之一的著名文化学者肖云儒。按他自解:“云儒,就是云游四方的儒者。”回首逝去的岁月,他没有虚度年华。他在浩如烟海的各种报刊上发表的文字,流起来,是一道泻玉溅珠的瀑布;燃起来,是一束明亮壮丽的火炬!

1940年12月7日,祖籍四川广安的肖云儒,出生在毗邻江西瑞金的雩都县一个革命家庭。父亲给他起名雩儒,不少人将雩错认错写为繁体“雲”,他只好将错就错,延袭至今。

1941年,父亲英年病逝时,他只有1岁,悲痛欲绝的母亲带着他回到坐落于南昌羊子巷的娘家。艰难的童年生活,养成了他对世态万象的多思,好在有母亲相依为命,还不至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唯一让他风光了一回的是:母亲任教的中学排演《红楼梦》,校花章亚若饰薛宝钗,五岁的他饰刘姥姥的小孙子板儿,没有一句台词,被刘姥姥拉着在台上走一圈。从此,他对文艺有了一丝追慕和憧憬。

1957年秋,17岁的肖云儒带着绚丽的文学梦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来到北京。新闻系当时在城内张自忠路(原铁狮子胡同)一号,系主任安岗在第一堂课上讲述了新闻工作承担的政治功能,一下就粉碎了他的文学梦。接踵而来的一场又一场滚滚的政治洪流,卷得他们那一代人在“运动”中上下翻腾,无暇他顾。三年困难时期的来到,又将整个社会从沸点抛向冰点,他从狂热和迷惘中醒来,重新开始了在图书的天地中遨游的习惯。

1959年初,他写了一篇评著名作家周立波《山乡巨变》的文论,2000多字,投寄《北京日报》,幸遇伯乐于文涛,得以发表。这篇处女作,开创了他日后的评论生涯。大学三年级,他写了一篇评论《读华君武的政治讽刺画》,投寄全国美协机关刊物《美术》杂志,杂志主编是美学大家王朝闻,读罢文章,觉得立论新颖,逻辑严密,论据有力,挺有分量,约他到位于王府井北大街中国文联大楼的编辑部面谈。一见面,王朝闻大吃一惊:“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嘛!”“自古英雄出少年”,他这篇文章,被以黑体字在杂志头条位置刊出。肖云儒作为一颗文论新星,引起了首都评论界的关注。

1961年,杨朔、秦牧等散文大家迭出,可谓文学“散文年”。为了推动散文研究,《人民日报》副刊开设“笔谈散文”专栏,肖云儒写了一篇500字的短文《形散神不散》,提出散文 “形散神不散”“形神兼备”“形散神聚”方是佳作的观点。此文在1961年5月12日《人民日报》发表后,广获赞同,被认为是散文特性和内涵的精简概括而得到广泛认可。刚20岁的肖云儒写的这篇短文,被收入中学、大学阅读参考教材,成为1982年高考试题,还引起评论界长达20余年的争论,波及中国香港、中国澳门以及日本,见仁见智,至今余波不断。

以“形散神不散”为代表的早期文论,是肖云儒自己文论史上的第一个里程碑。

1961年7月,大学毕业的肖云儒被分配到《光明日报》,然而,他实习单位《陕西日报》求贤若渴,硬将他从京都要到西安。他开始在农业部实习,却写了评王汶石小说《沙滩上》近5000字的文论发表在《陕西日报》副刊上,独到精辟,令人刮目!

在淀积着周秦遗韵、汉唐雄风的三秦沃土上,肖云儒写新闻、写评论,很快成为一位名记者、名编辑,同时在业余时间,以灵秀的才气和旺盛的精力,写出不少神采飘逸的散文和报告文学,名噪一时。

不久“文革”爆发,任何“幸运儿”都远离了幸运。肖云儒随陕西日报社180名编辑记者被下放到山区的穷乡僻壤,陕南西乡县有60人,他就是其中之一。在大巴山的群峦险峰里,他踩着冰碴子割过水稻,组织百辆架子车奔波200余里为铁路工地送过水泥,借画“忠字画”偷偷学过油画、水粉画……个人奋斗的努力终究不抵政治狂飙的刚烈,一天,县上传达当时一位风云人物的“辽宁经验”:下放干部工资全取消,户口转农村。下放干部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脸悲戚。深夜,肖云儒心中像翻江倒海,难以平静。别人在农村有家有舍,可以投亲靠友,而自己孤苦伶仃,该去何处栖身?身薄力怯的自己,挑不起,背不动,何以糊口?望着四周黑压压的连绵群山,西天雾蒙蒙的一钩残月,悲从心来,不由流下两行泪水……

好在苍天有眼,不久,他和叶浓等7名下放干部被借调到《汉中日报》,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处。一天,他奉命到城固县边远农村采访,夜里起夜,怕下雨影响明日行程,边走边仰头观看天象,“扑通”一声,掉进茅厕,粪坑的污秽一下涌到脖子,呼叫中好不容易被人捞出。生产队派几名劳力将他的衣物洗了一遍又一遍,仍觉臭气熏人,直到第二天吃完派饭,他摸出洗净晾干的钱给主人交饭费时,依然嗫嗫嚅嚅羞赧地说:“这钱还有臭味,臭钱,可是能用。对不起了!”

1973年冬,为了结束长期的牛郎织女生活,他调到妻子家乡三原县北边沟道里的红原航空锻铸厂。他和“一头沉”的单身汉们住在低矮潮湿的干打垒房中,房前搭半间抬头就碰着屋顶的小灶房。下班后常常提着笼到树下捡枯叶,去田野拾麦根,以生火做饭。他不谙厨炊之道,只会夹“老鸹”。那年月,肉类凭票供应,他是集体户口,没票,有次馋得花5块钱在黑市上买了10来斤重的一块猪腿(当然是死猪,否则哪能如此便宜?),用盐一抹,挂在灶房梁上,馋时削几片扔进饭锅,就算改善伙食了。常常饭未做熟,他却被烟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手背额头几道黑……

艰难的日月,困顿的生活,压得他那几年几乎搁笔断文,不知文学与文章为何物。直至“四人帮”被打倒的1978年,全国科技大会送来了春风,激励他从梦魇般的疏懒中猛醒。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挥起尘封已久的笔,写了两篇哲学论文,其中《论矛盾同一性在事物发展中的作用》一文,《光明日报》哲学专刊以大半版的篇幅发表,并被收进《1979-1980年哲学论争集》,弄得古城西安的文友故交大惑不解:“肖云儒怎么搞起哲学来了?”

在人们的惊诧声中,1979年,肖云儒回到阔别9年的《陕西日报》副刊部,以崭新的境界、纯熟的文笔,追挽逝去的黄金岁月,进入文艺评论的一个丰收期。

1980年,感觉锐敏的他写出了《文艺创作反映当代生活中的封建主义潜流问题》一文,《上海文学》破例将这篇近2万字的长文作为头条发表,《新华文摘》《北美华侨日报》和香港《文汇报》等海内外报刊纷纷予以转载。

20世纪80年代初,他在大型文学期刊《绿原》上发表了近3万字的文论《呼唤真正自由的文学》,笔锋犀利,观点鲜明,真话实说。文艺界不少人看后惊喜地称赞:“真是大视野,大格局,大手笔!”

肖云儒这一时期的文论,既神思飞扬、流光溢彩,又浑厚凝重、力透纸背。正如他在人民大学授业的恩师冯其庸先生20年前给他写序时说,“他的胸襟是大的,视点是多的,能够宏观地综合地把握对象,有时又有独辟蹊径的巧思。云儒喜思,善思,是思想的丰产者。”也正如老友贾平凹评论他时所说,“他的阅读面广,批评的坐标高,自己的感觉又好,见解独到鲜活,概括归纳准确。他是智慧型的,又是才子型的。”台湾大学教授叶四维在评论肖云儒的文论时说“有见解、有感受、有文采”,可谓一语中的。

作为中国思想解放和文艺复兴运动中的一簇响箭,是肖云儒自己文论史上的第二个里程碑。

与吉尔吉斯斯坦朋友互赠礼品

1984年,肖云儒投入陕西省文联“文革”后的重新组建,被任命为党组成员兼理论部主任、副秘书长。从此,他可以心无旁鹜地在文论原野上纵横驰骋了。

他以“时代聚光镜”似的目光,既评介老作家丁玲、艾青、杜鹏程、茹志鹃……又评介当代作家张洁、刘心武、邓友梅、张笑天……他不仅关注外省的蒋子龙、邓岗、铁凝……同时将大量笔触伸向我省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全国369位作家及作品,都被他热情、中肯的笔评论过。8年时间,他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论100多篇,80万字;又出版评论集《撩开人生的帷幕》和向海内外同时发行的60万字的专著《中国文坛百人》。

1984年的一天,他和另一位文艺评论家陈孝英切磋文论,陈望着他叹息:“我的文论领域是幽默。你还没有自己的领域,可惜你的才气了!”如同一声炸雷在耳边轰响,使他为之一震。恰逢著名文艺理论家钟惦棐来陕首倡中国“西部电影”,肖云儒眼前突然一亮,西部文化,至今仍是一片无人开垦的处女地,自己置身西部,熟悉西部,为什么不点燃起西部文论的火炬,做一个西部文化的拓荒者、探索者呢?这位“活动在北方的江南才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学术定位:立足西部,研究中国西部的文化和文艺。

他的神思,开始在西部文化、西部文艺的壮美天地里穿越,从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出发,西出阳关,纵跨戈壁,横越大漠,直奔雪山。冷冷城堞,滚滚烽烟,滔滔长河,悠悠驼铃,寂寂寺庙,漠漠废墟……如同西部的狂飙,从他的心海卷过。他从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哲学、宗教、美学等各个角度多维地展开研究。一篇篇西部文论,雪片似地从他手中飞出。《美哉,西部》一文发表后,国内报刊纷纷转载,甚至远在大洋洲、美洲的一些新大陆开发地区也引起回声。

1985年8月,陕西省文联和西影厂作为发起单位,在西北边陲伊犁召开有10多个省市参加的中国西部文艺研讨会。肖云儒被公推作了《关于西部文学若干问题》的发言,石破天惊,满堂喝彩,引起强烈反响。在新华社记者4次采访肖云儒后写出一系列报道的推动下,“西部文学”观念逐渐得到了广泛认同。

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肖云儒,一面为“西部文学”“四处奔波,八方呐喊”(著名评论家王愚语),一面不失时机地推进研究层次,扩大探索范围,系统学术成果。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拼搏,1989年,他向社会捧出了洋洋30万言的《中国西部文学论》。这部30余万字的书,第一次将中国西部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化现象、美学现象和文学现象来作理论阐述,引发了广泛关注,一举获得第二年“中国图书奖”和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成果奖。他在西部文化、西部文学、西部电影和西部美术方面的论文和评论迄今已有300多万字。

肖云儒《丝路云笺》散文集首发式在西安举行

作为填补西部文化和西部文艺研究空白的《中国西部文学论》,是肖云儒自己文论史上的第三个里程碑。

四十功名尘与土,八万里路云和月。回顾肖云儒的创作历程,这位文化学者无愧于伟大的时代和自己的人生。他先后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国家和省级报刊上,发表几百篇论文,出版专著和作品集《对视》五卷本、《雩山》四卷本、《独泊》《守昧》和《民族文化结构论》等30余部。主编了《中国西部文艺研究丛书》8部、《秦岭四库全书》4部,曾任《长青的五月》《追日》《黄河不息》等10多部电视文化片的总撰稿。还在央视、凤凰卫视、丝路四国和全国各地电视台单独或者与易中天、于丹、王鲁湘、朱大可、葛健雄等学者联袂,作过60多次人文和艺术讲座。

肖云儒先后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图书奖、广电部“星光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成果奖、陕西社会科学院研究成果奖等20多个奖项,被评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受聘中国人民大学、西安交通大学、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大学兼职教授、博士生导师。书法成就斐然的他,成为中央电视台8集专题片《千年书法》主讲人之一,已出专著和光盘,热销市场。书法作品多次在国内外展出获奖,被多个国家艺术馆收藏。2013年底,肖云儒荣获“大昆仑文化研究杰出成果奖”,并应邀在会上作《西部文化精神是打造丝路文化圈的内在动力》的学术报告,获得各地学者高度好评。这篇讲话亦可视为他将自己的学术视野拓展到整个丝绸之路文化研究上来的一个声明。

近五年来,肖云儒在丝路穿梭、出版4部专著的同时,主编了《一带一路读本》(三卷)、《一带一路之丝路故事》(三卷)和《西迁故事》,还有多达几百次的关于丝路的讲座、采访和专题节目。有朋友劝他不要在普及性读物和大众传媒上过多“浪费”精力,他表示给社会尤其是青少年普及丝路文化,岂能吝惜生命?

像大家难以相信78岁的老人还在不停歇地跑丝路一样,许多人也难以相信上面罗列的竟是一位渐近耄耋之年老人的工作量。

在肖云儒圆满完成行走丝路使命的同时,更值得称道的是,他善于从细小的生活中发现闪光的哲理。

他两次经过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两次在旅游商店里发现了一套很有意思的小陶俑,那是统一设计的骆驼、大象和貔貅三件套。老板告诉他,这三件陶俑自古以来就是一组,不能零卖,各种型号的销路都很好。肖云儒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正暗传了中亚文化、印度文化和中华文化在丝路上融合的历史吗?这种融合原来自古至今一直被认同,至今仍然是一种活态的存在!

在马其顿共和国偏僻的山区,车队停在路边泡方便面,一位叫乔瓦尼的老人热情为大家烧开水,送来自酿的葡萄酒。他告诉中国朋友:“我知道‘一带一路’,知道中东欧快线铁路和高速公路经过了马其顿,但没有通到我们山区呀。你们能呼吁修条支线,让山区也加快发展吗?”老人话中暗传的信息,不仅让肖云儒感到了信息的分量,也让肖云儒感到了温暖—--它将北巴尔干一个小山乡的改变和“一带一路”倡议联成一体!

肖云儒归来,感慨万千:“不走进丝路,你真的不知道古今丝路有着这样的温度,丝路千古情未了呀!这个情,是民心相通、文化交融的基础,‘一带一路’就是要把它吹旺,让它燃烧得更热烈。”

著名评论家雷达生前说得精辟:“综观云儒近30年的文论,突出感到,他思路活跃,涉猎面很广,举凡文学、哲学、戏剧、书法、散文创作,社会评论、民俗研究,直至文化人类学,都有论列。”

肖云儒,作为散文理论的先行者、西部文学的拓荒者、丝路文化的推广者,和他23部像长城上砖石一样厚重的等身著作,如同一根粗壮的红烛,熊熊燃烧,照亮和温暖了文坛;不仅使个儿不高、却似大雁塔一样有名的肖云儒步入辉煌,也使陕西文论史翻开了崭新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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