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小晟

1．这一局，我输了

这几天武汉一直阴雨不断，我妈昨晚失眠了，大早就起床看天气，一边又担心她的米酒生意无法开张。

我又好气又好笑。

之前说好的，她和我爸只负责在家做米酒，而我负责帮忙卖出去，不能劳累，不图赚钱，每天有点事做，只为了打发时间，以免无所事事，胡思乱想。

他们明明答应好的，可有一天竟然偷偷变卦了。

原因是那天他们多做了一盆米酒，觉得我一定可以卖完。晚上我回家时，他们已经一盒盒地装好了，并问我第二天要带多少。那天正巧预定米酒的都分散着，我想找一天一起送，就直接说明天不带了。

我妈瞬间就懵了，她无不担忧地说：“米酒最好是新鲜着吃，不然就会继续发酵，要不就得在冰箱里冷冻起来，但这么多，也不好放啊。”我宽慰了她两句，也就没当回事。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等我去上班后，老两口就拎着米酒出去摆摊了。

这一切我并不知情，晚上下班回来整理第二天要送的米酒时，我才发现少了几盒。问他们，我爸才袒露实情，我妈还心情大好地说：“我和你爸就在小区外面的路口蹲了一会儿，就卖出去了好几盒。不过有很多人没有带现钱，要扫码，你一会儿教教你爸，怎么手机收钱。”

之前，为了让他们熟悉小区附近的路，我带他们转悠了好多次，可每次回来他们都不记得路怎么走，我为此还埋怨他们不上心，当时我妈的辩解是：“跟着你走惯了，都没记路，再说平常没事也懒得出门，我们只要记得去菜市场就好了。”而今，走路太久就腿疼的老妈竟然炫耀说走出小区后还逛了好几个路口，总说听不懂武汉人说话的他们竟然还摆起了地摊。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爸妈为卖几盒米酒那种可怜兮兮的画面，随后坚决杜绝他们去摆地摊。

说实在的，我怕他们受累受委屈。从我住的湖边到小区出口的步行街，我快速走路都要15分钟，小区外面的公路平时还有城管驱赶小摊贩，我都不敢想象万一出现什么情况，他们如何应对。

我妈嘴上答应着，第二天我上班走后，又拉着我爸出去了。

我有些生气，我妈说：“我们也不能天天靠你卖米酒啊，万一哪天你忙了，我们也得自己有个销路不是？再说，我和你爸现在对附近的路都摸熟了，城管在的地方，我们不去，就在小区也能卖一些。放心吧，有啥事给你打电话。”

我无法反驳，但还是不放心，那天我把家里所有的米酒都拿出去送了。我心想，没米酒了，看你们还能出去卖？

魔高一丈，道高一尺。晚上，我发现我妈又多做了一盆。为了怕我说她，她说：“明天是星期六，闲着也没事，你如果不放心，可以跟着我们去看看，生意还不错。昨天还有人问我明天来不来呢？人家要买，我答应人家的，怎么能不去呢？”不管老妈怎么说，我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也不能僵持下去，无奈，就只好跟着去。周六，我懒觉也不睡了，一大早和他们出去摆摊。

为怕爸妈蹲着难受，我还买了两个马扎，把我平素放在床上可折叠的小电脑桌贡献出来，他们拉着买菜的手拉车，一家三口出发了。

几天的时间，他们真的轻车熟路了。路上，老爸跟我分析着附近的人流去向，说几点几点哪里人多，哪个广场年轻人多，哪个菜场老年人多。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生活在这里那么久，平常开车上下班的我竟然都没他观察得那么仔细。

说实在的，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周围摆摊，我是有些害羞的，尽管一向独来独往，但我还是怕人看到，觉得没面子。他们选好位置，我就躲到了一边，一会儿就借口去附近的超市转悠去了。

等我回来，他们带的米酒竟然只剩下一盒了。我催促他们赶紧收摊，就在这时，一位带着孩子的女子走近，她亲切地和我妈打招呼：“阿姨，昨天我没带现钱，今天专门来买的，还有吗？”我妈高兴地回：“就专门给你留了一盒，我看出你喜欢吃，肯定会来。”

得知我们是一家子，女子对我说：“你还是给你爸妈弄个微信和支付宝的二维码吧，现在很多人出门都不带现钱，扫码也方便，省得错过生意。”

好吧，这一局，我承认我输了。

2．我低估了他们的能力

自从我同意爸妈可以出去摆摊，我妈就好像上瘾了。不过，我与他们约定，中午前不管生意如何，卖没卖完，必须回家按时吃饭。

我了解我妈的性格，生怕她违约而饿了肚子，一天中午，单位吃过饭，我打电话回去查岗，发现我妈还没回家。我忍不住责怪了她几句，说：“早上吃饭那么早，这点还不回，你就忍心让我爸陪着你饿肚子？”

我妈笑着说：“今天生意挺好，我再等会，你中午也不回，今天我们也不准备做饭了，你爸想吃烩面，我们一会儿就在外面吃了。”

之前，我每次带他们出去吃饭，他们都觉得花钱浪费，不如自己在家做干净省钱，当他们破天荒地自己选择在外面吃点爱吃的东西时，我突然很欣慰。

他们跟着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总是把他们当孩子，觉得没有我不行，事事都陪着他们做。而今，我想，即便没有我，他们也完全可以生活，甚至有办法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在这点上，我低估了他们的能力。

还有我爸，这个被我奶奶，我妈，伺候了一辈子的男人，竟然也在悄悄发生改变。

一直以来，我总认为我爸爸很幸福。

他结婚前，被我奶奶照顾着，结婚后，又被我妈照顾着，以至于这些年，我从未见过他做过一次饭，洗过一件衣服。而在我的意识里，这些事情他根本就不会做。以致，我曾和我妈开过玩笑，说如果哪一天您不在了，你说我爸该怎么办？身边没人做饭，不得挨饿。

我妈当时也担心，对我说：“哪天如果我真的先走了，以后你爸要和你一起生活，千万别嫌弃他，他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准点让他吃饭就行。”

我有时细细想想此后的人生，也一直担心着。可一个周日中午，我妈在午睡，我在看电视，我竟然发现老爸钻进了厨房，主动地洗起了碗。我大跌眼镜，我妈醒来我和她说，我妈不以为意：“你别总是那样看你爸，这次来你这里，他的内衣都是自己洗的，偶尔还主动洗碗，前几天你吃的饺子，一半都是他包的呢？”

又一次，我对老爸的改变刮目相看。

我有时想，是什么改变了他呢？是怕他老了，成为我的拖累，还是怕工作太忙的我，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嫌弃他？他偷偷改变着自己一贯我行我素的个性，难道只是为了迎合我的洁癖？

小时候，我怕他，怕惹他发火而挨打，而今，他收敛自己，不仅仅是怕自己年老而无依吧？

我们都是这样吧，年轻时，爱而不会表达，浑身是刺；老了，就放下身段，柔软了许多，与一切和解。

可这一切，并不仅仅如此吧。

3．有些话，我无法接茬

因为单位领导的变动，我们又开始打考勤了，上下班卡点，打仗一样。

规章制度重新上墙，我送货的时间也只能拖到周六周日了，老妈觉得我辛苦了许多，想着办法给我做好吃的。在老家本是春节过年吃的麻叶，也给我做了。

我发了朋友圈，没想到引来一帮吃货的垂涎，然后我鼓动我妈多做点，除了米酒，汤圆，再加些麻叶卖。

很快，销售一空，我妈的干劲更大了，因为炸麻叶很辛苦，要用鸡蛋和芝麻和面，然后切片，晾干，再用自家的油炸，火大易老，火小则不透，要焦香酥黄，也是功夫活。

一天晚上我回家，看我妈炸了八斤，足足站了一下午，我很是心疼，劝她不用如此辛苦，就如之前说的，做的是乐趣，主要是自家吃，买卖其次。

我妈说：“今天炸咸香的，明天炸甜香的，大家喜欢吃，就在还能挣钱的时候就多做点，以后真的没用了，想挣钱也难了。”

我笑着说我妈是财迷，她突然一脸沉重对我说：“你就这样一个人过，我和你爸都担心你以后老了怎么办？现在还能干，替你多做点，我和你爸还想着在县城给你买套房子，你一个人在武汉，身边也没有亲人，等你老了还回县城，这套房子卖了就能养老了。”

我无法接话，只能闷头吃饭。对于我的老年生活，自我选择一个人时就坦然想过，也并没有太操心，可在爸妈眼里，则是满满的担忧。我怕他们提这个沉重的话题，总是玩笑略过，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着。

他们老了，在我眼里，有时就像需要我照顾的老小孩，可他们觉得自己不老，还总想着能再为我做些什么。

因为他们的到来，我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也更懂得了自己之前的浮华和浪费。

昨天有雨，我早早起床，没开车上班，晚上回家路上堵了两个小时，公交车上满满的人，鞋子又被人恨恨踩了一脚，又冷又饿，狼狈至极。

7点半到家，老妈早已准备好饭菜，怕我吃了冷食，只是还没下锅。问我为何回来这么晚，我有些抱怨。

老爸问我为什么不开车？我随口回：“看你们那么辛苦挣钱，我也要节省一点啊，开车上班，油钱，还有停车费，够你们挣一天了。”

老爸很严肃地对我说：“那就开啊，车子不开放在那里落灰不成，又不是开不起，你一个大男人别苛苦自己，再说了，我们挣的钱够你油费就好了。”又一次，我无法接话。

其实，爸妈的心我都懂，只是这个寒冷的夜里，我再也不能如个孩子那样轻易流泪，至少在他们面前。

4．我的那些玩笑，他们都记得

爸妈来我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之前，我一直担心他们不适应，而今，因为我，他们适应了太多。

我至今还记得多年前，我第一次鼓励我妈在老家做生意时说的那些话，我说：“‘老干妈’做的这么成功，妈，你也可以，以后你生意做大了，我就给你注册商标，名字就叫‘谢老太（我妈姓谢）’，到时间你是董事长，我和我爸给你打工。”

那时的玩笑话，至今还激励着我妈。

他们来时，我想我们一家三口就此相依为命。而我妈总对我念叨的是：“你在武汉，你妹在郑州，如果你们俩在一个城市该多好，我和你爸每次看你们，一个地方就好了，而你们兄妹俩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现在天南海北的，也只有逢年过年才见一面。”

每每听到这些，我总给我妈开玩笑：“妈，那你加油啊，等你生意做大了，到时他们一家都搬过来，我们都给你打工。”

虽然这是太不现实的一些话，但我相信，老爸老妈一直都记得，尽管他们也知道没有可能，但那是他们做父母的一个大大的梦想，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在一起，相亲相爱互相依偎，即便哪天他们不在了，留下的都是竭尽全力的美好。

而这些梦想，有时我们做儿女的，年纪轻轻都早早放弃了，而他们，年过六旬，还在身体力行地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