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冰上行

2019-03-09连城

广东第二课堂·初中 2019年2期
关键词:棉衣肚皮水渠

连城

我出生在一个尴尬的地方。它尴尬就尴尬在不南不北。说它是南方,却属于中原官话区,而且徐州市区冬季有供暖;说它是北方,却也盛产鱼米,而且享受江浙沪包邮。秦岭—淮河线是地理学上的南北分界线,作为徐州治下的一个小县,我的家乡恰好为淮河水系包围,这叫人怎么划分好呢?说它是南方,好像不错,说它是北方,似乎也对,着实让人尴尬。

三十多年前,我年纪正小,淮河流域的冬天还相当冷,户外水体每每上冻,有时候还冻得很厚。《风俗通》言“壮冰曰冻”,我们这儿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的冰都称为“冻”,薄而破碎的冰叫“麻花冻”,厚能立人的冰叫“大冻”。每到上“大冻”时节,许多沟塘河渠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大家溜冰——俗称“打滑”;也有在冰上抽陀螺的,也有坐冰橇的,娱乐方式不一而足。

有一年冬天,村前的小河已经冻上了,冻得却不很厚,局部冰面可以用棍捣碎。按说这种情况是不能下河的,可我们等不及,把麦场上的“拓”推下去了。

“拓”是什么?“拓”是一种农具,我猜它历史相当悠久,可能跟农耕文明一样久远,不然,“拓荒者”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拓”由原木制成,形制十分粗陋,大体为四方框架形,底盘笨重些,上部“纤巧”些——前后各安一个横架,用材比底盘节省。整个“拓”方广大约一点五米,高度减半,前部有牵引绳,下地耕作的时候,犁耙等大型农具可以架在上面,然后耩车啦、粪筐啦,杂七杂八之类,能堆则堆,能挂则挂。农夫赶着牲口拉着“拓”拖行,带起一路烟尘,看起来有种特别的声势。

农闲时节,“拓”空置在麦场上。三个女孩合力把一架“拓”推下麦场边的小河。有个女孩年纪较大,名字也特别,叫柰桃,就是《千字文》中“果珍李柰,菜重芥姜”的那个柰。另一个叫桂芹,与我同岁,比我小月份。我想,我们应该是在柰桃的带领下,完成了推“拓”下沟的“壮举”。

到了冰上后,我们都坐在“拓”上,以脚和树枝作为助力,缓慢滑行。顺着弯弯曲曲的河道,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一座桥下。

平常,我们只在桥背上走,从没见过桥肚皮长什么样。桥肚皮长什么样呢?是石头砌出的一个拱形。一堆石头,多重啊!就这么凭空拱着,身上走车走马,居然不塌,造桥的工匠们真伟大!

桥肚皮好看,可穿桥风大,没过多久,我们受不住,原路返回了。

“漫长”的旅途让我们又热又渴,大家都想吃冰。到了一处水浅的地方,干枯的芦苇随风摇曳,摇曳得冰都碎了,和水一起沉沉浮浮。

两个女孩支使我去取冰。为什么是我呢?不是年纪最大最能干的柰桃,也不是最小最灵活的桂芹,而是不上不下的我——也不怪人家,从小我四肢发达头脑热,人家要是不支使,我可能还会自告奋勇呢。

我伸手去捞冰,冰没捞到,人掉下去啦!

好在水浅,除了弄湿半截衣裳,没出大事故。柰桃把我拉到“拓”上,等“拓”靠岸,我一路哆嗦跑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落冰。有没有被妈妈骂?忘了。

朔风越吹越冷,沟渠里的冰越结越厚。村后有一条水渠,直通学校。每天,我们溜冰上学去,既避风,又好玩。

春天快要到来时,冰开始融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过来也成立:三尺之冰不是一日能化盡的。水渠变得更好玩了:中心冰面沉降,近岸还是如故,打横看,就像一个翻仰过来的虹——说它像翻仰过来的桥肚皮,也合适。

变形的冰面很有弹性,几乎像浮桥了。我们继续在冰上滑行,全然不知危险就在脚下。

有天傍晚放学,我们滑行到村后石桥边。应该上岸了,可大家都恋恋不舍,而且有人发明了一个新玩法:从南岸跑到北岸,再从北岸跑到南岸。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冰面不再光滑,弹性却越发足了,每跑一步,它都在我们的脚下轻轻颤动,就像一张牛皮筋绷的床。

我们跑过来,跑过去,乐此不疲。在瘦小的苏珍跑上南岸后,我跟着过去了,南岸有我的家,我决定跑完这趟不再跑,回家吃饭去。

我在冰上弹性十足地跑着,跑到水渠中间,忽然,冰裂开了!我陷了下去。

我惊慌失措地扑腾,一扑腾,冰和水一起漫了上来,棉袄瞬间湿了,冰水从领口灌入胸口,我全身上下只有脑袋是干的。

我不应该跑这一趟的!苏珍特别瘦,而我一点都不。我也不应该在水里扑腾,不扑腾的话,我至少能保住棉袄领子——水不深,只齐我的腰。

我像笨鸡一样扑腾到岸边,许多只手伸过来,我抓住其中一只把自己拉上岸,一路哆嗦跑回家。

到了家,妈妈把我扒光,人放被窝里,湿衣湿鞋放烘篮上。棉袄棉裤太厚,一夜也没烘干;而我还要上学,不能老待在被窝里;我只有这一身棉衣,毛衣?那时候还没出现,至少没在我们那个小村出现。

妈妈借了堂姐的衣服,还有其他伙伴的。她们也仅有一身棉衣,穿在身上,妈妈能借到的只有夹衣单衣。我穿着层层叠叠的衣服上学去,数不清的衣领戗着我的下巴。那么多衣服不如一套棉衣暖。俗话说“十层单赶不上一层棉”,我算领教啦。

又过一天,我的衣服才干透。我穿上它们,在裤兜里找到一块橡皮。它本来非常大,花了我一毛钱“巨款”,一次还没用过,身量消减了三分之二——它敌不过火焰的烘烤,萎缩了!

那年我读小学一年级。后来没再掉进冰里过。随着气候变暖,冰上行这类事和我的童年一起消失了,留下一些记忆的残片,今纪录一二,分享诸君。

猜你喜欢

棉衣肚皮水渠
咕咕叫的肚皮
我夜晚沿着水渠而上
棉衣
给树穿棉衣
肚皮真会撑破吗
输水渠防渗墙及基岩渗透系数敏感性分析
最重的工作
田军的两件“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