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

青山说：世人推崇李白，李白却崇拜谢灵运，而谢灵运呢，喜欢曹植。谢灵运说，天下才华共一石，曹植八斗他一斗，剩下一斗，天下共分之。那么曹植，到底写过什么？

都说洛神的原型是曹植的嫂子、曹丕之妻甄氏，更有人言之确凿地说，《洛神赋》原名《感甄赋》。

较真的人指出，甄氏生于183年，而曹植生于192年，她足足大了曹植9岁。可是，大9岁就不会发生爱情吗？青春期的曹植，惊异于成年女子的美，也不是特别奇怪。不管是不是，反正甄氏一定很美是没错了。然而，我们细观甄氏的一生，会发现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是挡不住行差踏错，最后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她出身无极甄家，是中山国的名门望族，再加上她天生丽质，长大后顺理成章地嫁入了有“四世三公”名头的汝南袁家，成了袁绍次子袁熙的妻子。然而，乱世之中，人人身如飘蓬。一时豪杰如袁绍，官渡之战后元气大伤，没两年就送了命。又过了两年，曹氏大军打进袁氏府邸所在的邺城。曹丕见到两个处于恐惧中的女人：年轻的那个把脸伏在年长者膝上，后者则让人把自己的手绑起，这是在当时她们发布的一份安全声明。

绑起双手的年长女子是刘氏，袁绍的妻子。她的做法收到了效果，曹丕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刘夫人何必这样呢？让你的儿媳妇也把头抬起来吧。松了绑的刘氏亲自把甄氏整张脸捧起来，使得甄氏不得不往后仰去。这行为有点像献宝，而甄氏的脸也的确像珠宝般发出光华，照亮了曹丕的眼睛。精明的刘氏看出这一点，她冷静地告知甄氏，我们可以不用死了。

这一年甄氏22岁，曹丕17岁。曹操毫不介意地为曹丕迎娶了甄氏，她美得很有说服力是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只怕和她的出身亦有关系。甄家的品牌，也是有吸引力的。而甄氏要做的，就是将这品牌的含金量加以鞏固。她充分展现自己的贤良淑德，曹丕越是宠爱她，她就越是低姿态。对婆婆卞夫人，甄氏也特别孝顺。

甄氏跟婆婆过招从来没输过。曹丕的世界里许多星辰来来往往，都不曾动摇过甄氏的地位，直到郭女王横空出世。郭女王这名字霸气吧？还真的不是绰号，也不能算名字，女王是曹丕宠妾郭氏的字，据说是她爹从小觉得这丫头不同凡响，真是女中之王，就给她起了个“女王”的字。

郭女王虽然有个看好自己的爹，奈何这爹命不长，和她娘一起死于战乱之中。后来她不知怎么着漂流到曹丕这里。野路子出身的郭女王，不做道德文章，她的核心竞争力，是懂得世故人心，她知道曹丕想要什么，也知道怎样帮助曹丕取得。如此一来，甄氏就被比了下去，真正的危险，终于出现了。甄氏感受到了恐惧，几近失控。她撕破过去的温良恭俭让，一再发出激愤之声，这令曹丕厌倦。

很多文学作品把曹丕刻画成一个很干燥的人，事实上，读他的诗文逸事，会发现他其实很多情。但是，多情与刻薄并不完全矛盾，又有一个野心勃勃的郭女王在旁边候着，最终曹丕赐了甄氏死罪，下葬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第二年，郭女王当上了皇后，虽然有大臣反对曹丕以妾为妻，但曹丕根本不理会。

甄氏的时代彻底结束，这看似是两个女人之间的输赢，实际上，却是缺乏战斗力的贵族，在生机勃勃的草根面前败下阵来。在乱世里，和曹丕同样有着僭越之志的郭女王，才是他最好的拍档。而曹植输给曹丕，又何尝不是他文人气太重、现实感太差？与其将《洛神赋》看作是一种爱情表达，不如视作失意者的自我安慰。在曹植的记忆里，甄氏永远那么优雅美丽，他们相遇，然后又擦肩而过，就像他和那个已经逝去的时代。

李金锋摘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