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猫

蝉声绵延的夏日午后，屋檐下的玻璃风铃叮叮咚咚地唱着孤单的歌。清彦有些郁闷地吐出西瓜子，抓起蒲扇下压着的那片淡绿色的枫叶，尚未染上秋色的叶面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几行字：

我今天很忙，

就不来找你啦。

帮我找到以下几样东西，

信使会帮我捎回来的。

“又是这样……”清彦皱着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玻璃风铃叮咚响了一声，一抹浅桃色的身影飘入清彦的脑海。

住在省城里的清彦每逢夏天就会回到山村里的汤外婆家过暑假。初次来到这座飘荡着绚丽染布的山村时，清彦还在念小学三年级。面对这张怯生生的新面孔，村里的孩子们热情地邀他加入捉迷藏的队伍。然而置身于绿色迷宫一般的森林，清彦很快就迷失了方向。没过多久，酝酿了一下午的雨倾盆而下，夜色如墨一般晕染开来，清彦终于“哇”地哭出声来。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鬼？打扰了我钓鱼的好兴致！”

哭得泪眼蒙眬的清彦抬起头，看见树枝上一人手握竹竿，正优哉游哉地垂钓。那人身穿浅桃色深衣①，脸上罩着一张白狐面具。

那一次，是清彦与自称有着狐仙血统的狐椿第一次相遇。

狐椿撑一把蓝色花朵一样的伞，把清彦送到了家门口：“我就不进去啦。”把伞交给清彦后，狐椿消失于雨幕中。

汤外婆看到清彥手中的雨伞，惊奇地问道：“这种染绣的技法早就失传了，小彦，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把伞的？”

清彦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汤外婆透过老花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隔天，被大雨困在家里的清彦正盯着地上的水泡发呆，盘子里汤外婆做好的红豆草饼②忽然少了一个。接着，盘子中的红豆草饼一个接一个飘到了空中，在清彦惊奇的视线中印上了一排排整齐的牙印。然后，吮吸着手指的狐椿突然现身，含糊不清地说：“我来收伞了。”

这以后每一个蝉声不绝的夏天，清彦都是在狐椿的陪伴下度过的。年复一年，乘坐大巴返乡的清彦身量在节节拔高，而狐椿始终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模样，从未长大。

清彦默念着狐椿开给他的花草清单：蓼科、栀子、姜黄、冻绿……心中暗想：要赶紧帮忙找齐。

汤外婆看到那一束束堆在门口的花草，诧异地扶了扶歪掉的老花镜说道：“这些不都是染布用的植物染料吗？小彦，你搜集这些做什么？”

原来这些植物能染布！

“呱咕，呱咕。”来取植物的青蛙信使们如约而至。

清彦悄悄地跟在青蛙信使身后，结果被狐椿抓了个正着。没想到，森林深处竟然藏着一段不知废弃了多久的铁轨，不远处筑着一座屋檐低矮的圆顶小茅屋，茅屋中央架着一口烧得咕咕冒泡的巨大坩埚。坩埚里翻滚的汁液藏在牛奶般浓稠的雾气里，数十只缠着白头巾的青蛙正在“嗨哟嗨哟”地往坩埚底下添柴火。

“辛苦你们啦！”狐椿朝青蛙工匠们点点头，欢欢喜喜地把清彦采来的染料一股脑儿地扔了进去。

在木杵的搅动下，染料汤层层涤荡开来，交替变幻着颜色，从瑰丽的孔雀绿到妩媚的杏子红，梦幻般的颜色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狐椿双手合十，低头念念有词，那些在翻滚中一闪而逝的梦幻色彩从染料汤中一缕一缕地析出，化作五光十色的飞鸟，一只接一只地飞向白如新雪的布料。那些颜色深深浅浅地交织着，如云霞，如山雾，如森林里初生的花朵，欢呼着晕染而去。

“小椿，你染这么多布用来做什么呢？”清彦看得目瞪口呆。

“为了让村庄重新恢复活力。”望向黄昏琥珀色天空的小狐仙的眼睛里，忽然染上了一丝忧伤。

清彦突然想起了汤外婆家那口孤零零地沉睡在花荫下的染缸。以染布闻名的村落，是在现代化机械工厂兴盛起来后，一点点丢失活力的。

“既然你来了，我就大方地请你看点好东西吧！”狐椿低下头猛一击掌，嘴里快速念出了一长串复杂的咒语。一方杏子红色的布料升上了天空，漂亮的颜色拓印在了落日前最后的天空中。靠近夕阳的云朵被镀上了一圈橘色，宛如整朵垂坠下来的山茶花。远方传来悠扬的牧笛声，炊烟升起，晚鸟归巢。

小狐仙仰起的脸上，闪耀着难以言说的幸福光芒。

花荫下的染缸日复一日涨起了水。

清彦主动承担了采摘花草染料的任务。在只有屋檐下的风铃不肯歇息的午睡时刻，他会悄悄地从竹凉席上爬起来，跟随青蛙信使穿越青青的稻田，来到狐椿的染坊，看她用半月形的钢刀雕刻出一块块美丽的染版。仲夏日的风从草间穿过，数不清的美丽染布飘飞如蝶。

“怎么想到要染布呢？”清彦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很多很多年前，在我还是一只小小的狐仙时，山里有一次下大雨，一个女孩子送给了我一把蓝色的绸布伞。那时我就在想，要是这么美的颜色能印在天空上就好了。”

清彦想起汤外婆曾经告诉过自己，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曾经在一个被雨水淋湿的夏日黄昏，微笑着将一把伞借给了一只无助的小狐仙。

若子摘自《童话王国》

①深衣：汉服的一种。

②草饼：闽南等地的传统点心，外皮用糯米等原料制成，内含红豆等不同的馅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