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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口袋里取出来”的出色演奏

2019-02-28高建

音乐爱好者 2019年2期
关键词:马勒指挥家交响曲

高建

如果我们将过去半个世纪的古典音乐生态变化投射在一个模拟出的“上帝视角”中进行俯瞰的话,随着众多热闹一时的细节变得模糊以外,一些真正具有思考价值的趋势会慢慢浮现——古斯塔夫·马勒的音乐作品在全球范围内的流行一定是其中最不可忽视的章节。同时,与一切“流行”事物相似,当演奏马勒逐渐成为职业管弦乐团的一种“标配”和自身技术能力的证明,在那极易迎来爆棚效果的壮丽乐章间也不乏品位庸常的陈词滥调。在这“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纷繁状态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青年指挥家俞潞执棒中央音乐学院少年交响乐团,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建校六十周年的庆典音乐会中演奏的马勒《D大调第一交响曲》,凭借着卓然的音乐品质和惊人的诠释深度,在印证中国青年音乐家艺术潜力的同时,也为当代马勒交响曲的诠释树立了新的标准。

2017年6月11日,当马勒笔下汪洋恣肆的音浪在最后一个摄人心魄的音符中收束时,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面积并不大的音乐厅几乎难以容纳观众的掌声与欢呼,所有人的起立喝彩令舞台上的青年艺术家们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谢幕过程。七十八岁高龄的钢琴家刘诗昆难掩激动:“不要以为外国的月亮一定比中国的更圆、更亮,今天中央音乐学院少年交响乐团的表现,绝不亚于莫斯科音乐学院、朱利亚音乐学院学生的演奏!”

这样积极和正面的反馈,无疑让率领“少交”完成这一壮举的指挥家俞潞格外欣慰。谈到当初为何做出选择马勒《第一交响曲》为附中“庆生”的决定时,俞潞微笑着坦言自己也很有压力:“对于一支中学生乐团而言,这部作品规模太大,难度也太高了。但是艺术创造总不能太追求‘安全,所以我还是想进行一次冒险。”相较于乐团经常演出的莫扎特、贝多芬和德沃夏克,这部交响曲明显更为庞大的编制要求俞潞在为期两个月的排练开始前首先对乐团成员进行扩充与筛选。他逐一考核每一位少年音乐家,从还未到入团年龄的初一学生到最年长的高二学生,在坚持严格艺术标准的同时也拒绝了让已经进入大学的老团员来“帮忙”的建议,最终坐在舞台上的一百一十位演奏家是清一色的“附中制造”。

马勒《第一交响曲》创作于1887至1888年间,彼时不到三十岁的马勒正处在个人指挥生涯的上升期。正是依靠长期执棒乐队所积累的经验以及在布拉格、莱比锡、布达佩斯等中欧音乐重镇履职的客观优势,马勒萌生了将创作中心由艺术歌曲转向大编制管弦乐作品的想法。这部作品虽是马勒在交响曲领域的发轫之作,却在技法上呈现出高度成熟的状态,为人们呈现了一幅瑰丽而嬗变的交响画卷,也成为了在世界范围内演出频率最高的马勒作品之一。

二十九岁的俞潞与马勒创作和首演《第一交响曲》时的年龄巧合地一致,加之他面前的交响乐团成员平均年龄不到十五岁,人们也许会下意识地将“朝气”“活力”“激情”这样的标签与他们带来的演奏相对应。事实上,你只需聆听这版演释的第一乐章,便会惊诧地发现这是如此从容和稳健的诠释!作曲家在总谱上给予的“缓慢而迟重”的提示被忠实地遵循,引子乐段弦乐在极高音区的泛音弱奏稳定平滑,木管模仿杜鹃鸟鸣的双音动机更是明丽动人。即使是那化用自马勒声乐艺术套曲《旅行者之歌》、如万物复苏般蓬勃有力的第一主题汇集整个乐队的力量昂然而至时,那疏密有致的“呼吸感”仍然让绵密的织体充满德奥音乐特有的弹性。此后,无论是第二乐章低音弦乐声部稚拙而豪迈的连德勒舞曲,还是第三乐章中段那静谧而暧昧的犹太民歌,都以完满清晰的阐释逻辑牢牢地抓住听众的注意力。当那山呼海啸般的终曲乐章袭来时,俞潞如一位经验老到的船长自信地驾驭着音乐的走向,不仅能让乐团在瞬息万变的力度转换中做出丰沛的层次区隔,更能在惊湍激流间的平缓处勾勒出足够动人的旖旎风情。正如最早认识到马勒音乐价值的指挥家布鲁诺·瓦尔特所说:“马勒作品的最高价值不在于它通过引人注目、大胆、冒险等显示出来的新奇,而在于这种新奇被融入到优美的、充满灵感的、深刻的音乐之中。”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在俞潞手下听到的演释,正是对“优美的、充满灵感的、深刻的音樂”最生动的注解。

中央音乐学院少年交响乐团的每一位成员都在这里奉献了配得上“音乐家”称呼的优异表现,庞大的编制、繁复的结构、密集的音符在他们驾轻就熟的演奏下形神兼备,令人难忘。当我询问俞潞投入了多少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去提升乐团的水准和细腻度时,却得到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回答:“其实真的还好,排练的过程和时长都不夸张——差不多一周排练两次,一次练两个小时左右。学会排练是指挥家要面对的一个重大课题,并不是时间越长越好,你自己的内心对于即将塑造的音乐有没有足够明确的标准和要求,你有没有能力尽可能高效地让你面前的演奏家明白这种要求,都是要去提升的。‘少交的学生们真的很有领悟能力,学习速度很快。”俞潞相信十年、二十年后,当这批演奏家成长为中国交响音乐的绝对主力之时,他们仍然会对自己这一次的表现感到无比骄傲。

作为小泽征尔先生的弟子,俞潞早已在国内外众多重要音乐舞台上证明了自己的艺术才华。作为这一代青年指挥家中最令人期待的佼佼者,他不但在与包括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在内的世界顶级乐团合作中展现了自己过人的专业能力,更在这次演奏中证明了一个具有训练乐团能力并能在现场激发乐团热情的指挥家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改善音乐的品质。延续了自己多年以来的习惯,这次的马勒《第一交响曲》俞潞也是背谱指挥的,他坚守着那份从小泽征尔大师身上继承来的严谨甚至在旁人看来有些刻板的观念——只有将总谱的每个细节都真正烂熟于心,方可领悟到作曲家通过乐谱传递的讯息,并最终在自己的脑海中构建起一个对于指挥家而言至关重要的虚拟声场。我在采访间隙翻看了他手边那本已经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满了标记的总谱,才隐约知道了舞台上那份挥斥方遒的潇洒是用怎样的勤勉与积淀换来的。

自幼就酷爱唱片的俞潞对卡拉扬、伯恩斯坦、海廷克等前辈大师的经典演释早已熟稔于胸,但他同时也十分清楚作为一位职业音乐家拥有独立艺术理念的重要性。或许正是因为兼具了这种广博的汲取和精专的研读,他诠释的音乐才有了迥异于同龄人的沉着和笃定,独树一帜却又令人信服。俞潞谈到:“指挥大师杨松斯先生曾经对我说,指挥家要在尽可能多地聆听顶级乐团的演出和排练过程中,形成一种对于‘什么是好声音的明确认知。他把这种认知和记忆幽默地比喻成一个真实可感的物件,告诉我说只要把它放在右口袋里,在需要的时候随时取出来就好。”对于我而言,这版马勒《第一交响曲》正是仿佛神奇地“取出”并还原了世界顶级乐团的音响质地,流光溢彩却细节丰沛,毫无悬念地锁定了国内乐团马勒交响曲最佳演释之一的位置。

终于,在这一堪称“青春奇迹”的演出结束一年之后,拿索斯公司推出了音乐会的现场实况录音。这不仅让更多的音乐爱好者拥有了与它重温或初遇的可能,更能让很多职业管弦乐团获得积极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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