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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我正在看着的一切(8首)

2019-02-28林东林

长江文艺 2019年1期
关键词:匹马星宿关灯

很多匹马中的一匹

它是很多匹马中的一匹

我是很多人中的一个

在云南大山包的草原上

我从远处走向它

从它的主人手里接过缰绳

把它的头抱在怀里

一遍又一遍地轻抚

它粗厚的肌肉和皮毛

从一种视觉之物

成为我手掌下的具体实在

我感受着它的颤栗

感受着它的颤栗

在我的抚摸中渐渐平息

直到那颤栗传递过来

成为我的,然后我松开手

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就好像那很多匹马中的一匹

星宿纪年

我喜欢开灯,也喜欢关灯

我最喜欢的是反复开灯关灯

快速切换黑暗和明亮

就能同时置身于两个世界

这个游戏,我曾经乐此不疲

在很多年以前的打麦场里

我反复开关一支银色铁皮手电筒

挥向夜空,仿佛能搅动星宿

几个小时后光柱越收越近

越收越近,几乎泯灭

天上的亲人好像都接下来了

虫鸣消失,四周一片寂静

夜色围着我,我们围着那片微光

汉阳峰

游庐山,登上汉阳峰时

想起女司机的话:

在峰顶能看见武汉

七岁时,母亲

也曾经这样说过:

站在房顶上,就能看见

出远门的父亲

是的,虚空中有苍茫的清晰

是的,我恐高

却痴迷于一切高处

就像此时此刻

地球托着汉阳峰

汉阳峰托着我

极目之处尽收眼底

不能看见的,虽然还有很多

比如另一个世界的父亲

比如究竟有没有另一个世界

母亲,或者遗物

十点起,照例去小店过早

照例一碗热干面

旁边,已经坐了两个老太

一左一右,边吃边聊

一个说,儿子刚移民加拿大

另一个说,儿子英国毕业

在北京八年,前些年去了澳洲

边说边拿出手机,划拉照片

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歌剧院,音乐厅,唐人街

我不如她们的儿子这般出息

远渡重洋,成了洋人

我只是从农村来到了城市

但我的母亲与她们倒有一比

年龄相仿,口气相似

谈起我时必满脸幸福,且左顾右盼

仿佛,只有在谈论之中

她才拥有一个确定无疑的儿子

裸泳

喝完酒我们去抚仙湖裸泳

深夜的湖水是黑色的

温热,并闪烁着原始之光

我们泛白的身子一跃一跃的

那不曾被阳光照射的部分

现在被月光照射着

被水中的彼此所看见

我们距离婴孩的时间不等

却拥有着同一种白

我们置身的水域不同

却拥有着同一种被环绕的感觉

水面之下那纯洁的羞耻感

应该也是一样的

游累了就出来,就上岸

就在夜色中窸窸窣窣地穿上衣服

就告别了我们短暂拥有的动物之身

傍晚时分穿过三斗坪

傍晚时分我从景区出来

跟着一队游人汇入了街头

穿过密密麻麻的店铺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来到空旷的长江边上

我远远看到

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独自坐在那条长躺椅的一头

这一下子让我觉得

整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慢慢走过去

看见了她脱掉的粉红色塑料凉鞋

她低头拨弄的小马

我走得越来越近

甚至看见了她脚背上的一小块疤痕

她后颈上淡黄色的绒毛

我已经走到她身边了

她也没抬起头来

还是在拨弄着那只小马

我的到来是为了确认

整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距离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你出差了,来到我所在的城市

坐上出租车,我们

从火车站,穿过大半个城区

到达我的楼下,吃饭

然后上楼,喝茶,说闲话

间歇沉默。上一次没有逾越的

这一次依然没有

最后送你下楼,打车去旅馆

我转身,进小区,回房间

這突然而至的空旷是否

也正如此刻,你车窗外深夜的街头?

坐在你坐过的塑料椅上

才发现,你面前和我面前的

那两只玻璃杯子

仍在以沉默的方式进行着交谈

致林东林

对于你,我几乎一无所知

除了你的名字、性别,你的出生年份

而除了名字、性别、出生年份

我们又没有什么一模一样

一个在汕头的人和一个在武汉的人

一个从事股票的人和一个写诗的人

用同一个名字分担着两种不同的生活

这是今天我才知道的事情

三十五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唯一的

我的名字也是唯一的

林东林,在临睡前的深夜里

我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个熟悉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默念这个熟悉的名字

同时想象着无比陌生的你

在一遍又一遍对你的想象之中

我反复确认着自己

责任编辑 吴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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