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匠心独运工布古老建筑的智慧结晶
2019-02-27柴小娜
柴小娜
“营造的密码”
西藏建筑大体分为四类,除去宫殿寺院等佛教建筑,藏南谷地的碉房、藏北牧区的帐房、雅鲁藏布江流域林区的木房成为各个地区的主流建筑。
碉房是西藏最典型的建筑类型,宫殿建筑则象征着西藏建筑的最高工艺和艺术水平,牛毛帐篷则为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提供遮风挡雨的住所,唯有雅鲁藏布江流域林区的木板房,寂静无声,随着近年措高村入选中国十大最美乡村,才渐渐被更多人所知。
10月5日,正值国庆长假期间,我们杂志社一行7人,走进措高村并在此安营扎寨,与这个雪山、湿地、巴松措湖环绕的村庄近距离接触了一周,对其建筑构造做了实地考察,并对现存的石头房、石木房(上木下石)、全木房三种类型结构的建筑逐一探访。
选址:风生水起择吉而居
卡若遗址是考古界公认的西藏原始文化遗址之一,是一处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址,出土了二十余座房屋遗迹。研究人员发现,约5000年前的卡若,就已经呈现出背山、向阳、面水的特征,地势平坦、海拔较低、土地肥沃。东靠澜沧江,南临卡若水,北依土丘山,分布在河谷的第二、第三台地上,房屋密集,方位大体一致,入口向阳,以东、东南、西南为主。
卡若房屋遗迹发展序列是:早期是半地穴平底和半地穴圜底房屋,稍晚出现地面房屋和双室房屋。到了晚期,主要是石墙房屋,有的还可以复原成半地穴二层楼屋。这种楼屋,上层住人,下层养家畜。
卡若遗址为我们勾画了西藏建筑的选址原则,即“风生水起,择吉而居。”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措高村的建筑脉络和肌理几乎复原了卡若遗址中村落选址和自然环境的彼此关系。地貌特征是选址的重要因素之一。
措高村位于扎拉沟与钟措沟的交汇点,背后有“杰青那拉嘎布”雪峰,左侧雪峰为传说中的妻子“阿玛觉姆达增”峰,右侧为6450米的斯木岗峰,属于三座山峰的包围中,面朝巴松措湖。多钦寺喇嘛加措用诗一样的语言描述了措高村的选址:措高村就像母亲手臂环抱着婴儿。
“山势”和“向阳避风”是措高村整个村落的建筑语言。冲积扇,是另外一个重要的选址偏好因素。
“由于河流从峡谷谷口流出,摆脱了测向约束,河流中的泥沙沉积下来,加之地势渐渐变的开阔,地形条件也随之变好。由于泥沙中含有大量有机物质,属于十分肥沃的土壤,土质较好,在水源充足的情况下,适宜发展农业种植。措高村居民也正是依托冰川融水冲击而成的肥沃土地开展农事活动。”
《丹珠尔》大藏经建筑选址中土地的选择也做过阐释:“如果一块地形状与乌龟背相似,会导致死亡或者贫困。如果地块北方高企,会有宗族灭绝的忧虑,东面高企而中间低洼,则修习者有毁灭的危险。应该绝对避开这样的地方。”
西藏的风水堪舆之术,藏语称为“萨些”,它对山脉、山势、水流走向同样有吉凶之说。藏族民间古老的信仰观念认为,地美则神灵安,神灵安则子孙盛。
措高村选址遵循两大原则:为了生存首先靠近水源,思木岗峰积雪融化及措高村前的大片湿地,为农业和畜牧业发展提供了水利条件;其次为节省土地。藏族谚语道:“世上地城虽广阔,能用之地唯方田”。西藏的耕地大部分集中在雅鲁藏布江及其支流谷地,措高村属林区,土地一样非常珍贵。
时间不仅是自然的时间,逐渐衍生出了“吉时”观。
在建造房屋过程中,也有几个重要的程序节点需要请来高僧算,按照藏历中所规定的吉日择时举行隆重的仪式,以确保宅屋和家庭得到神的护佑,这些程序包括选址仪式、奠基仪式、封顶仪式、竣工仪式和乔迁仪式。村民动土之前请喇嘛来念经,完成一些祭祀仪式,表示取得土地神的许可借用土地,并将各种自然灾害归咎于破坏环境的行为引起了神的愤怒。
知达爷爷告诉本刊记者,旧时有民间传说,认为一个村庄的規模不能超过百户,否则村民就要遭到天谴,这种传统朴素的人口观显示了先民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智慧,富含科学和理性。巧合的是,措高村直到今天,人口规模只有六、七十户。
结构:坡屋顶加柱式结构
早在十七世纪、这里便出现了居民,有了人类在这里活动。
不同于碉房的“墙体收分、柱承重、平顶”的三大特点,由于地处林区,降雨量较为充足,措高村的建筑呈现出与碉楼截然不同的特点:层高主要为2-3层,没有了碉楼建筑过程中的收分,出于防雨水的需要,平层屋顶改为坡屋顶。详情如下:
分类:全石砌建筑、下石上木类建筑、全木质类建筑;
结构:柱式结构,木结构与墙体混合承重,内部以木结构分层,各层结构相对独立。
层高:2-3层,层高较低,约为2.3米左右。
平面:长方形平面,利用房门和小过道隔成不同的功能区。
功能划分及布局:一层多为牲畜及放置粮食、草料为主,自然泥地面。二层为起居室、厨房、卧室,木板地面。三层为经堂及其他。
坡屋顶:由于措高村所处的林芝地区降雨量大,气候湿润,平屋顶建筑已不能适应措高村的实际所需,于是便建起了坡屋顶。坡屋顶采用木屋架制作歇山屋顶,屋面盖木板。这种木板不能是现代锯子锯成的木板,锯的木板没有纹路,雨水流淌时容易渗透。正确的做法是将圆木锯成2米左右的长度后,用大的砍刀劈开成厚度3厘米左右的板子,且不能有大的结疤,顺树木生长纹路划开,这种板子铺上后,雨水就会顺着条纹向下流走。两年左右再翻面。
门窗:一层为透空木窗或开敞洞口,尺寸较小;二层为玻璃木格窗,采光及装饰用。
院落:大部分村民都保有一定比例的庭院空间,用于晾晒、种植,堆草、停放车辆等。
措高村58户农牧民群众的房屋平均已有100多年的历史,居民建筑风格是完全具有措高本地特色的房屋。
具有代表性的是:1.最老的传统建筑有450年历史,现在该屋的主人为村民阿旺丹增和桑布两家人共同所有,据了解其两家的房屋曾经是以前农奴主的住房,房屋建筑面积为500多平方米,房间共有13间,每一房间都具有措高本地特色的建筑风格,房屋建筑整体框架为石木结构,分为两层,最底层为畜牧圈养地,二层为农牧民住宿和生活区,其顶端为畜牧草料堆放和食物储存,农牧民群众均以原始燥炉烧饭取暖,家具均为原始手工制作品,现已完整保存下来。2、村民贡觉索朗的房屋已有四代,属于祖辈自建,已有250年历史,房屋建筑面积400多平方米,具有措高本地特色建筑风格,并完整的保存下来。
如今,村里还留存有四座完全石砌的老房子,属于古建筑。其余大部分为上木下石的混合式建筑,及少量的全木结构房屋。
巴松措年降雨量646mm,雨量充沛,多集中在6-9月,雨水冲刷频率高,易形成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村中的卓玛奶奶告诉我们,在她小的时候,一旦连续四五天下雨,家门口的积水常常至膝盖上下,出入极为不便,出村,得先过水这一关。与此同时,地质灾害也给村庄“冲刷”来了石头,除了经济因素,这也是措高村最老的房子皆为石砌房子的重要原因。
智達爷爷说,整个八九十年代,他都在帮别人修房子,过程艰难,但过的很充实。他告诉我们,选址完成后,选材便是首当其冲的工作。准备木料一般选择在四、五、六月份,天气干燥少雨,易于剥皮晾晒,另外,由于当时条件所限,没有锯子等裁切木头的工具,村民一般都是将砍伐好的圆木整木用绳子捆绑,人力肩扛,一步一步拖到山下,再拖到村前,准备木料的过程一般会耗时2-3年,再请工匠规划修多大的房子,用多少木料,一般从开始建造到搬进新屋,又需要一年的时间。
在村里住的七八天,不时会看到裁切整齐的木板置于村民的家门口,这是由于措高地处林区,屋顶木板由于潮湿容易腐朽,需要每隔2年更换新木板。不同于以往的圆木搭建,一看整齐划一的切口,就知是工具作为,省去了智达爷爷那一代人手工劳作盖房的艰辛。
选材:藏在木头里的灵魂
从根本上说,建筑艺术的差异首先来自于材料的不同。不同的建筑材料让建筑有了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语言表达着不同的思想。藏族谚语说:“没有木头,支不起房子;没有邻居,过不好日子。”生动再现了木头作为最重要建筑材料的重要性。
措高村森林覆盖率达到85%,措高村所处的林芝地区森林覆盖率占西藏地区70%,森林高覆盖率,为措高村的全木房屋提供了最为重要的原料。措高村建筑的木材以松、柏为主。这一点,林芝地区和内地达到了超越时空和历史的默契。木材是传统的建筑材料,在古建筑和现代建筑中都得到了广泛应用。在结构上,木材主要用于构架和屋顶,如粱、柱、橼、望板、斗拱等。
木头的使命便是构成墙面,做成地面,被磨去木头本身的桀骜、磨平树身的疤痕、脱去野性,变成形状不一的角度,被安然地嵌入墙角、地面,阻挡风雨,默默承受。
每棵树都有自己的灵魂,对木材的敬仰和使用,让措高村的木房子显得安然且有温度。
空间:“三界”秩序和张力
美存在于秩序与多变之间。藏族民居大多以内向型的院落构成基本的人居单元,一股严格遵循着“三界”空间的构成层次:经堂位于顶层,比如二层僻静处或三层;牲畜及杂物、草料则位于一层。屋顶矗立的经幡柱作为民居中最接近天界的地方,是进行宗教仪轨、沟通神灵的重要场所。
多钦寺位于措高村半山腰,在地理位置上居高临下,从山下走到多钦寺,用时40分钟,与世俗世界做出区分,适当拉开空间和心理上的距离,维护宗教活动的神圣性和严肃性。
在措高村民居内部,由于是柱式结构,房子的大小及进深是由柱子决定,室内空间也围绕着柱子展开,因此柱子被当作世界中心和“天梯”的象征,赋予了特别的敬意和装饰,在走访的多户村民家中,柱子上挂有白色的哈达,及宗教圣物,卓玛家的柱子顶部挂着一个鹿角。柱子、煨桑炉冒出的缕缕青烟、屋顶上飘动的五彩经幡,类似于“天梯”,形成一个向上开放的微缩宇宙,构成村民生活及进行宗教活动的完整空间。
村子周围,凡是水流能带动的地方,措高村就有水经轮房,它与玛尼石堆一起贡献了地理空间的秩序,由此,无论是宗教使命的“天梯”还是心理安全的连接,它们都是必不可少的部分。
措高村的整体空间犹如一片大树叶,每家每户的路线就象树叶上的叶脉,顺着这片大树叶,措高村村民的房屋,对一个外人来说,一不小心便会走错,但很快又能回过神来,这一切得益于色彩的变化及装饰的不同。
装饰:红自黄领衔的色彩
寻求平衡感是人类的基本需要。建筑的一项辅助性美德便是平衡。
“雪山、圣湖、高山、森林,地理环境的特殊性使得地区四季更迭变得缓慢、厚重、孤寂,也因此,装饰色彩便承担了激发生命活力的重要元素,以此对抗大自然的一成不变和循环往复。”贡布里希在《秩序感一装饰艺术心理学》中认为:只有在平衡和有序的状态中,人才能安全地把握自身以及周围的环境,知觉尤其如此。
措高村的雪山,常年云雾缭绕,天气晴朗时露出真容,如此一年四季循环往复,村民对此习以为常,然而心理上,人們依旧渴求变化,色彩为此承担了这项功能,同时装饰也是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藏传佛教的色彩世界里,白、红、黄、蓝、绿、黑是常用的几种色彩,每种色彩都被赋予了众多的宗教思想。
先从门说起,村民家里大门的最顶部安置有白色石块、牦牛头等,这些都与崇拜、禁忌、祈愿有关。
糌粑点粉画:由于家家户户安置火塘的缘故,村民家中尤其是火塘上方的屋粱和墙柱都被熏的乌黑发亮,你会发现,在熏黑的地方都有一些大小不一的糌粑圆点,圆点位置多变,措落有致,即是祈愿,也起到了一定的装饰作用。
厨房灶台:在几家村民家中发现在锅的外面画有蝎子的图案(也或者是鱼),后经询问主人,认为蝎子象征着灶神,图案也为白色。
藏族谚语说:“父辈正直如阳光,母辈洁白如海螺。死前心地洁白,死后骨头洁白。”由此可见藏族村民对白色的喜爱和崇拜。
墙面:措高村的墙面大多未经装饰,然后落成的新居墙面则为白色,门窗一般为黑色。白色有幸运祥瑞之意,黑色表示罪恶用于与外界交流的建筑门窗,以防御邪气侵袭。
(责任编辑/汪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