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泽荣一

在中国，圣贤始于尧舜，接下来是禹汤文武周公和孔子。在这些圣贤中，尧舜、禹汤、文武和周公用现在的话说是成功人士。他们在生前就已经创下了丰功伟绩，在世人的尊崇中去世。与他们相比，孔子则不能说是成功人士。他生前遭受无辜之罪，在陈国和蔡国尝尽了苦头，可以说是历尽艰辛，在当时的社会也没有留下丰功伟绩。但从千载之后的今日看来，比起尧舜、禹汤、文武和周公这些生前留下功绩的成功人士，看似一生怀才不遇的失败者孔子的崇拜者反而更多。在所有圣贤中，孔夫子最为人所尊崇。

中国这个国家的民族气质中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们不爱护英雄豪杰的坟冢，并对此毫不为怪，坦然处之。但我听了我的中国通朋友白岩的介紹，读了他在《心之花》中记载的中国游记后知道，中国人却将曲阜的孔庙郑重地保存了下来，极尽华美庄严;孔子的后裔至今仍在存续，并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尊敬。如此看来，孔夫子生前虽然并未留下像尧舜、禹汤、文武和周公那样的政治功绩，也未曾身居高位或富可敌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不成功，但他决不失败。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如果我们只根据眼前的事实来论成败，那么在凑川折戟战死的楠正成是失败者，而登上征夷大将军之位，威镇四海的足利尊氏则确实是成功者。然而今日没有人崇拜足利尊氏，尊崇楠正成的人则络绎不绝。如此说来，生前的成功者足利尊氏反而是永远的失败者，而生前的失败者楠正成反而是永远的成功者。菅原道真和藤原时平也是如此。时平是当时的成功者，而无辜被流放至九州太宰府的道真则无疑是当时的失败者，但今日无人尊崇时平，道真则被称为“天满大自在天”在全国各地被供奉。道真的失败决不是失败，他才是真正的成功者。

根据这些事实，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世人所谓的成功未必真是成功，世人所谓的失败也未必是失败，公司等营利性事业是以追求物质上的成果为目的的，失败会使出资者和其他许多人带来麻烦和巨大的损失，因此经营者必须努力追求成功。然而，如果在精神事业上也只看重获得眼前的成功，目光短浅，将容易生产糟粕，对世风人心的向上毫无贡献，并以永远的失败告终。例如发行报纸和杂志，如果为了达到警醒世人的目的而逆潮流而行，那么有时可能会招来横祸，品尝世人所谓的失败的苦果，但这决不是失败。即使一时看来是失败，但长远看来，努力不会白费，因为社会将因此受益。所以不用等到千年之后，只要过十年、二十年或数十年，其功劳必将得到世人的认可。

如果文笔言论等精神产业的从业者只顾在生前取得所谓的成功，那么反而会因随大流和急于求成而无法对社会做出贡献。虽说如此，如果精神产业只会说豪言壮语，制定无关人生根本的大计划，丝毫不作任何实际的努力，那么百年之后即使黄河之水变清，从业者也将以失败告终，无法获得真正的成功。

只要竭尽全力，精神产业的失败就决不是失败。就像孔夫子的遗产现在成为了世界千千万万人安心立命之本一样，精神产业可裨益后人，为人心的向上和进步做出贡献。（《论语与算盘》）

编辑/独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