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鹏

睡  眠

每一个山头，有一只它的老虎

偶尔咆哮

掠过颤动的林梢

惊醒单腿独立枝头的鹤

它迟疑片刻

亮翅，斜身飞离

老虎并未睡着的时空

驯兽的姑娘

抱着她的一瓶酒

沉睡

山林丛莽将他们隔开

在某个瞬间，她放空自己

从容入眠

像一只翩然起身的鹤

没人知道在何时

会飞起来，飞呀，飞呀

要飞多久，能飞多远

闻见酒味的野兽

已全醉倒

没人知道驯兽的姑娘能睡多久

何时醒来

或许就在一阵风离开后

那股酒劲儿消失

驯兽的姑娘会听见隐约一声虎啸

看  山

广西有山，这几天它们悄然

隐退在我

低头

忙碌的日常生活

是知道，让我昨晚

抬头

吃油茶，出小酒店

我被拔地而起的山看见

柳州夜色柔软、温润

螺蛳粉味弹簧般带劲

街灯让我们发现

天空斜飞闪光的雨线

今天中午，山消失在玻璃墙外

白莲机场被雨雾

环抱

起伏的远峰渐淡、渐淡……

雨越下越大。一座座山

在视野外存在

一座山和另一些山

在我們眼中手挽手走远

春天的故事

苹果树、梨树在雨中

炸裂蓓蕾

花朵，撕出伤口般

敞开自己

红的飞起来，白的迸出来

像脸上的血，像脑浆

被左拳打倒

他将被左拳打倒

他已被愤怒的右拳头击伤

眉骨露出

他们每天挤同一趟地铁

上班。今天因拥挤

热燥，开始打拳

从难以施展拳脚的车厢

跃至脚步匆忙的站台

他眼角淌出了血

他的右臂结实有力

他早有防备

是时候了，他找准了机会

他是左撇子，出左拳

他龙虾一样弓起脊背

随后，断线风筝一样腾空

马上就，跌落

像一摊剔骨肉趴着

植物人

她抱着西瓜一样的肚子

站在他面前

他的板寸头和络腮胡子

像仙人球的刺

她的鼻子

一只鸭梨的形状

他眼皮张开

会像剥出了两粒龙眼

他有核桃仁一样的大脑

里面

或许有云朵般轻柔

飘荡的褶皱

不能砸开验证的

也不能说就是没有

他是一个植物人

躺床上半年了

她怀孕了

这他无法知悉

孩子，留还是不留？

疑问在犹疑中长大

如果多年后他一觉醒来

会像很多人一样

接受这

长期拥有的一切吗？

磨  灭

1

像草籽撒在风中，飘落

在荒凉的野外

它不生在盲人的眼睛里

也未在勤快人的手掌开花

因它收获的人啊，心里堆积沉沙

2

可以不朽的灵魂

嘴里全都含满了沙

一生是句未曾说完的话

依靠赞美时间

收回肉体的谎言

3

用清洁的流水洗面

请别计较，河床腐败的污泥

从善如流的人啊

要遭受怀疑，被唾骂

……江河奔流，不舍昼夜

4

眼睛、耳朵、鼻孔、嘴巴

身体的缺口涌入

黑暗。世界消失

抛弃对欢愉、痛苦的厌倦

得到挪开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