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宙

日本NHK电视台在2014年播出过一则电视调查《女性贫困》，记录了几位离婚或丧偶后失去经济来源、社会关系薄弱的单亲母亲及其孩子的生活现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位住在网吧里的19岁女孩。这家位于东京的网吧里有许多小隔间，两年多来，女孩的生活就蜗居在那个面积不超过2平方米的隔间里，一把椅子已经占据了，几乎整个空间，大片黑暗中只有电脑屏幕闪烁着白光，映照着四周邋遢杂乱的生活用品与衣物。她的母亲和妹妹住在这个网吧的另外两个隔间。

一切都源于女孩父亲的离世。原本在家中做全职主妇的母亲一個人接下整个家的重担，但重新外出工作后只能从事一些派遣类的临时工作，收入极低。摄制组还专门找到了她们过去居住的房子，大门上锁了，但从房子的外观可以看出那里曾是一个普通且正常的家。

在做本期杂志的长报道、采访和了解了许多位单亲妈妈的经历之后，我愈发地明白，那对东京母女从正常家庭到网吧蜗居的坠落，并非距离我们非常遥远。我接触的单亲妈妈里，许多人过去都从事着还算体面稳定的工作，能正常维持自己在大城市生活的开销。但在怀孕之后，她们或早或晚地都在人生的某一刻暂停并转换了方向，把重心转向了照顾孩子与家庭，并且是唯一的选择——除非你有足够多的金钱、足够默契的父母、足够信任的月嫂。

我当然不认为这样的选择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对于家庭和孩子的隐l生付出成本确实也为这些妈妈们的未来埋下了深深的隐患。如果你没有父母、积蓄、房产等可靠的后盾，并且婚前没有认真做好财产分割，那么你就很有可能在婚姻结束时变得一无所有。同时，大多数离异后的母亲都选择自己抚养孩子，所有的拮据都会转到女性身上。

作为一个认为婚姻与家庭距离自己尚且遥远，并对于此还毫无知觉、无所顾虑的25岁女性，我前所未有地感到某种不安——我不知道一个人到底要有多少资本才能安然独立、不陷入贫困地度过这一生。我相信爱情，我相信以后会走入婚姻生活，但我也不认为世事人心能永恒不变。我随时可能陷入孑然一身的境地。

同时，我们还要面临自身的情感、家庭以外，诸如疾病、破产等变故，比如去年中旬的P2P“爆雷”事件，无论坐拥多少财富，它们都可能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消失。那我们身后的社会保障真的可靠吗？当我们—无所有时，身后能有一张保底的大网兜住我们吗？这些问题显然不止关乎单亲或者弱势群体。看看NHK还拍过的《无缘社会》和《老后破产》，那种没有钱，也失去了所有社会联系的孤独故事，也有可能是我们晚年的模样。

采访中，我去过一位单亲妈妈的家里，她是一个App平台上的按摩师，每天10点后随时随地都可能接到订单，跑到北京的任何一个地方上门做按摩。她的工作艰苦忙碌，家中还有一个生病的母亲和女儿等待抚养。她们所租的房子里暖气不足，一个房间里一张3个人能睡下的大床就占据了绝大部分。但这位妈妈还是在房子的角落里留出了一小块地方，等待着以后给女儿买一架二手钢琴。她说自己或许没有办法走出如今的生活，但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能够有所选择，不喜欢的事情可以不做，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也可以不嫁。

真好的一份对于女性、对于一个自由人的希冀。我们可以选择勇敢、坚定、努力地过生活，也希望在疲惫、脆弱、无力与溃败之时，能够依然维持一份有尊严与保障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