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马克思哲学思想的三层面:物、关系和过程*

2019-02-20

深圳社会科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资本家恩格斯资本主义

徐 丹

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何以能够超越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和传统哲学家,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马克思在面对日常生活的一切的物以及经验现象的时候,不仅仅将物看作是物,重要的是从物的背后看到了物身上所承载的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的关系,并且,这个关系不是抽象的关系,而是内化在生产过程中的关系。因此,马克思的物具有三层面,那就是物、关系和过程。具体的说,关系不是一般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或人与人的关系,在马克思的思想中,关系的内涵随着他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研究的不断深入,关系从人与人的关系进展到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关系,在生产过程中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剥削关系,最后达到最深刻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资本自我的内在关系,并且这种关系在日程生活层面通过物的形式表现出来,从而具有了迷惑人的性质。过程也不是一般的劳动过程,而是资本主义特有的生产过程和再生产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关系得以存在,资本主义内在的矛盾不断凸显,从而不断挣脱自身的枷锁。

传统哲学和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大都把一个静态的东西看作物,例如市场上的一个商品,用来进行流通的货币,在生产过程中进行生产的机器。这是物理层面上的物,是可触摸、可感知的东西。但是,这样的物仅仅是一个躯体,是一个经验层面的对象。

首先来看一下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是如何看待这些物的。以机器为例,一个生产过程中的机器,在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眼里是什么。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虽然立足于工场手工业资本主义时期,但是在他的著作中已经有了对机器的论述:“诚然,这些美妙机器的最初发明,甚至用以制造这些机器的一些器具的最初发明,无疑是经过长久时间和深湛思索之后才作出的作品,并且可公公正正说是人类发明才能的最可喜成果之一。”①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17页。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斯密是将机器看作了人类智慧的结晶,是人类发明的成果,是一件件作品,可是不管怎么样,在斯密的面前,机器只是一个机器,是一个物。再来看看萨伊说的:“的确,如果通过机器的使用,人征服自然,迫使大自然的力量和自然力的机能听他支配,为他的利益服务。那么,机器的利益便太明显了,无须举例说明。不是产量增加,就是价格下降,二者必居其一。如果产品的价格没有下降,所得的利益便使生产者的利润扩大,但同时无损于消费者。如果售价下跃,跌价的利益全部归消费者享受,但同时无损于生产者。”②萨伊:《政治经济学概论》,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93页。在萨伊眼里,机器是一种生产力,机器的使用使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提高,虽然萨伊在其他地方谈到机器带来工人过剩,但总体而言,对于生产者消费者都有好处。再看看李嘉图,李嘉图在他的《政治经济学赋税原理》第3版中,特地加入了一章机器,可见“机器”也引起了他的重视。他说:“我讲过,机械改良,由商品计算的纯收入必增加。纯收入增加,引出了新的贮蓄。贮蓄是年年有的。不久,所创造的基金,必足补偿原由机械发明而损失的总收入。这时,对劳动的需要,恢复原状。纯收入增加的结果是贮蓄增加;贮蓄增加的结果,是人民境遇的改善。”③李嘉图:《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233页。在“机器”章中,李嘉图也是看到了机器所带来的生产力的提高,给人民带来了更高的生活条件。同样,蒲鲁东说:“机器是人类自由的象征,是我们驾驭自然的标志,是我们能力的届性,是我们权利的表现,是我们人格的标记。”④蒲鲁东:《贫困的哲学》,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71页,第191页。蒲鲁东的眼里,机器也是人类征服自然力的体现。从上面可以看出,这些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无一例外地都将机器仅仅看作是作为一个物的机器。这些作为物的机器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能够带来生产力的发展,能够帮助人类更高程度地征服自然。在这些思想家面前,物仅仅是一个静态的物而已,在机器身上看不到其他东西,机器只有其自然属性。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由于机器的发明而带来社会矛盾时,就将矛盾的原因归结于机器,蒲鲁东就是典型,“不过,我们必须进一步深究这个二律背反。机器允诺给我们增加财富,它也确实没有失信;但是,与此同时,它也给我们加重了贫困。机器又答应给我们自由,但是却给我们带来了奴役,这点我将在下文加以证实。”⑤蒲鲁东:《贫困的哲学》,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71页,第191页。从这里看到,一切社会矛盾的根源就在于机器,机器是产生社会矛盾的罪魁祸首。后来马克思批判了这个观点,“按照这个规定,咖啡壶是固定资本,而咖啡则是流动资本。经济学家们把人们的社会生产关系和受这些关系支配的物所获得的规定性看作物的自然属性,这种粗俗的唯物主义,是一种同样粗俗的唯心主义,甚至是一种拜物教,它把社会关系作为物的内在规定归之于物,从而使物神秘化。”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85页,第427页。马克思说,机器本身并没有错误,关键问题在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在机器的身上所承载的是社会关系。在马克思晚期的经济学著作中,马克思深入地分析了,机器原来不是物而是资本,资本才是机器的本质。这些政治经济学家的困难正在于仅仅将物看作是物,将机器看作是生产工具,而没有看作资本,从而陷入了研究的困难中。这里只是以机器为例来看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对物的看法,对机器如此,对其他一切经验的物都是如此。

在思想史上,除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很多唯物主义哲学家也犯了相同的错误,除了将物看作是物,同时还将经验现实仅仅看作经验现实,于是他们就陷入了经验主义的框架,李斯特、罗雪尔、费尔巴哈等人都是如此。在这里以费尔巴哈为例,看看他是如何面对现实的存在。我们来看看费尔巴哈对感性的存在的理解,“感性的、个别的存在的实在性,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用我们的鲜血来打图章担保的真理。”②《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68页,第435页,第167页。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是承认感性的存在,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也仅仅从经验层面来看感性存在,于是感性存在“永远只是完全确定的、感性的、个别的事物与实体”。③《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68页,第435页,第167页。对此,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批评费尔巴哈“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6页,第78页。。马克思打破了费尔巴哈的“永远”,否定了费尔巴哈的非历史性。可以看到,费尔巴哈不否认感性活动的存在,而他认为感性活动是没有意义的,先验性的价值目标跟现实的不断对话,不断敲打,于是走向了他的爱的宗教。“只有在感觉之中,只有在爱之中,‘这个’——这个人,这件事情,亦即个别事物,才有绝对的价值,有限的东西才是无限的东西:在这里面,而且只有在这里面,才有爱的无限的深刻性,爱的神圣性,爱的真理性。”⑤《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68页,第435页,第167页。也就是人的类本质中的爱的本质,这是最有意义的。费尔巴哈虽然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但是费尔巴哈仅仅从经验的层面出发去理解现实,最后在历史观上只能陷入历史唯心主义。“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6页,第78页。当一个哲学家仅仅将物看作是物,仅仅将经验现象看作是经验现象的时候,即使他是一个唯物主义哲学家在历史观上也会陷入唯心主义。

综上,从经验层面出发,物就是物,经验就是经验,因此,无论是古典政治经济学家还是唯物主义者,在历史观上往往都会陷入历史唯心主义。问题的根源就在于如何看待现象层面的物。而马克思之所以是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就是因为他在面对经验世界的物的时候,透过物看到的是物背后的东西,那就是物身上所承载的关系,在物的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过程,但这些都是不容易看到的,“嘲笑货币主义错觉的现代经济学家,一到处理比较高级的经济范畴如资本的时候,就陷入同样的错觉。他们刚想笨拙地断定是物的东西,突然表现为社会关系,他们刚刚确定为社会关系的东西,却又表现为物来嘲弄他们,这时候,同样的错觉就在他们的天真的惊异中暴露出来了。”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85页,第427页。因为在现象层面的物是有迷惑人的特性的,因为只停留在现象层面,就会被现象的东西牵着鼻子走。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就是看到了物背后的深层内涵,这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精髓所在。

马克思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不在于他承认物的存在,而在于超越了物的存在,看到了物背后的关系层面。马克思在早期的著作中很早就超越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物的层面走向了关系的层面。但是马克思在不同的时期对关系的理解又是不同的,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解到达什么程度,对物之上的关系的层面就理解到什么程度。

通过物看到物背后的人与人的关系,这一思想马克思首先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呈现出来。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第一次提出生产关系概念,这是马克思关系思想的开端。“这样,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达到的自己生命的生产,或是通过生育而达到的他人生命的生产,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至于这种活动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而进行生产,则是无关紧要的。”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80页。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此时的关系指的个人共同活动,也就是打破了自然状态下的个人的独立的活动,人与人之间由于共同活动而结成关系,但是这种共同活动在什么条件下进行,那是无关紧要的。回到文本中,我们可以知道,在这一时期,马克思紧紧盯住的是交往形式,马克思这里的人与人的关系指的是在交换过程中的人与人的关系。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什么马克思说“无关紧要”,因为在交换过程中,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换。真的是无关紧要的吗?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对关系的论述有了进一步推进。在《哲学的贫困》中,虽然也是关系,也看到了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关系,并且看到了资本家和工人之间是有矛盾的,“但是蒲鲁东先生使之复活的这个普罗米修斯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这就是社会,是建立在阶级对抗上的社会关系。这不是个人和个人的关系,而是工人和资本家、农民和地主的关系。”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35页。马克思这里的矛盾指的是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社会层面关系的矛盾,并且这种矛盾来自于资本家和工人的不平等分配,这种不平等分配通过阶级斗争体现出来。所以,马克思这里的社会关系,指的是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阶级对抗的关系。差不多在同时期,在1847年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对这一问题有了进一步阐述,“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脱离了这种关系,它就不是资本了,就像黄金本身并不是货币,沙糖并不是沙糖的价格一样。”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486页。马克思在这里指出了“一定的”关系,这是很重要的改变,这已经不是一般层面的人与人的关系,而是在一定社会条件下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马克思这里明确地讲到了关系的重要性。马克思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开始进入到生产过程,但是在生产过程中,马克思看到的更多的还是工人与工人之间的关系,工人不能脱离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而存在,这与以往的历史阶段都不同。马克思这个时候能够区分的是,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上有着不同的社会,每个社会有其独特的特征。资本主义社会也有资本主义社会的特征,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这种特征究竟是什么,马克思还没有研究透彻。

马克思对关系的成熟理解始于《5758手稿》,完成于《资本论》。区分清楚流通过程和生产过程是马克思正确认识关系的前提。在流通过程中,马克思看到的是不平等的分配关系。在这之前,马克思对关系的理解还没有到达一定的高度是因为马克思对生产过程还没有充分的思考。对生产过程没有充分的理解,马克思是无法真正认识到关系究竟是什么的。马克思指出,在流通过程中是无法认识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只要把商品或劳动还只是看作交换价值,只要把不同商品互相之间发生的关系看作这些交换价值彼此之间的交换,看作它们之间的等同,那就是把进行这一过程的个人即主体只是单纯地看作交换者……每一个主体都是交换者,也就是说,每一个主体和另一个主体发生的社会关系就是后者和前者发生的社会关系。因此,作为交换的主体,他们的关系是平等的关系。在他们之间看不出任何差别,更看不出对立,甚至连丝毫的差异也没有。”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95页。交换价值看到的是在流通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自由与平等,而不平等是在生产过程中,那是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不平等,是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劳动力所建构的不平等。

马克思最重要的思想就是从交换关系进入到生产关系。所以不能仅仅看关系,更重要的是什么关系。进入到生产过程中,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关系就呈现出来了。“原来的货币占有者作为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占有者作为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5页。资本家是货币所有者,工人是劳动力所有者,这两者共同进入生产过程,于是就产生了资本家蹂躏工人,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也就建立了在生产过程中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关系。马克思所讲的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家与工人之间是剥削关系,那么工人与工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实际上,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工人与工人之间是没有关系的,或者说他们的关系是没有生命的关系,就像是一个机器的各个部件一样的关系。同时,工人又必须与其他工人发生联系,形成一个工人集合体,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对资本起作用。看起来工人们被集中到一起工作,但是他们这些工人并没有本质的关系。但是工人与工人之间的这种联系虽然是漠不相关的,但又必不可少,工人集合在一起共同与资本发生关系,共同受资本的剥削。“当工人作为独立的人,作为[自己劳动能力]的卖者与资本家发生关系时,这种关系是单个的,彼此独立的工人各自和资本家发生的关系,而不是他们相互发生的关系。当他们作为执行职能的劳动能力相互发生关系时,他们就并入了资本,因而这种关系对他们来说表现为资本与他们的对立关系,而不是他们自己的相互关系。他们处于密集状态。由他们的密集产生的协作,同这种密集本身一样,对他们来说也是资本的结果。工人的相互联系和统一不寓于工人中,而寓于资本中,或者说,由此产生的工人劳动的社会生产力是资本的生产力。正如单个劳动能力所具有的不仅补偿自己而且能够增加自己的力量表现为资本的能力,表现为剩余劳动一样,劳动的社会性质和由这种性质产生的生产力也表现为资本的能力。”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96页。从这里可以看到,在生产过程中,工人与工人之间是没有关系的,有关系的是工人与资本家的关系,并且资本家抽象为资本,成为了工人与资本的关系。所以,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关系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建立起工人与资本之间的关系。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与工人发生关系的其实不是资本家而是资本,而与资本发生关系的也不是工人,而是工人的劳动力,“在这里,劳动是在这样一些条件下进行的,在这些条件下,单个人的独立劳动无法进行,而且这些条件表现为统治他的关系,表现为由资本缠在各单个工人身上的绳索。”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第297页。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马克思将资本划分为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不变资本是资本家的生产资料,可变资本是工人的劳动力,两者都属于资本,从而资本家与工人的剥削关系本质上就是资本自身内在的统治关系,这在一般层面是看不出来的。资本家对工人的统治就是资本内部所建构的对工人的统治。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的这种内在关系又通过生产和扩大再生产不断生产出来。“简单再生产不断地再生产出资本关系本身:一方面是资本家,另一方面是雇佣工人;同样,规模扩大的再生产或积累再生产出规模扩大的资本关系:一极是更多的或更大的资本家,另一极是更多的雇佣工人。”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708~709页。通过不断地扩大再生产,生产出了牢固的资本关系本身,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特征。但是,在我们日常的生活层面是看不到这种关系的,那是因为,资本的这种内在的关系在日常生活层面以颠倒的现象呈现出来,在日常生活层面,生产过程中的一切关系都消失了,而在现象层面表现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资本自身的内在关系是本质,物与物的关系是现象。“在资本—利润(或者,更恰当地说是资本—利息),土地—地租,劳动—工资中,在这个表示价值和财富一般的各个组成部分同其各种源泉的联系的经济三位一体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神秘化,社会关系的物化,物质的生产关系和它们的历史社会规定性的直接融合已经完成:这是一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同时又直接作为单纯的物,在兴妖作怪。”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40页。用马克思的话说,在这个着了魔的世界中,你是看不到这种资本的内在关系的,看到的只是在现象层面呈现出来的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们看一下马克思所分析的在物身上的关系层面,物不再是物,而是关系,在马克思的早期,这种关系指的是一般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而,这种关系指的是在一定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关系,进入到这一步还是不够的,还要深入到生产过程中,发现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剥削关系,而这种剥削关系是通过资本实现的,因此,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剥削关系,本质上就是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关系,或者说就是资本自身的内在关系。而在社会生活层面,我们的确是看不到资本的内在关系的,因为这种内在的关系在现象层面又以物与物的关系呈现出来。这就是马克思所分析的关系的层面的层层深入的过程。

马克思在他的《雇佣劳动与资本》等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关注到了物背后的关系层面,那个时候还没有关注到过程层面,从《5758手稿》开始,马克思对物的过程性有了进一步的分析。到资本论中间,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的题目就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可见,过程是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最高层次。对于过程,传统的政治经济学家往往都是将眼光放在了流通过程中,包括马克思早期也是紧紧盯住流通过程。而在《5758手稿》中,马克思首先将过程清晰地区分为了流通过程和生产过程。将这个两个过程区分开来,对马克思理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很重要。

在流通过程中呈现出来的是商品的交换过程,是人与人之间的商品交换。在交换的两级,是商品和货币。在交换过程中商品所有者进行平等交换,因此,在交换过程中看不出社会矛盾,“因此,流通中发展起来的交换过程,不但尊重自由和平等,而且自由和平等是它的产物;它是自由和平等的现实基础。作为纯粹观念,自由和平等是交换价值过程的各种要素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作为在法律的、政治的和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的东西,自由和平等不过是另一次方上的再生产物而已。”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362页。即使有矛盾也只是暂时的,可调节的,并且这些矛盾是在一切社会中就存在的。在流通过程中,是商品与商品交换,在流通过程中呈现出来的是自由和平等,那么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从何而来呢?“真正的现代经济科学,只是当理论研究从流通过程转向生产过程的时候才开始。”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第375页。问题的答案要到生产过程中去寻找,不自由和不平等就深深地体现在了生产过程中。

从流通过程进入到生产过程,是马克思理论的一大跨越。而马克思所论述的生产过程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这与一般的生产过程是不同的。对生产过程的观察离不开劳动过程。一般的劳动过程是人对自然界的改造,是创造使用价值的过程,“劳动过程,就我们在上面把它描述为它的简单的、抽象的要素来说,是制造使用价值的有目的的活动,是为了人类的需要而对自然物的占有,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一般条件,是人类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条件,因此,它不以人类生活的任何形式为转移,倒不如说,它为人类生活的一切社会形式所共有。因此,我们不必来叙述一个劳动者与其他劳动者的关系。一边是人及其劳动,另一边是自然及其物质,这就够了。根据小麦的味道,我们尝不出它是谁种的,同样,根据劳动过程,我们看不出它是在什么条件下进行的:是在奴隶监工的残酷的鞭子下,还是在资本家的严酷的目光下;是在辛辛纳图斯耕种自己的几亩土地的情况下,还是在野蛮人用石头击杀野兽的情况下。”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215页,第384页,第198页。而马克思的生产过程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这是与一般生产过程有本质的区别。那么,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区别于一般生产过程的特点是什么呢?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特点不是创造使用价值,而是生产剩余价值,通过剥削工人劳动力的方式来使资本增殖。“首先,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动机和决定目的,是资本尽可能多地自行增殖,也就是尽可能多地生产剩余价值,因而也就是资本家尽可能多地剥削劳动力。”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215页,第384页,第198页。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之所以能够带来价值的增殖就在于劳动与资本的分离。“但是根据经验,不很发达的商品流通就足以促使所有这些形式的形成。资本则不然。有了商品流通和货币流通,决不是就具备了资本存在的历史条件。只有当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占有者在市场上找到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自由工人的时候,资本才产生;而单是这一历史条件就包含着一部世界史。因此,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215页,第384页,第198页。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生产过程的起点首先是劳资交换。资本家占有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工人占有劳动力,劳动资料和劳动力相互分离,在生产过程中又通过相互交换而进行结合。从这个起点开始,在生产过程中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就不断被强化。“但是,起初仅仅是起点的东西,后来通过过程的单纯连续,即通过简单再生产,就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本身的结果而不断重新生产出来,并且永久化了。一方面,生产过程不断地把物质财富转化为资本,转化为资本家的价值增殖手段和消费品。另一方面,工人不断地像进入生产过程时那样又走出这个过程:他是财富的人身源泉,但被剥夺了为自己实现这种财富的一切手段。因为在他进入过程以前,他自己的劳动就同他相异化而为资本家所占有,并入资本中了,所以在过程中这种劳动不断对象化在为他人所有的产品中。因为生产过程同时就是资本家消费劳动力的过程,所以工人的产品不仅不断地转化为商品,而且也转化为资本,转化为吮吸创造价值的力的价值,转化为购买人身的生活资料,转化为使用生产者的生产资料。”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658页,第359页,第359~360页,第666~667页。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生产过程中,虽然也是交换,但已经不是商品与商品的交换,而是劳动力与资本的交换,在流通过程中的货币到了生产过程中就成为了资本。劳资交换形成,生产过程就开始了,资本对劳动力的剥削也就开始了。“其次,资本发展成为一种强制关系,迫使工人阶级超出自身生活需要的狭隘范围而从事更多的劳动。作为别人辛勤劳动的制造者,作为剩余劳动的榨取者和劳动力的剥削者,资本在精力、贪婪和效率方面,远远超过了以往一切以直接强制劳动为基础的生产制度。”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658页,第359页,第359~360页,第666~667页。并且,资本对劳动的剥削是一种超越以往社会剥削的形式。

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不仅建构了资本对工人的牢牢的统治,并且,工人与生产资料的关系也发生了改变。在一般生产过程中,是人使用工具创造使用价值,而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却发生了颠倒,不是人使用生产资料,而是生产资料使用工人。“如果我们从劳动过程的观点来考察生产过程,那么工人并不是把生产资料当做资本,而只是把它当做自己有目的的生产活动的手段和材料。例如在制革厂,工人只是把皮革当做自己的劳动对象。他不是鞣资本家的皮。可是,只要我们从价值增殖过程的观点来考察生产过程,情形就不同了。生产资料立即转化为吮吸他人劳动的手段。不再是工人使用生产资料,而是生产资料使用工人了。不是工人把生产资料当作自己生产活动的物质要素来消费,而是生产资料把工人当作自己的生活过程的酵母来消费,并且资本的生活过程只是资本作为自行增殖的价值的运动。夜间停止不用、不吮吸活劳动的熔炉和厂房,对资本家说来是一种‘纯粹的损失’。因此,熔炉和厂房,造成了要劳动力‘做夜工的要求’。”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658页,第359页,第359~360页,第666~667页。正是因为工人与生产资料的关系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也就完成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资本对工人的牢牢的统治。

虽然,马克思的分析视角从流通过程转向了生产过程,但是,这两者并不是分割的,流通过程与生产过程是资本生产的两个不可分割的过程。“资本的总生产过程既包括本来意义的流通过程,也包括本来意义的生产过程。它们形成资本运动的两大部分,而资本运动表现为这两个过程的总体。一方面是劳动时间,另一方面是流通时间。整个运动表现为劳动时间和流通时间的统一,表现为生产和流通的统一。这种统一本身便是运动,便是过程。资本表现为生产和流通的这种处于过程中的统一,这种统一,既可以看成是资本生产过程的整体,又可以看成是资本一次周转、一次复归于其自身的运动的一定期间。”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6页。生产过程也离不开流通过程,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共同构成资本的流通过程。仅仅看到马克思所分析的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还不够,更重要的是马克思看到资本主义的再生产过程,因为资本主义内在矛盾不断凸显,最后挣脱其枷锁来源于他自身的再生产过程。“可见,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在联系中加以考察,或作为再生产过程加以考察时,不仅生产商品,不仅生产剩余价值,而且还生产和再生产资本关系本身:一方面是资本家,另一方面是雇佣工人。”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658页,第359页,第359~360页,第666~667页。从这里可以看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不仅生产剩余价值,还生产资本关系本身。而在生产资本关系本身的过程中,也将自身内在的矛盾不断生产出来。当资本本身这种内在矛盾在过程中不断展开的时候,就会突破其自身。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也不是永恒的生产过程,而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就蕴藏在再生产过程中。“一旦这一转化过程使旧社会在深度和广度上充分瓦解,一旦劳动者转化为无产者,他们的劳动条件转化为资本,一旦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站稳脚跟,劳动的进一步社会化,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的进一步转化为社会地使用的即公共的生产资料,从而对私有者的进一步剥夺,就会采取新的形式。现在要剥夺的已经不再是独立经营的劳动者,而是剥削许多工人的资本家了。”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873页。马克思在这里揭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自然过程与历史过程是合二为一的,由于这个过程不是跟人为的过程截然相对的那个自然过程,而是一个由矛盾所揭露的自然历史过程,所以当自然历史过程的矛盾出现的时候,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会挣脱其自身的枷锁。

综上所述,马克思对物的理解并不仅仅是物,而是关系和过程。关系和过程这两个层面又是紧密相连的。物是关系和过程的载体,资本在过程中不断再生产出关系。“我们已经看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社会生产过程一般的一个历史地规定的形式。而社会生产过程既是人类生活的物质生存条件的生产过程,又是一个在特殊的、历史的和经济的生产关系中进行的过程,是生产和再生产着这些生产关系本身,因而生产和再生产着这个过程的承担者、他们的物质生存条件和他们的互相关系即他们的一定的经济的社会形式的过程。因为,这种生产的承担者同自然的关系以及他们互相之间的关系,他们借以进行生产的各种关系的总体,就是从社会经济结构方面来看的社会。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像它以前的所有生产过程一样,也是在一定的物质条件下进行的,但是,这些物质条件同时也是各个个人在他们的生活的再生产过程中所处的一定的社会关系的承担者。这些物质条件,和这些社会关系一样,一方面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前提,另一方面又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结果和创造物;它们是由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生产和再生产的。”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第927页。马克思对传统哲学和古典政治经济学超越正是从物看到了物身上所承载的关系和物置身其中的过程。

猜你喜欢

资本家恩格斯资本主义
马克思恩格斯青年时代诗歌创作再评价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色彩的堆积——迈克尔·托恩格斯作品欣赏
Bernard Shaw’s Wisdom 萧伯纳的智慧
You’ve got questions? she’s got answers (but you probably won’t like them)
马克思、恩格斯对中国的观察与预见
工程师变成“资本家”
逆全球化:资本主义最新动向研究
恩格斯服兵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