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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苏州,你还安逸吗?

2019-02-19姜雯

南风窗 2019年4期
关键词:苏州人安逸民宿

姜雯

“我就是典型的苏州小男人性格。苏州人嘛,喜欢安逸。”

听到林平这么说,我脑中闯进了爸妈老叨念的那句“安逸点”,于是对他如此定性“苏州人”,也不怎么感到意外。小时候就住在我家隔壁的林平,20多年来一直都待在苏州,和我大部分的童年玩伴、同學一样选择留在家乡,至多也就到上海,再远,就不“安逸”了。

自古苏州就是富饶之地,是著名的鱼米之乡、人间天堂。但今日的苏州已褪去过去“粮仓”的角色,苏州经济之所以保持发达,并持续稳定地增长,得益于苏州的工业化发展之路。

早在20世纪80年代,苏州致力于发展乡镇企业,和无锡、南通、常州一起走出了一条“先工业化,再市场化”的“苏南模式”。到了90年代,苏州开发首批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后称“新区”),并通过招商引资发展外向型经济,尤以“苏州工业园区”(后称“园区”)的产城融合为典范,带动苏州经济的腾飞。

苏州又是座魅力古城,闻名遐迩的苏州园林展示着它的古典与活力,老街的红灯笼四季都在小桥流水边亮着,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也还在每年的除夕敲响起108下钟声。

早期农粮的富足、今日工业的发达,以及悠远的历史与文化沉积,是苏州人得以“安逸”的现实条件。于是,比起漂泊在外,大多数苏州人更倾向留在苏州过个安逸的小日子。

安 居

林平的确过着苏州人的安逸日子,但他又觉得生活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可这也不打紧,反正该有的东西都有了,该完成的任务也都完成了,日子嘛,都是过,过得安逸最重要。

大学里学的是会计,林平不喜欢这个专业,可家里人觉得学会计毕业后容易找到稳定工作,林平妥协了。大学毕业后林平顺利进入银行工作,他也不喜欢这份工作,但还是安安稳稳干了五年。

“如果不是在银行工作,我老婆可能就不嫁给我了。后来换工作,我老婆差点离家出走。”

林平现在做保险,之前在银行做柜员,每天的工作单调乏味,薪资也不高,刚入职时到手只有两千元左右,几年后涨到五六千元。可毕竟不用还房贷,苏州人结婚,家里都会准备好房子,所以几千元的薪水过过小日子还是很惬意的。

关键还是稳定,毕竟在银行工作,又是本地人,家里有房有车,这是到了适婚年龄的苏州人通常会考虑的择偶条件,所以林平妻子家对他很满意。

扩张的城市、加速的生活步调、日渐攀升的房价、昔日文化的流失,似乎都为苏州的安逸带来了变数。

结婚前林平相过一次亲,相亲对象也是苏州人,聊天间他发现女方其实有男朋友,只因男友是外地人,女方父母不答应,逼着女方去相亲。那时候林平刚失恋,相亲是被家人逼的,就做了顺水人情委婉回绝了女方。

被父母安排相亲,林平其实是很反感的,“你们把爱情当什么?”可倔了一阵子后他也妥协了,看着父母逐渐老去的模样,他觉得自己该让父母安心。后来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聊得还不错就结婚了。

谈不上爱不爱的,就是觉得可以结婚,婚后不久孩子出生了,林平觉得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任务,也算对得起父母了,接下来就是把家顾好。

孩子出生后他发现经济压力开始变大,寻思着该换份工作了。可是妻子认为做保险不稳定,坚决不同意,还吵着要离家,林平又妥协了。

银行的工作一直没办法升迁,林平一狠心把工作辞了,妻子才同意他去做保险。换了工作后林平觉得开心多了,不仅收入高了,工作也自由了不少,他开始有些后悔没在婚前出去闯一闯。

但这种后悔也没那么强烈,林平的性格是很典型的苏州人性格,温和,也可以说是温吞,悲和喜都不会表现得那么强烈,所以他也只是在工作时会给新同事一点建议:“你们趁着年轻应该多出去看看。”“还没结婚的话,一定要找个喜欢的。”

倒也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但又说不上特别喜欢。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下班回家后妻子看电视,他就玩手机。有了孩子以后,两个人才因为孩子而多了些话题。

林平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毕竟日子还是安逸的。他现在的目标是建立自己的团队,他说苏州人还是太懒散了,外地同事早就有自己的团队了。

林平的生活是很多苏州本地人的复制,大家过着差不多的安逸小日子,最大的差别可能是家里的房子买在哪里。

迁 徙

从前苏州人的生活范围集中在中心城区,也就是原来的金阊区、平江区和沧浪区,2012年被合并为姑苏区。从前最繁华的商圈也都集中在城区,以金阊区的石路和平江区的观前街为主。

随着苏州新区和园区的开发,各种百货公司、购物广场拔地而起,更新、更贵、更气派,城区的商圈不再受到本地人青睐,石路和观前街慢慢变成游客和外来人口的聚集地。

园区在近年来发展很快,正在成为苏州新的经济中心,随之带动人们生活的迁徙。“园区很现代化,商店种类多,停车比城区方便得多。”“园区整体感觉就很舒服,整个就很干净。”这是苏州人对园区的印象。

园区的发展带动商机,带动就业,也带动房价,“园区的房价又涨了”成为苏州人最常聊天的话题之一。黄金地段的房子在5万到7万一平,偏远一点也要3万到4万,而城区普通的房子在2万到3万,几十年前的苏州人是不能想象这种房价的,2000年以前苏州的房价只有1千到2千一平,偏远的区域甚至只有几百。

高昂的房价并未阻挡苏州人向园区迁徙。常年生活在苏州的万小迪说,“我们苏州人以前基本上都是在市里长大的,小时候你说去住新区、园区是很少很少的,长大你会发现所有的同学朋友都在外面(指新区和园区) 。”

人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她不担心离乡,她担心的是自己看到的太少,知道的太少。

园区从前是苏州的郊区,1994年与新加坡共同合作开发建设,规划面积70平方公里。园区的开发使苏州城市扩张,苏州人生活范围扩大,这也得益于城市交通的发展,苏州地铁的建设更是助推器。

刚开始造地铁的时候,一部分老苏州人是反感的。对他们来说,苏州是座古城,规模适中,城市高架连接新区和园区,而在拥挤的城区有电瓶车就很方便,固定的生活模式和古城情节让他们对地铁有种天然的抗拒。

但对于年轻一辈,却大多是支持的。“蛮好的,觉得很新鲜。”“没有私家车,地铁对出行效率提升很多。”“很支持,缓解了交通压力。”

城市规模在扩大,外来人口在增多,城市交通压力也在变大。为了更好地连接苏州各个区域,又要避免马路拓宽破坏老城区的样貌,苏州成为全国第一个开通地铁的地级市,未来还会与上海地铁连网。

苏州在不断前进,一如蔓延的苏州地铁,苏州人生活的步调也随之加快,但节奏变快的苏州又变得似乎不那么安逸了。长期钻研吴越文化的朱天石说,“三十年之间,从一个大家每日小酒落日黄、听听评书看夕阳的状态,变成了每天都疲于奔命。”

与此同时,很多本土文化在逐渐消逝。朱天石认为,苏州的确有很多传统文化,但却没有融合到苏州人的日常生活中。苏州有园林和老街,有苏绣、昆曲、评弹、桃花坞木刻版画,它们变成了背景,变成了旅游景点,变成了点缀。

万小迪在苏州一家橄榄球俱乐部做少儿培训,她说现在很多小孩子都不会讲苏州话了。她遇到一个爷爷奶奶带大的小孩,习惯讲苏州话,可是学校里其他小孩子都不会讲苏州话,老师也不会讲苏州话,孩子因为无法表达而变得自闭。“我们作为苏州人来说,觉得还是蛮难过的。”

方言是一座城市文化的精髓,吴侬软语向来是苏州人的骄傲,但如果连方言都开始渐渐消逝,文化古城又如何以文化自居呢?

扩张的城市、加速的生活步调、日渐攀升的房价、昔日文化的流失,似乎都为苏州的安逸带来了变数。但也有人在外闯荡了几个年头,最终回到苏州,探寻那一份安逸的生活感。赵佳月和先生合开的“小日子生活馆”,便是他们对往日苏州的向往。

归 乡

当苏州人在向园区迁徙时,赵佳月和先生偏偏选在老城区买一套老房子。赵佳月是资深媒体人,在广州工作十年,在台湾旅行时被那里的民宿文化吸引,于是和决定和先生回到苏州开民宿。

去民宿拜访的这天是年初五,苏城正飘着细雪,昨夜已经下过一场雪了,所以老城区的瓦片屋顶上铺着薄薄的一层雪,平江路上商铺的蒸笼里蒸着海棠糕、梅花糕、小笼包,盖子一打开,白色的水汽冲上天空,和屋顶、树枝上的积雪连成一片。

民宿就开在拙政园和狮子林附近,是一栋沿河的老宅,赵佳月夫妻按照自己的心意将之打造成一个充满温度的地方。坐在民宿的客厅可以看到门前那条小河,有人划着乌篷船,水波荡漾开来摩挲着河边的老墙,墙上的青苔若隐若现。我想象着烟雨蒙蒙的时候,这就是一幅苏州的水墨画,这才是苏州,画里的苏州,书里的苏州,诗里的苏州。

赵佳月说一开始只是喜欢逛老房子,有了做民宿的想法后,就和先生在老城区一栋一栋看。从广州回到苏州,家人觉得要在园区买房子,但她在老城区买老房子的决心非常坚定。

“安逸点”是苏州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词,它不只是对安逸生活的向往,更常被拿来教化不守规矩的孩子,以及规劝那些躁动着、不安于此的人们。

“我觉得苏州老城有它原汁原味的生活,我以前在广州住的是高楼大厦,我去园区住跟在广州没有任何差别,既然回了苏州,肯定要找一个苏州本地化的地方。我们回到苏州后一直生活在老城里,偶尔去园区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差别特别大。”

在这里生活,还能经验到旧时的生活方式。民宿隔壁的阿姨要炖汤,会自己劈柴生煤炉,炉里加进黑漆漆的煤球,火星子就在炉子里乱窜。煤球烧尽后变成淡黄色,那时往往一锅浓浓的腌笃鲜也就熬好了。有些老人跟着子女搬去园区后,还是会长途跋涉去城区的老菜场买菜,那是他们戒不掉的生活方式。

有人说苏州人骄傲,江苏素来都有“苏南”“苏北”之争,苏州人从不会说自己是江苏人,一句“我是苏州人”道出骨子里的优越感。也有人说苏州人包容度高,因为吴越文化本身就有很强的包容性,现在苏州常住人口突破1000万,其中一大半都是外来人口,苏州人不排外。赵佳月则用保守来形容苏州人。

在苏州长大的小孩都有这种感受,江南的官商文化较重,父母希望孩子将来考公务员进事业单位,因为这样最稳,也符合苏州人一向追求安逸的生活方式。

苏州人不爱外出,即便外出,也出不了长三角。很多大学在外念书的苏州人,毕业后基本都会回到苏州工作。一方面这是因为苏州经济本身就很好,苏州人不需要在外面漂泊打拼,另一方面这也与苏州人的保守有关。

“安逸点”是苏州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词,它不只是对安逸生活的向往,更常被拿来教化不守规矩的孩子,以及规劝那些躁动着、不安于此的人们。而漂泊在外,也是种不安逸的表现。

赵佳月觉得不能因为苏州经济发达就不走出去看看。人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她不担心离乡,她担心的是自己看到的太少,知道的太少。

而如今她回到家鄉,逐水而居,我问她是不是过上自己想要的小日子了?她停顿了一下,“相对来说自由一点,但是怎么说呢?觉得希望找到更多可能性,但是没有找到。我说不清楚,就是自我实现的可能性。”赵佳月说自己这两天也挺迷惘的,不知道。

离开民宿的时候雪已经变成雨夹雪,落在衣服上很快就化了,园林里的游客也散去了,商铺在一间一间打烊,老城一下子又变得安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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