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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存在:评21世纪美国非裔电影《藩篱》与《月光》

2019-02-10李蓓蕾李辛

外国语文研究 2019年5期
关键词:凝视藩篱存在

李蓓蕾 李辛

内容摘要:改编自美国非裔文学经典的两部影片《藩篱》和《月光》深度表现并探讨小人物的存在危机和他们面对存在危机时的勇敢坚毅。本文借鉴非洲流散存在哲学理论,解读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对他作为黑人的存在的凝视和对爱的追寻这两条隐形线索如何相互交织、贯穿影片,形成独特的艺术张力和意义空间。两部作品虽均对人的存在作深刻凝视,但在凝视的方式和内涵上各有侧重,共同开启了21世纪美国非裔电影对人类之存在的探索之路。它们突破了以往美国电影书写黑人及其生活经验的刻板化形象与模式,是对美国非裔主体生活与精神世界的创造性表征,在非洲流散电影史上有着划时代意义。

关键词:《藩篱》;《月光》;凝视;存在;爱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美国非裔文学批评史”(项目编号:13AWW00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蓓蕾,博士,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非洲及非洲流散文学与文化。李辛,贵州民族大学人文科技学院教师,主要研究美国文学、教育学。

Title: The Gaze at Mans Existence: A Review of 21st-Century African-American Films Fences and Moonlight

Abstract: The two outstanding African American films Fences and Moonlight represent with profundity the existential crises of the nobodies and their braveness and fortitude in confronting the existential crises. Absorbs from Africana philosophy of existence, the essay surveys thoroughly how the two implicit cues, the protagonists gazing at their existence as blacks and their pilgrimages for love in the films, are closely interwoven in the films, form unique artistic tension and space of meaning. Although the films conduct profound gazing at mans existence, they differ in the ways and connotations of gazing; they jointly start the 21st-century African-American films road of exploration for humans existence in the world. They break through the stereotyped images and modes that American films often apply to writing the black and his experience in life, and are virtually creative representation of the African Americans subjective life and spiritual world, and thus make an epoch in the history of Africana films.

Key words: Fences; Moonlight; gaze; mans existence; love

Authors: Li Beilei is lecturer at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321004, 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African and Africana literature and culture. E-mail: libeilei2006@126.com. Li Xin is affiliated to The College of Humanities & Sciences, Guizhou Minzu University (Guiyang 550000, 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eductation. E-mail: 841720746@qq.com

《藩籬》(Fences)和《月光》(Moonlight)是两部优秀的黑人影片,前者获评第41届美国电影学会奖年度佳片,后者获得第89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和最佳改编剧本奖。《藩篱》改编自美国非裔作家奥古斯特·威尔逊(August Wilson)获得托尼奖和普利策奖的同名戏剧(1985),它以匹兹堡的一名黑人环卫工特洛伊·马克森修补自家篱笆为显性线索,讲述他的日常生活和家庭琐事。《月光》的创作基于塔雷尔·A·麦克莱尼的戏剧《月光下黑人男孩看似蓝黑色》(In Moonlight Black Boys Look Blue, 2003),它巧妙地运用片段和色彩描绘黑人希龙的少年、青年和中年的人生轨迹,叙述他认识自我的苦涩经历。两部影片均聚焦黑人主人公的生活和内心,表现他们的存在危机(“existential crisis”),以及他们因缺乏存在感而产生的孤独与悲伤。

“存在”(existence)一词“来自拉丁语表达‘ex sister,意思是脱颖而出或显现。‘存在的字面意思是从不明或无意义中脱出,或简单的说即显现……”(Gordon, “An Introduction to Africana Philosophy” 132)。人类个体的存在包含使他的自我在他生活的世界显现的意图和实践,人类个体的存在意味着他意识到自己活着以及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两部影片中的黑人主人公均身处不寻常的环境——存在种族偏见、性别歧视、同性恋歧视,充满犯罪与暴力的社会环境,生存的重压和缺乏沟通理解的家庭生活使他们难以找到存在的意义,而在他们的心中潜伏已久的焦虑和痛苦正伺机爆发。特洛伊和希龙对他们作为黑人的存在的凝视(“gaze”)和对爱的寻找是贯穿影片的两条隐形线索,相互交织,形成独特的艺术张力和意义空间。两位黑人主人公对他们作为黑人的存在的凝视是为了思考自身的存在处境、摆脱当下的存在危机以及寻求存在之意义,他们所寻找的爱既指人与人之间基本的道德意识、道德关系和道德情感,同时也包括人际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基本的认同与关注。

特洛伊和希龙在对黑人的存在(“the blacks existence”)的凝视中寻找爱和自我,在寻爱历程中反思自己的存在处境(“existential situation”),往往在激烈的矛盾或冲突发生之后重新发现存在的意义。他们的凝视是对存在的严肃且有意识的注视和思考,对自我与他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的观察和解读,形成一个关于自己的存在图景。这种凝视是一种含混而矛盾的思想情感状态,夹杂着困惑、焦虑、痛苦和犹豫等多种情绪。特洛伊和希龙对他们作为黑人的存在的凝视都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审视和疏远他者凝视的眼光,第二个阶段是意识到他者(带有种族偏见的)凝视中的意象是被建构的现实,进而把凝视的对象转向自我。两部电影均采用第三人称叙述视角,代入感并不强烈,似乎有意避免直接带给观众一种走进角色内心的感觉,让观众以旁观者的角度静静地凝视人物对黑人的存在的凝视,实现影片在叙事和观众接受两个层面上的双重凝视。

一、凝视人之存在

在《藩篱》中,步入晚年的特洛伊渐渐在劳累乏味的日常生活中觉察并表露自己的存在危机。围绕着篱笆这个情感与行动的象征符号,特洛伊为自己的存在处境感到失望和痛苦。他凝视他作为黑人存在于世,想要奋力地从困境中突围。修补篱笆的表层行为象征着他想要保护和修补自己的存在、以及寻找爱和自我的心理意图。《月光》中的“月光”有实在的月光和逃离双重意义。月光是柔和的,希龙的逃离和挣扎却是强烈的;大海是平静的,希龙对爱和自我的寻找却是焦虑的。他成长在残缺的家庭和充斥着毒品及暴力的险恶社会环境中,面对着社会对他的身份界定——黑人和同性恋。他虽一度迷失自我,但从未放弃过对爱和存在意义的寻找,通过凝视他作为黑人的存在,最终在月光的指引下回归自我的本真(“the authenticity of self”)。特洛伊和希龙在遭遇存在危机时,都没有逃避对存在的凝视,是抗争现实、努力把握自身存在的英雄。

特洛伊的存在危机具有典型性,主要源于种族建构给黑人带来的创伤。“种族建构就像水蛭一样存在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语言、性、劳动(物质的和审美的),社交(相互承认),意识和灵魂。黑人想要抖去这些水蛭,作为人而存在”(Gordon, What Fanon Said 24)种族化的命名和定义悖论式地使黑人落入了“去人性”(“being dehumanized”)和“无名”(“nameless”)的存在处境。特洛伊在种族偏见的社会环境中感受到生存与存在的重压和苦闷,他对存在的意义感到困惑。他敏锐地注意到在一个种族偏见仍根深蒂固的社会中,黑人的思想和内心生活总是被忽略或贬低。影片开头,特洛伊正和他的工友博诺乘着垃圾车到街上回收垃圾。他在与博诺的闲聊中抱怨环卫部门官员兰德先生的种族偏见,后者认为黑人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认知和思考的能力。特洛伊此时有些担心自己可能会被炒鱿鱼,他之前质疑过环卫部在分工上的种族偏见,还问了兰德先生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让所有的白人开车,却让黑人搬垃圾?”。他恐怕人们会对此大肆渲染。同时,他困惑“难道只有白人才有足够的头脑开车吗?”,并相信人们在对待黑人的事物上总是缺乏诚实的态度。种族偏见带给特洛伊的心理创伤很深。他对种族关系持悲观态度,认为安于现状、凭借一门实用的手艺生存下去是黑人最好的出路。他训诫小儿子克罗伊应该去学修车或建房而不是进棒球队,因为白人会像对待他一样不会给克罗伊机会;也觉得大儿子莱昂斯在环卫站谋个差事比整天梦想着做音乐家务实。

特洛伊爱他的妻子罗丝和两个儿子,为了履行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每天重复地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然而,为了维持生计的枯燥劳动无法帮助他找到存在的意义。显然,被动地接受种族偏见的社会现实和安于生活现状亦难以让他有存在感。他对生活的热情一天天减弱,家庭的重壓和乏味的生活节奏让他喘不过气来。然而,身体的疲惫并没有完全麻痹他追求爱和自由的欲望,也没有麻痹他寻找比搬运垃圾更有价值的存在意义的激情。借助“婚外情”,他因存在危机而产生的窒息感得到了暂时的缓解,却依旧没有找到存在的意义。

特洛伊对死神的感受、想象和叙述是他凝视自己作为黑人存在于世的重要体现。他在一生中无数次经历过死神的降临——父亲的暴力、少年时期的流浪、青年时期的犯罪、弟弟加布奔赴战场时脑部受到重伤、情妇艾伯塔的过世等等,他总能感觉到死神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窥视着他,总有一天要与他作最后的较量。他对死亡的这种深切感受既是由于他对种族偏见的社会环境、对劳累却无意义的生活的苦闷,也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没有了生命力,正走向枯死。特洛伊甚至在口头叙事中感受死神。他时常想象自己与死神的搏斗,喜欢将自己对死神的想象编纂成故事讲述给博诺和罗丝听,博诺称赞特洛伊有些雷穆斯叔叔(Uncle Remus)①的血统。特洛伊对他作为黑人的存在的凝视是孤独和封闭的,他的凝视将自我孤立在一个“四面篱笆”的空间,极少借助他与他人的主体间联系。他虽觉察和表露了自己的存在危机,但在危机面前显得虚弱无力。他通过婚外恋重寻自由的行为仅仅缓解了危机,并没有成功地化解它。随着罗丝和孩子们与他产生心理隔阂、艾伯塔特因难产离世,特洛伊又重新落入了存在的虚空(“the nothingness in existence”),最终带着苦闷和遗憾离世。不可否认,他对存在的凝视充满了冲突和力量,正如他曾教导克罗伊,打棒球要从灵魂深处发现力量来回击一样,他的凝视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挣扎与抗议——他作为一个有着主体性的个体、一个黑人和一个黑人男性,面对偏见和重压的抗争。但是,特洛伊在对存在的凝视中寻找的是,帮助自己重获激情和自由的爱,而这样的爱是相对自私和狭隘的爱,并非建立在理解、责任和奉献的基础之上,难以使他真正地找到存在的意义。影片以大量的留白启发观众思考,篱笆象征着的那些关于生存与存在、偏见与公正、生与死和爱与奉献的问题。

与特洛伊孤独封闭的凝视不同,希龙对他作为黑人的存在的凝视在他与母亲、朋友的主体间联系中进行,并借助了自然的力量,既有抗议亦有对话。希龙的凝视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逐渐认识到自己作为社会个体的主体性和尊严,从懦弱地接受其他黑人男孩对他的欺辱到勇于反抗,从对生活感到不安和恐惧到通过学习游泳、结交善良真诚的朋友,克服险恶的社会环境和残缺的家庭生活带给他的焦虑感。一是他在与母亲、朋友的情感交流中逐渐获得关于自己的社会文化身份的自我认识,意识到“黑人”和“同性恋”等身份界定是社会文化的建构。实际上,伴随着希龙对他作为黑人的存在的凝视,他的主体性和男性气概逐渐形成。他不仅成功地摆脱了对自己作为黑人和同性恋的自卑和憎恨,形成种族自信和认同,而且发现了母亲和朋友对他的爱,以及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希龙往往透过与他人的相互凝视反思自己的存在。他与母亲葆拉、黑人朋友胡安和考温的相互凝视在推进他寻找存在意义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首先,希龙在与母亲的凝视中发现自己的存在处境,重建主体性。少年和青年时期的希龙在与母亲的凝视中看见了自己孤独和爱的缺失。他的母亲独自抚养他,她因吸毒身体和精神越来越枯萎,更是无法照顾好年幼的孩子。希龙和她在家中有过无数次场景相似的凝视——昏暗的红色光线下两人站在过道中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对方。在希龙的凝视中,母亲的存在是混乱无意义的;母亲则从希龙的凝视中看见了自己碎片式的存在。这样的存在让她极其痛苦,她只能发泄式地朝着希龙怒吼:“别看着我!”这句怒吼让希龙难以忘怀,这番场景也反复出现在他的噩梦当中。当中年时期的希龙去戒毒所看望母亲时,他在与母亲泪眼模糊的凝视中看见了母亲作为黑人女性的悲剧命运,通过母亲忏悔的倾诉和他对母亲的原谅重拾母子之爱。

其次,希龙在与胡安的凝视中审视“黑人”(“the black”)这个社会文化命名,并塑造自己的男性气质。在与胡安的凝视中,希龙发现言说对建构主体间联系的意义。他变得渴望用言语表达自己,而且发现了黑人的现实处境和勇于抗争的精神力量。胡安曾告诉希龙他小时候在月光下的沙滩上奔跑着捕捉光影的故事。他在沙滩上偶遇的黑人老妇告诉他,黑人男孩的肤色在月光下仿佛蓝色或蓝黑色。“blue”一语双关,既表示颜色,亦有“忧郁、沮丧”的含义,黑人老妇的话语暗含深刻语义——美国黑人虽身处存在种族偏见的社会环境,总是在逆境的打压下感到沮丧和忧郁,但不能失去抗争現实的勇气和追求存在意义的希望。如同在黑夜里散发光辉的月亮,人能够在黑影中寻找光亮。胡安鼓励的眼光帮助希龙重新建立自信和主体性,而他的告诫“一个人必须自己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在希龙认知“黑人”这一社会文化命名、摆脱自卑的挣扎中有着重要意义。希龙在与考温的凝视中从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到对“同性恋”这一社会文化命名的自我认识,再到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经历了回归本真的痛苦蜕变。“关于如何避免(存在的)不适,关键不是积累事实和行为,而是重置它们的意义”(转引自Gordon, What Fanon Said 62)。希龙正是通过对现实的反思和对本真的回归,重置了他的存在的意义。

二、在寻爱中存在

《藩篱》的电影海报上是特洛伊和罗丝相依而坐、微笑地望着前方的画面。人物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营造出一种萧条苍凉之感,但他们的笑容又将这种萧条苍凉迅速拉回,有意不让氛围跌入绝望,似乎爱和希望才是他们看见的东西。《月光》的电影海报上则是希龙的脸部特写。希龙的脸呈现少年、青年和中年三个时期,分别对应湛蓝、紫红和黑蓝三色。青年时期的希龙在鼻梁和额头处有伤疤,代表着创伤;中年时期的他蓄起了络腮胡,隐约可见额头上的伤疤已愈合,象征创伤的弥合。希龙的眼睛望向远处,或许是望向他热爱的大海和天空,又或许是望向未来。两部影片中的主人公在凝视他们的存在中寻找爱;与此同时,爱往往是帮助他们寻找存在意义的重要力量。

在一个种族偏见的社会中,局外人的边缘处境让特洛伊没有安全感。他一生都想要体面地活着,却一次次地被排挤。残酷的种族偏见和生活中的挫败将他抛入苦闷的泥潭,使他忽略了家人对他的爱。他在遭遇存在危机时,误认为妻子和孩子们只是把他当成维持生计的工具,因而盲目地转向和镇上的女孩艾伯塔的婚外情。然而,这段短暂的婚外情只是他为了寻找存在意义的冲动一搏,难以带给他足够的力量,无法使他从存在困境中突围。相比特洛伊在寻找爱时的狭隘视角,罗丝包容和奉献的爱是那么地震撼人心。罗丝憎恶人在性道德上的缺失和薄弱,总是尽力地在自己的家庭中当好一个妻子和母亲。当丈夫告诉她他将成为另一个孩子的父亲时,罗丝的精神彻底崩塌——“我知道脚下的路崎岖难行。我种了一粒种子,照看着它并为它祈祷。我把自己种在你心中,等待开出花朵。但它永远不会开花了”。与特洛伊通过激情和自由来寻找存在的意义不同,罗丝用她对爱情和婚姻的忠诚、对家庭的责任来实现她存在的价值。当特洛伊把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私生女瑞勒尔抱回家、请求罗丝代为照顾时,罗丝令人惊讶地答应了。她在心里虽与特洛伊有了隔阂,但依然保有爱的勇气和能力。爱是帮助她找到存在意义的坚定力量。她在生活的迷失与绝望里以给予爱的方式来填补存在意义的缝隙。

与特洛伊借助爱情寻找存在意义不同,希龙通过寻找、理解和学会爱发现存在的意义。这种爱不限于爱情。在希龙寻爱历程中,他的母亲、黑人朋友胡安和考温仍发挥关键作用。为了生存不得已贩毒的黑人胡安对意外遇见的小不点希龙照顾有加,间接充当了父亲、兄长的角色,他的话语、臂膀和笑容带给希龙安全感。他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希龙自幼缺乏的父爱和来自男性的关怀。胡安和他的女友特蕾莎对希龙的关爱,虽对他的心灵创伤起到了一定的治疗作用,但希龙的心灵创伤最终是通过他对母亲的原谅和对自己情感的正视得以愈合的。已界中年的希龙到戒毒所看望母亲,母亲痛苦地表达了她深深的愧疚。当她对希龙说道“我爱你。但你不必爱我,当你需要爱的时候我没有给你”时,希龙难过地哭了。母亲在谈话中勇敢地直面自己的过去,坦承她作为一个糟糕的母亲对孩子的不负责任。希龙最终原谅了母亲,在与她的拥抱中告别过去。他后来去拜访老友考温,两人讲述了彼此的经历。考温觉得自己始终没有找到真实的内心自我,他只是继续活着,从未做过自己想做的事,做的尽是人们认为他该做的事情。希龙则向考温坦承,考温是唯一与他心灵契合的人。两人之间真诚的对话开启了希龙回归本真的序幕。

在他们的存在危机最为严重时,特洛伊和希龙的存在均处于一种封闭状态,没有可供心灵呼吸的风口。两者都成长在母亲或父亲缺席的家庭,都受到种族偏见的压迫与伤害,这些存在环境往往造成他们生活中的爱的缺失。《月光》以希龙脸上的伤疤象征种族偏见给黑人带来的创伤,《藩篱》则以“屋顶漏水”隐喻种族偏见对人的心灵的渗透式伤害。特洛伊指着屋顶对克罗伊说,“上一次给屋顶涂焦油是十年前的事了。看,今年冬天一下雪,雪落在屋顶上就会往屋里渗。你会注意到一开始只有一点点,但慢慢会渗得屋里到处都是,然后水会腐烂屋子”。然而,外界环境固然影响着人的存在,但寻找存在意义的最重要的力量仍然在于人本身。正如《藩篱》借加布之口,以门和钥匙与房间的关系隐喻人能够建构自己完整、独立的内心世界,他有着防御自己内心世界不受外界损害的那扇门,也有着认识自己的自我本真的那把钥匙。但是,人在发挥他的主体性的同时,不能忽略人的存在是主体间的存在。否则便会像特洛伊,渴望爱亦忽视了爱,忽视了主体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终究难以借助爱的力量发现存在的意义。罗丝用她对她与特洛伊之间的关系的理解,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几年后,当已成为美国海军下士的克罗伊回到家中,向罗丝表示他决定不参加父亲的葬礼,在一生中对他说一次“不”的时候,罗丝告诉他:“对于我,你父亲是一切。我牺牲了一部分的自己,我把他的生活当成我的生活,把自己融于其中,所以你几乎无法区分谁的生活是谁的,这是我的选择,我的生活。我把瑞勒尔当作那些我想要但没有得到的孩子,就像我被赐福得到的救赎。如果上帝觉得可以保留我的力气,那么我会像你父亲教育你们那样,教育她。我会给予她我最好的一切。”克罗伊从母亲的话语中感悟到他与父亲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以及爱是奉献的本质。影片的结尾处,克罗伊和瑞勒尔坐在台阶上,一同唱起了那首关于小狗“老蓝”(“Old Blue”)的歌曲。“这首歌是沟通不同代人的文化遗产,由特洛伊的父亲创造,传给特洛伊,再传给克罗伊和瑞勒尔”(Wessling 125),可以想见,它将继续传递特洛伊的父亲、特洛伊和罗丝奋力从存在困境中突围的勇气和坚毅。

三、结语

长期以来,“黑人的存在被过度地裁定为纯粹外在。他内心的紧张与焦虑往往不被关注”(Gordon, What Fanon Said 77),被忽略为“空心人”。两部影片将镜头转向美国非裔的主体生活与精神世界,虽没有采用布鲁斯音乐的调子,却具有它的节奏和精神,“蕴含着美国黑人对他的处境和他所身处的世界的文化反应”(Shannon & Wilson 540)。特洛伊和希龙的人物塑造在电影的视觉空间里,修复了黑人作为凝视者和被凝视者的主体性。特洛伊是“永远的击球员”,希龙则是月光下奔跑着捕捉光影的黑人男孩,他们对自身存在的凝视和对存在意义的积极寻找,是对存在处境的一种颠覆。他们对存在的凝视均是灼热和充满力量的。所不同的是,特洛伊没有像希龙那样把凝视置于个体与他人、与世界的联系当中,重新建构他与存在情境、与其他主体之间的联系,因此没有能够像智慧的兔兄(Brer Rabbit)②那样战胜困境。

著名的英国导演和演员伯特·西泽曾指出,“主流的美国戏剧中有两个令人惊讶的空隙:种族故事和黑人的出席”(Busby WEB)。“21世纪以来,出现了许多严肃反思美国主导叙事的各个方面的美国电影,其数量增长迅速”(H?lbling 152),许多的少数族裔或文化群体参与到电影的视觉话语中来。《藩篱》和《月光》突破了以往的美国电影在书写黑人方面的刻板化形象和模式,拒绝塑造符号或道具般的黑人人物形象。《藩篱》中表现的复杂的美国非裔身份,颠覆了对以往银幕上呈现的那些关于黑人的刻板化形象;“《月光》促使观众看过希龙的外形和他的表面的身份能指,爬进那些熟悉的刻板化形象,以便静静地从内心拆除它们”(Chang WEB)。正如圣经中大天使手中的那把吹响天堂号角的小号,《藩篱》和《月光》吹奏了两首平缓而不失重音的乐曲,吹响了21世纪的美国非裔电影深度探索关于“人之存在”系列问题的号角。

注释【Notes】

①在民間传说中雷穆斯叔叔(Uncle Remus)是一个善良的黑人,总为孩子们讲述故事。他是许多美国非裔民间故事的原讲述者,在美国非裔叙述传统中是一个重要象征。此处,博诺赞美特洛伊有像雷穆斯叔叔那样的创作和讲述故事的高超才能。

②兔兄是非洲和美国非裔民间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聪明机智,善于在逆境中运用智慧战胜困难。它是美国非裔文学、艺术和文化中的关键符号之一。

引用文献【Works Cited】

Busby, Margaret. “August Wilson.” The Guardian. October 04, 2005< http://www.theguardian.com/news/2005/oct/04/guardianobituaries.artsobituaries >.

Chang, Justin. “Barry Jenkins ‘Moonlight Makes the Case for Quiet Eloquence at the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Los Angeles Times, September 11, 2016.

Gordon, Lewis R. “An Introduction to Africana Philosophy.” Cambridge Introductions to Philosophy. Cambridge: Cambridge UP, 2008. 132-156.

---. What Fanon Said: A Philosophical Introduction to His Life and Thought. New York: Fordham UP, 2015.

H?lbling, Walter W. “The Power of Visual Discourse: 21 Century US-American Films Against the Grain.” Arbeiten aus Anglistik und Amerikanistik 1/2 (2015): 151-165.

Shannon, Sandra G. and August Wilson. “Blues, History, and Dramaturgy: An Interview with August Wilson.” African American Review 4 (1993): 539-559.

Wessling, Joseph H. “Wilsons Fences.” The Explicator 2 (1999): 123-127.

责任编辑:王文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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